大冶鋼廠的由來及其早期的命運

2019-09-16     大黃石圈

高爐遺址

漢冶萍廣場

2019年9月8日,我在微信中獲悉,因中信公司發展改組,「大冶特鋼」改名為「中信特鋼」。

回想70年前,家母在二門外冶鋼一小教書,節假日我這個初中生到高爐看爐前工取樣化驗、開爐出鐵的情景,已恍若隔世。

在中國冶金行業,論資歷,除了早已消逝的漢陽鐵廠,大冶鋼廠就是龍頭老大了。

曾經的大冶鋼廠是黃石人的驕傲,也曾是國家的寶貝疙瘩。1950年黃石建市,號稱五大廠礦,實以冶鋼為龍頭。1953年和1958年毛澤東主席兩次視察黃石,主要是沖冶鋼來的。

百年來大冶鋼廠的歷史,以1949年5月解放軍的紅旗插上廠門為分界線。此後如鳳凰涅槃、龍躍九天;此前則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調、多災多難、命運多舛。

負債而建,建以還債

1913年流亡日本的盛宣懷歸國,重登漢冶萍公司董事會長寶座,第一件要事便是與日本秘密簽訂了1500萬元的借款合同。這是漢冶萍公司歷史上數額最大的一筆借款,其中900萬用於擴建,600萬用于歸還盛氏家族的舊債。這筆借款將按40年的期限,由漢冶萍以1500萬噸鐵礦石、800萬噸生鐵償還。與此同時,漢冶萍還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以漢冶萍全部資產作抵押;接受日本派出兩名顧問監督公司的財務和生產。如此,日本政府侵占主權、全面控制漢冶萍獲得了關鍵性的進展。

1913年漢陽鐵廠的生鐵產量只有9.7512萬噸。按照這個秘密合同,40年內,年均應向日本提供20萬噸生鐵。這個長期、繁重而艱巨的償還日債的任務主要落在未來的大冶新廠身上。大冶鋼鐵廠不僅是負債興建,而且是為日本提供生鐵而興建,令人遺憾的先天就打上了附庸於日本的特殊烙印。

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規模擴建

1913年5月24日,公司董事會致函李維格,命李維格將新建大冶鐵廠添建爐座、擴充出煤等,逐一考核、通盤籌劃、提出方案和預算。

這年的3月,李維格在臨時股東大會上受到盛氏親信的惡毒攻擊,被迫提出辭職,將「經理」交人代理,已於5月11日赴漢。李維格經過兩個月在漢冶萍三地廠礦實地考察,於7月24日致函董事會復命。從他提交的擴建項目和預算來看,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圍繞著償還新增日債的需要,不僅要新建大冶鐵廠;同時大冶鐵礦必須大幅度增加鐵礦石的產量;漢陽鐵廠必須完善四號化鐵爐等相關設施;萍礦必須大力增加生煤的產量、並擴充煉焦的產能;漢冶萍三地廠礦均須相應擴充儲運能力,增加起卸機械、碼頭、輪駁、車輛等。預算共計需銀937.4110萬兩。其中新建大冶鐵廠擬添設兩爐,每日出生鐵250噸至300噸,需銀如下:

爐二座連附屬品,約銀350萬兩。

廠基2000畝,每畝50兩,約銀10萬兩。

填土500畝15萬方,每方1兩,約銀15萬兩,

鐵路車輛、掛線、躉船、修理廠、棧房、房屋、駁岸等。約銀75萬兩。共約需銀450萬兩。

李維格選定袁家湖

李維格此行還為大冶鋼鐵廠選定了廠址。

此前曾多次派人沿江至鄂城縣龍王磯、燕磯等處勘測,均無適合之地。後確定在大冶濱江建廠,有利於就近取礦石;有利於生鐵出口至日本;運萍鄉煤焦只比運漢多半天日程,並可帶礦石回漢。在此範圍內曾有三個方案備選:一為石灰窯上游,即今之黃石發電廠;一為石灰窯上窯旁,當是今上窯輪渡碼頭以西至頤陽路以東的地段;均為李維格所不取,最後選中了石灰窯下游臨近西塞山之袁家湖地區。

《大冶鋼廠志》云:「冶鋼生產區、行政區東南西三面環山,向北敞開,原始地貌為布滿沼澤湖塘的一片狹長地帶。」其向北敞開的一面,即為長江。「靠山錯落著二十多個自然村。長度為4000m,平均寬度約350m。」此處與漢陽鐵廠所在的漢水之濱,可謂是伯仲之間,同樣是地勢低洼,需要大量填土、墊高地基,築堤防洪;而這裡還有二十多個村落需要拆遷,帶來了隨後征地的重重困難。

