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嗨拔河兮(報告文學)_甘肅省臨潭縣扶貧紀事

2020-04-28     每日甘肅網

嗨嗨拔河兮(報告文學)

——甘肅省臨潭縣扶貧紀事

高 凱

卓洛鄉農盛養殖農民專業合作社裡,飼養員正在喂養。王麗霞

擰成一股繩

作為體育比賽,拔河是一種拉鋸戰,作為扶貧攻堅,拔河也是一種拉鋸戰,只不過扶貧攻堅中「拔河」一方的貧困戶完全是被動的,而扶貧者是主動的;貧困戶都知道,從四面八方趕來「擰成一股繩」的人都是一片好心,想把他們從此岸拉到彼岸,但因為自身積重難返,負荷沉重,他們被扯著被拽著甚至被拖著,以至於形成了一個長期的拉鋸狀態。

不是在夢裡,在大西北的一個小鎮上,我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南方村寨:冶力關鎮葸家村。在臨潭一路的採訪中,我不時地遇見和聽見「天津援建」這樣的字眼,因此「天津精神」一直深深地吸引並溫暖著我,當聽說一個整村子都是天津東麗區的奉獻之後,我急不可耐地奔向葸家村。

在隴上名鎮冶力關鎮的西南角,葸家村真的以一派江淮風韻迎接了我的造訪,讓我好像又到了久違的江南。群山環抱之中,一個亮眼的村落,白牆黑瓦檐角昂揚的屋舍,嶄新而堅挺,古樸而典雅,配以小橋流水,真乃一個飛來的江淮人家;村子中央還有一個小廣場呢,已經全部硬化,像一個乾淨舒坦的庭院。而最讓我開心的是,走過那座「津臨連心橋」,迎面白牆上的巨幅裝飾畫《拔河圖》,以及它正在述說的與一次「拔河」有關的葸家村新村史。

葸家村的人,有福沒福,已經是身臥福地了。今天的葸家村,是由從山區整體搬遷出來的蒿坪社和黃家山社兩個小村子合起來的村子。兩個村子的人真是有福,2012年得到天津援建資金560萬元之後,加上縣上的300多萬元的配套資金,又自籌了1700萬元,在縣上和鎮上統一規劃之下建起了這個142戶838人的新家園。除了每戶上下二層的主房、偏房、大門、圍牆、廁所、院落硬化等附屬設施而外,還在村口建起了一座「津臨連心橋」和一個文化廣場。同時,緊跟著上了體育器材、太陽能路燈、垃圾處理點和生態綠化等項目。

偌大一個崗溝示範村也是「天津援建」的心血之作。名字謂之崗溝,但崗溝村不在溝里而在塬上,而且包括大崗溝、小崗溝和塬上社三個社。和葸家村一樣,崗溝示範村也是利用天津援建、縣上配套和群眾自籌資金統一規劃後建起來的,房子一律是明清以來的江淮風格,附屬設施也樣樣齊全。但和葸家村不一樣的是,崗溝示範村規模更大,三個社加起來有260戶949人呢。天津人究竟花了多少錢,我沒有問,反正都在眼前擺著呢,那些一串又一串的數字,肯定沒有眼前的實景看上去舒服。

沒有想到,冶力關鎮不但在崗溝示範村安排了村裡活人的事,還把人離世的事都安排妥當了。崗溝示範村初建時,他們把全鎮87戶特困五保戶集中安置起來供養,每人一個50平方米的獨院,鎮上的幹部、醫生定期上門服務。但是,讓我不能適應的是,他們也提前給每位老人發了老衣和棺材。在一個老人的屋子裡,看著老人和他面前一副用舊毯子護起來的棺材,我的心裡一陣悲涼,一陣酸楚,不知怎麼的,一句「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老話就突然冒了出來。有人說,他們當地的習俗就是這樣,人老了都要把棺材提前做好,擺在眼前天天看著心裡才踏實。原來,這是一種福氣呀,怪不得老人面對自己的棺材那麼淡定,不但沒有一個要落淚的樣子,甚至還有一些歡喜和一種幸福感。這些孤寡老人,最害怕的是臨終沒有人送終。給孤寡老人的這種終極關懷無疑是一種大恩大德。

如果扶貧是一場拔河,外省援建、省內幫扶和臨潭自救必須擰成一股繩,進而形成一種合力。貧困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對貧困的麻木,甚至於手足無措。

