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鄉間把柳葉醅干,以紅陶大壺裝了,粗瓷大碗盛了。粗劣得不成樣子,卻是安然和隨意的。在夏日炎炎里,農婦把茶水送到田間給做活的人吃。茶葉苦苦的,清涼的一口灌下,抹一抹汗跡,農人看著莊稼笑上一笑,就繼續在烈日下忙作。
鄉里人說吃茶,沒有多少講究。擔有客人來了,弄上一點,就山裡的松柏木燒火煮水,滾燙了澆下。就柳蔭下坐了,原木方桌,水裡帶著松柏的煙火味和清香,若是春天,下茶的是桃花杏樹,紅的粉的艷艷的。若是夏日對著一樹的石榴花,夾竹桃飲下。而四近是雞鴨覓食,貓狗嬉戲,孩童嬉鬧,一片市聲。
我若是到鄉里喝茶時,場院裡往往對著爺爺的棺材,那是早就備下的,在一間屋子裡擱著。老人看見柳木壽材就安逸了。就恬淡的向著日光和青山飲茶。祖父做過幹部,所以有此喜好,鄉人是不解的。他每每在那裡坐了,一壺茶,和鄰人談起天氣,談起世事,談起死亡,平常隨意。
若有貴客來,祖母便在那茶葉里再夾雜上一點茉莉花,香味就四溢而出。而客人必誇張地吹上一口,然後嘖嘖聲中將茶吮吸到口中,慢慢吞下,仿佛一路的風塵就此化解去了。
我不懂茶,對茶葉並無講究,但厭花茶香氣濃烈,也不喜紅茶過釅。附庸風雅時,每年都要買些茶具,但紫砂也好,不鏽鋼保溫杯也好,卻都不及平常玻璃杯自然隨意。細細把茶葉放了,只沒淺底,就是尋常開水倒下,而後蓋上蓋子,看著茶葉慢慢擴散開來。看著那些香氣和清脆一點點在水中融化,看著茶葉在杯中跳舞和上下,便有通透和煦和盈盈在握感。
自覺新茶好,綠茶也好,而對產地無多少講究。品不出三江五湖水色,品不出雲霧湖汊優劣,只是喜歡尋常普品龍井,碧螺和本省幾處綠茶,喝了清目明心,去火降燥,滋養心田,通透澄凈。
少時讀一故事,茶為神農嘗百草採到,喝下即渾身遊走,四體百骸,無不舒坦,神農認為可去百病及穢氣,故教人種植飲用。此等神乎其神,將信將疑。對於茶葉的醫藥價值並不了解多少,只是習慣為之,隨意飲之。
茶葉淡一些好,有些回味好。清亮一些好,新鮮一些好,牙尖嫩綠些好。高山以及湖區里得好。本省英山綠茶,隨州雲霧,鄂州梁湖碧玉都還喝得下去,就是宜昌,武漢綠茶新茶也能將就。黃山毛尖毛峰,江西婺綠,信陽毛尖若是旅遊區去難得遇到正品新品。福建鐵觀音樣子太怪,總覺得有距離感,據說河南有種石茶是絕品,一兩粒就香氣四散,可續水多次。
我們中國文學也好中國宗教也好對茶都很推崇,茶酒詩劍,山水禪道乃為中國文化血脈里的因子。
作中國人,品中國茶,便覺得離傳統離文化近了。至於根源至於品味,倒無從得知,也無從談起。世界上應該喝茶的人口是最多的,少數民族也好,俄羅斯也好,美國人也好都喜歡中國茶葉,只是好像對紅茶他們更偏好。
我吃茶是一俗人,但做俗事,只是牛飲。生津止渴罷了。偶爾明心見性,丹田清澈,通脫透亮而已。
吃茶第二道,味道最純。一道有雜質,且未完全泡開。三道,尋常茶葉就過淡了。二道時,火候最好,味道最醇厚地道。人之一生,老年過淡泊世事,過消極。少年青年過稚嫩和青澀,不諳世故。大概中年是最好的時節了,是人生最厚重和醇香的歲月。人們說少年寫詩,中年寫散文,老年寫小說。到了中年,大抵是作散文的最好年紀吧。
載於《團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