1950年以前,本地人將黃石港、石灰窯、袁家湖統稱為「港窯湖」,實為黃石市的老中心城區奠定了基礎。

日本人大島全面負責建廠工程

1914年9月22日,公司董事會始決定委任漢廠坐辦吳健、偕同日本工程顧問大島赴美考察訂購設備。大冶新廠擬建造化鐵爐兩座,國際招標本已落選的列德干利公司系由日本三井洋行代理,1915年10月28日漢冶萍公司與三井洋行簽合同訂購。

1916年3月,公司委任大島道太郎為建設大冶新廠總工程師,負責「建築方面的一切工程」。同年5月任命吳健為大冶新廠廠長,10月正式定名為「大冶鋼鐵廠」。

1917年,兩座450噸煉鐵爐同時動工。建設工程主要採取招標承包,大部分由日本洋行承包後轉包給日本或中國包工頭施工。承包工程最多的是日本大倉洋行,負責煉鐵爐和其他鋼筋混凝土工程等。工程技術人員大部分由大島推薦,還聘請了數十名日本人任大冶鋼鐵廠各股、處、科部門的負責人或監工。新廠建設從設計、財務支出到安裝施工,基本都由日人操縱。

至1921年7月底,大冶鋼鐵廠計用洋例銀569.2萬兩,占漢冶萍公司實用擴建工程經費的64.2%。其中,機械設備173.2萬兩,運輸裝卸設備115.5萬兩,廠房工程66萬兩,碼頭工程21.7萬兩,購地64.2萬兩,其他128.6萬兩。同年底完成主要建築施工任務。

征地風波與歐戰影響

如此負債經營的特大項目,利在速戰速決,加快速度,提高效率,縮短工期,爭取早日投產,創造效益。大冶鋼鐵廠自1913年5月決定新建,至1921年底建成,主要工程僅為兩座化鐵爐,1922年6月一號爐開爐煉鐵,前後十年。建設之所以一再延誤,因素很複雜:

一是征地陡起風波。

李維格勘定袁家湖後,公司函囑大冶鐵礦坐辦徐介甫圈購地畝,「該處人民居為奇貨,索價過昂久而未決」。一說是:「袁湖一帶居民向以燒石灰為業」,失去土地後無以為生,加之廠方購地出價過低,於是「鄉民群起阻攔」。民國四年三月十七日盛宣懷致函湖北巡按使段少滄,要求委任曾在鐵路當差的前清知縣余觀海購地,另派漢冶萍公司總稽查孫德全前往會商辦理。

1915年5月盛宣懷在董事會上說,「議定每畝給價錢九十四千文,現正從事丈量繪圖造冊,經此手續即可成交」。實際到1918年底地才結束,前後五個年頭,共購地4186畝,比原計劃超過一倍;購地用銀64.2萬兩,是原計劃的六倍多。

一是歐戰影響,設備不能如期運到。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歐洲列強優先發展軍火工業,禁止設備出口,大冶鋼鐵廠因訂貨延誤而受到重大損失,先後有德國西門子電機案、英國斐爾沙湛密斯廠電機案等。漢冶萍1915年10月向美國列德干利廠訂購的化鐵爐二座及附件,是大冶鋼鐵廠的主體設備,合同規定於1916年8月31日前交清。美參戰後,鋼鐵訂件禁止輸出,迭經催交,均無效力。至1918年7月「大冶新爐,美政府允許出口」其時已逾交貨期兩年之久。

事故迭出,大島設計錯誤

1919年12月8日,一號煉鐵爐砌第一塊磚;1921年5月1日,煉鐵爐身建成。同年7月24日突發水塔坍塌事故,儲備用水的1500噸水塔抽水試壓時,先則漏水,繼而坍塌,塔水傾瀉,將牆磚沖至五丈以外,沖毀機器房屋,死傷工匠多名。同年10月,總工程師大島突然死於漢口。

據《國聞周報》4卷48期翊陶的文章披露,一般化鐵爐需配熱風爐四座供熱,而大冶新廠僅配熱風爐3 座。當時大島在雜誌上看到德國有化鐵爐僅配熱風爐2座,十分欣賞,以為可以節約不少資金,擬仿照辦理;有人提出異議,與之辯論,大島改為3座。建成後熱力不足,化鐵爐發生的瓦斯夾雜有大量灰屑,經常將熱風爐的火孔閉塞,以致風熱日漸減少;熱風爐又只有三座,不能輪流檢修,導致化鐵爐經常發生故障,不能正常生產,大冶新廠的兩座化鐵爐建成不久即損壞,這是一個重要原因。