各地的援建靠的是駐村幹部。正是因為這一客觀原因,中央、省市和縣鄉的千萬個幹部才從機關大院走了出來,遠離親人長期駐紮在基層第一線。脫貧攻堅戰役開打以來,不論援建還是幫扶,政府付出的不僅僅是浩蕩的財力,還有巨大的人力資源,其中最辛苦的當屬各級駐村幹部。今天,我們甚至可以說,在與貧困的「拔河」中,駐村幹部就是沖在繩子最前面的那些人,也就是那個叫「龍頭」的地方。脫貧攻堅戰「拔河」的勝負,這些「縛蒼龍者」是關鍵之中的關鍵。

駐村幹部必須都要有兩下子,否則貧困戶誰也不認你。精準扶貧以來,因為行業的不同和駐地的實際情況存在差異,各個幫扶單位派出的駐村幹部都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

西北民大派出的駐村幹部是化工學院的艾力。這位已經53歲的維吾爾族幹部駐紮在流順鎮丁家堡村。因為地理條件差、眼界不開闊等原因,有著168戶人的丁家堡村尚有86戶處於貧困的冬眠狀態。

來丁家堡村的第一天晚上,艾力就失眠了,他平時不抽煙的,但那天他買了一包煙,一個人抽起了悶煙:這麼好的地方,人怎麼就這麼貧困呢?從那天晚上開始,艾力就開始抽煙了,一天一包哩。過去,艾力是一個搏擊運動員,那天後半夜他一個人在一棵樹下鬱悶地搏擊起來。艾力知道,自己是一介武夫,丁家堡村可能不是自己的用武之地,自己不能像一個武夫去扶貧。

扶貧工作也是很有詩意的,在等待一大片野杏樹開花的過程中,艾力看到了丁家堡村的出路。2018年開春到了丁家堡村,自己如何扶貧,如何讓群眾脫貧,艾力是很迷茫的。但是,當看見溝溝岔岔里的一大片杏樹時,他的眼前為之一亮。山里人只知道杏肉可以直接吃,可曬杏干、可做罐頭、可做杏脯,但卻不知道杏子全身都是寶呢,尤其是藏在裡面的杏仁,富含脂肪、蛋白質、胡蘿蔔素、維生素和糖類等成分,營養價值非常高;山里人不知道,杏仁榨出來的油,不僅是一種優質食用油,還是一種高級的潤滑油;山里人更不知道,杏核還可以製成活性炭、高級染色料和無公害油漆。艾力想,在自己的故鄉新疆,誰家如果有50棵杏樹,就能過上小康日子。杏樹能養新疆人,就能養丁家堡人,所以必須把這些野杏樹變成「搖錢樹」。於是,他以地標為記號,爬上爬下地一棵一棵計算杏樹的總數,從一社的村頭一直數到一社的村尾,一天下來終於搞清楚一社杏樹的「總人口」:3700棵。這只是一個社的,還有6個社呢,如果乘以6,丁家堡就有不少的杏樹,稱得上一個「杏樹王國」。但是,丁家堡這一年的杏樹們讓他很失望,除果實品質沒有什麼大問題而外,因為種植分散、品種單一和管理不統一的原因,丁家堡村的杏樹掛果率很低,全年收成非常不好。看來,丁家堡最「貧困」的不是人而是杏樹。這樣,艾力決定先扶樹後扶人,最後讓丁家堡的人扶著樹站起來。首先,他帶人去新疆考察了一次,引進了一些新經驗、新品種;然後,他做了一個三年規劃,制定了一個高原錯季節有機山杏栽植長效機制;再者,他帶領群眾利用荒山荒坡栽植了1000畝山杏,組建了一個經濟林產業合作社。丁家堡的杏樹不是艾力發現的,但丁家堡杏樹的「貧困」卻是艾力發現的,而且艾力不但讓丁家堡的杏樹認識了自己,還讓丁家堡的杏樹開闊了視野,認識了山外的世界。

艾力的最終目標一直是奔著扶人,他有一個扶人的「三扶政策」:第一扶智,即智慧;第二扶勤,即勤勞;第三扶信,即信用。聽說村裡有一個學畜牧專業的回鄉青年,想搞產業,苦於沒有資金,這讓艾力喜出望外,村裡缺的就是這種有技術的年輕人。於是,他趕緊找到這個像金子一樣珍貴的年輕人,進行了一番「智慧測試評估」後,發現這樣的人才不扶一把實在太可惜。所以,當年輕人提出希望得到資金扶持的時候,艾力就乾脆地答應下來。之後,他先幫助爭取到10萬元的貼息貸款建起養雞場;雞棚搭起後,年輕人又沒錢購雞苗,他又自己掏腰包給了7500元,才買回來1500隻雞仔。看年輕人的確能幹,艾力又扶持其成立了一個養殖合作社,吸收村集體經濟啟動資金35萬元。這個原本志氣低落的年輕人,被艾力這一把扶得一下在丁家堡站了起來。艾力的「三扶政策」,不僅扶對了人,還扶到了本質上。從目前情況看,這個年輕人在智、勤和信三方面都很優秀,有新想法,腿腳勤快,說話還算數,是村裡一個難得的能人。

臨潭是蜜蜂的天堂,當然也是蜂蜜的源頭。每一年,從三四月份到七八月份,臨潭就進入到一個花的世界。其間,聞到花香的外地養蜂人,便會帶領自己的蜜蜂們「蜂擁而至」,而本地的蜜蜂和養蜂人更是不會閒著,漫山遍野地忙著給自己采蜜呢。

山清水秀的王旗鎮龍元山村是一個蜜蜂的王國。甘肅省交通運輸廳的陳勇被派來駐村後就像掉到了一個蜜罐里。陳勇當然不是在吃蜜,而是在辛勤地為村裡釀蜜。

閆煥娃七八歲就跟著父親養蜂。在他的格桑花藏蜜養殖農業合作社的展廳里,我看見擺放著幾件品相不錯的老古董——三個三代蜂箱和一個榨蜜機。看那古老的樣子,完全可以申報縣級保護文物。不過,被幾個駐村幹部稱作「老人家」的閆煥娃,長相看上去顯老,年齡卻並不老,今年只有55歲。以前,「閆老人家」養蜂只是自給自足,產下來的蜂蜜,除了留下來一些自己吃用,別的去賣一點,變成「郭爾姆(錢)」作他用。

陳勇駐村後,發現了閆煥娃這個「寶貝疙瘩」,立馬動員他成立了合作社。閆煥娃沒有「郭爾姆」,陳勇就打借條向親戚朋友給他借了41萬元。陳勇也入了10萬元的股,但他不參與分紅,看著大家獲利分享。開始考察時,陳勇帶著幾個股東,過隴南,走天水,一路上吃的是冷「鍋勒(饃饃)」,喝的是礦泉水,到最後「朵囊(腦袋)」上還曬出了皮呢。從外出考察到去卓尼買蜂,陳勇5個月沒有回家。閆煥娃記得很清楚,去卓尼買蜂的那天,陳勇主持大家開會一直開到凌晨三點鐘,第二天一大早又帶著大家往卓尼趕。

2017年駐村以來,陳勇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放在了龍元山村甜蜜的事業中。不要說「兩不愁三保障」這樣的大事,即使是村子裡哪家的紅白事,陳勇也不會「缺席」的。

在甜蜜的龍元山扶貧,真是把陳勇給甜死了。陳勇還採集到了龍元山花叢中的另外一種甜蜜。在隸屬於格桑花藏蜜養殖農業合作社的百花蜜扶貧車間採訪時,院子裡一個宣傳欄里的一組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這組題為《龍元山村的微笑》的照片,由近百人的頭像照片組合排列而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面帶陽光而又甜蜜的笑臉。在特別巨大的「笑臉」二字標題下面,有這樣一段文采激揚的說明文字:「一張張充滿幸福的笑臉,映襯著無比喜悅的心情。那是老人為了孩子們健康成長、年輕人通過自身努力實現了脫貧奔小康,孩子們為了理想的成績和快樂的童年……總之,如今的龍元山人,活出了精氣神,處處能見到陽光般燦爛的笑臉。」

多麼美好的一個創意!站在宣傳欄前面,我被這片花朵一樣的笑臉所感動,一種難得的甜蜜和幸福讓我在寒風裡如沐春風。

這些甜蜜的「笑臉」都是陳勇的傑作。走村入戶過程中,他看見了山野里微笑的花朵,也發現了人群里這些花朵一樣的微笑,尤其是一些老年人,還從來沒有照過相呢,於是他拿出了照相機,咔嚓咔嚓地拍了下來,並展示在村口——那個宣傳欄里。

龍元山村群眾這些發自內心的笑臉,告訴我們甜蜜的生活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如今的冶力關關街村已成為生態文明小康村 王麗霞

一切為了孩子

縣扶貧辦全志傑辦的一件小事簡直暖透了我的心。

那天在術布鄉採訪,從龔永平家裡出來,我們準備在鎮子上一個小飯館吃飯。但點菜的時候,我發現不見平時負責點菜的小全,一問,有人說小全到列印部去了,讓大家先吃不要等他。這樣,我們就自己點了飯菜,然後等飯菜也等小全。但飯菜端上來後,還是不見小全,我們只好又邊吃邊等。直到我們快吃到一半的時候,飯菜都有些涼了,小全才急急忙忙地趕回來。我問他,啥事這麼重要,為啥不能等吃完飯再去辦呢?只見他把手裡的一個塑料袋晃了一晃,高興地說:「覆膜去了!」