在水塔事故發生後,大冶鋼鐵廠廠長吳健致函董事會回顧了從規劃、招標到施工過程中的問題:一是民國三年秋出洋考察,曾與專門名家麥奇接洽,約其來大冶工作六個月,勘察一切,周詳規劃,「其機件預定六個月交清,工程以一年完竣」,但因索酬三萬而某董不允。二是招標,以美國摩根廠標單、圖樣最精詳,董事會已議決而某董反對,改由日本三井公司所介紹廠家承辦。三是施工,「三井所介紹之廠家標單既欠精詳,規劃復從簡略,工作上隨意裁減,不按照我之規定,兩方爭持,工作遲滯,機件竟因歐戰阻隔,延至(民國)九年迄未交清,價復昂於摩根。」 如吳健所說,因歐戰而延誤,雖有不可預知的因素,但與人謀亦不無關係;至於設計和施工中的嚴重問題,則主要是日方強行操縱所造成的惡果。

化鐵爐舉火 一再受挫

1922年,董事會擇定於3月27日舉火。26日晚吊車忽然出軌,連夜趕修,至27日開車;28日上午10時忽又出軌,吳健致函夏總經理:「似此非大加修理不可,開爐期刻難預定。」

4月2日,吳健再致夏函申明:「全廠設計原由故大島博士負責,廠長僅居名義,……故關於工程事項未容置喙也。」附件《大冶鋼廠化鐵爐工場缺點報告書》所列缺點,計有吊礦機、吊礦桶鋼鉤設計及吊礦速度、轉礦天橋、加料設備、泄氣管、熱水放泄、瓦斯掃除器、高白爐、打風機、起煤機、鑄鐵工場、江邊抽水機等十二項。吳健信中還附有冶煉、工程兩股報告各一件。簡而言之,此次開爐失敗,暴露了設計、施工中隱患多多,將來開爐能否正常生產,廠中誰也不能保證。

三個月後,6月24日,一號化鐵爐晚9 時再次舉火,至次日爐蓋鏈斷,不能密蓋,煤氣外散,搶修16小時,至27日晨5時始出鐵。7月5日晚9時,爐蓋開關機件損壞,關蓋不能自如,爐火上延,可能引起火災,當即停止打風、冒著高溫煤氣搶修,至7日夜9時修好,但因搶修歷時兩晝夜,爐內下部冷卻堵塞,至此一號化鐵爐再次停產大修。

冶鋼二號爐原擬1923年2月開爐,因加裝風管費時兩月,於4月4日清晨舉火,5日開始出鐵。4月25日煉鋼工程師郭承恩報告:「自本月四號開爐後,冷熱風管、爐頂機關、吊礦機、打風機、打水機、熱風爐、大汽爐等處之修整等事,每日幾晝夜不絕,一處不靈,全體堪慮。茲因員司工匠人數過少,只能擇其最要者彌補,以期目前無停爐之患。」

運道阻塞 缺焦停產

1923年9月3日,公司運輸所來電報告:湖南省長趙恆惕昨夜出走,武昌至長沙鐵路不通。此時湘戰又起,株萍路斷絕二十餘日。

1925年2月23日,大冶鋼鐵廠廠長季厚堃報告株萍路情況:「惟該路近年疊遭兵燹,車輛損壞者居多,現計可用之車輛供萍礦煤焦運輸者,只有一列車,每日可運煤三百噸左右。」

1925年3月2日,公司日本顧問吉川向其國內報告:「漢陽鐵廠煉鐵爐於去年十一月上旬,大冶鐵廠也在去年年底,由於焦炭供應不足而不得不停爐。其後萍礦槽貯藏焦炭約一萬八千噸,也由於株萍、粵漢兩條鐵路同時運輸軍隊,鐵路及列車仍被輸送軍隊所占據,……加以當局懶於對兩條鐵路進行維修和補充,結果實際運力大為降低。」

1925年4月2日,盛宣懷的兒子盛恩頤致電大冶鋼鐵廠:「萍鄉罷工,煤焦不能運出,化鐵爐希暫停烘。」停烘,即停止烘爐保溫,熄火停工。

大冶鋼鐵廠兩座450噸化鐵爐,一號爐兩次開爐生產不到半年;二號爐計生產一年零八個月,兩爐計產生鐵25.8486萬噸,以之抵還日債無異是杯水車薪。自1921後至1923年共虧損銀700多萬元。1924年3月,公司董事會決定將大冶鋼鐵廠與大冶鐵礦合併,改名為「大冶廠礦」。 1925年10月化鐵爐停煉後,解僱工人千餘名,大冶鋼鐵廠實際淪為大冶鐵礦的機修廠。

1928年日方決定,漢治萍今後中止煉鐵,專事採掘和出售礦石。據計算,漢冶萍總計四千萬日元借款,大約有二千八百萬元用於增加煉鐵設備,約占70%的投資盡付東流。

來源:東楚晚報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NrPGOG0BJleJMoPM7ph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