小全拿去覆膜的是一沓獎狀。原來,我們在龔永平家裡採訪時,小全發現龔永平三個孩子貼在牆上的獎狀都被煙火燻黑或者破損了,臨走時就全部取下來拿去覆膜。我問多少個呀,他說一共18個,我又問花了多少錢,也許是人多的原因,他沒有好意思說。後來,我悄悄問他,才知道他花了180元哩。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小全與龔永平根本不認識,他和我們一樣,都是第一次到龔永平的家裡。真是一個細心而又熱心的年輕人,那些獎狀當時貼滿了兩面牆,紅紅火火的鮮艷,吸引著我們一一駐足看過一遍,我們怎麼沒有發現被燻黑或破損了,我們怎麼沒有想到取下來拿去給孩子覆一下膜呢?

絕對不是小題大做,我被一個年輕人感動了,被一個扶貧幹部感動了,被臨潭人已經覺醒的教育意識感動了,內心洋溢的都是前所未有的溫暖。一路上我都在想,那三個孩子回家後突然發現自己的獎狀都穿上了一身「新衣服」,該會是多麼的高興而又溫暖呢!

「當時,看見牆上三個孩子的獎狀,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那些獎狀,因為保護得不好,最後都損壞了,自己一直覺得很可惜呢。所以,當時就有了拿去給孩子們覆膜的想法,其他也沒有多想。」事後小全如此說。對此,我當場表揚了小全一下,但他顯得很不在意。

全志傑無意間所做的這件事,就是真正的精神扶貧。他給18個獎狀覆膜所花的180元錢,因為更見扶貧精神,可能都用在了刀刃上。他謙虛地說自己是無意所為,其實他的所為是自己潛意識裡的東西。從細緻入微的小全身上,我看到了臨潭縣扶貧人的精神境界。

龔永平的三個孩子個個都是很優秀的。三個孩子都是女孩,老大叫宋寧寧,今年16歲,在臨潭二中上初三;老二叫龔俊寧,今年14歲,和老大一樣也在臨潭二中上初二;老三叫龔俊楠,今年10歲,在術布鄉中心小學上三年級。18個光彩的獎狀,有老大的8個,有老二的7個,有老三的3個。獎狀的內容有「三好學生」、「優秀少先隊員」、作文大賽和毛筆字大賽獎項等。其實,其中的老大宋寧寧,是龔永平的侄女,是他的哥哥托他領養的。所以他的三個孩子中有一個姓宋的。也就是說,宋姓才是龔永平的本姓。

龔永平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三個孩子上學。如今,在合作社裡,他最大的財富就是126隻羊和124頭牛。那天,面對著他的牛群和羊群,龔永平說,這些牛羊就是自己的銀行,就是三個孩子的學費。自己沒有上過學,但一定要讓三個孩子讀完大學。目前的龔永平是有資本的,而他的資本不僅僅是他的那些牛羊,還有三個孩子的18個獎狀。

一些臨潭人說,供養孩子上學的人家可能是最貧困的家庭,這我完全相信,但我也認為,在臨潭供養孩子上學的家庭也是最堅強的人家。

在冶力關崗溝村,一個突然坍塌的家被一個女人獨自撐了起來。女人撐起一個家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孩子繼續上學。這個名叫邢八英的女漢子,讓人敬佩不已。對於一個上雨旁風的家裡來說,邢八英甚至有一些偉大之處。

邢八英的事情還得從9年前說起。那時候,邢八英和丈夫魏煥福憑藉崗溝村山上的一塊薄地,贍養著一個70歲的婆婆,供養著兩個讀小學的孩子,日子雖然清苦,卻十分安穩圓滿。唯一讓夫妻不滿足的是,所住的三間房屋已經很是破舊,夫妻倆整天夢想著換個新房子。但是,丈夫突然犯了糊塗,做了一件蠢事:秋收後的一個雨夜,喝了酒的丈夫與同村的兩個年輕人偷了黃家山腳下水電站里用於炸洞口的炸藥,打算倒賣後賺錢補貼家用。邢八英知道後,無異於五雷轟頂。冷靜下來之後,她力勸丈夫去投案自首,結果丈夫被判了刑。一個人的過錯,招來了一家人的災難。家裡的「頂樑柱」轟然倒了,所有的負荷都壓在了邢八英一個人身上。連續三個多月,邢八英愁得幾乎夜夜睡不著覺。在人面前抬不起頭的邢八英,白天不敢出門,又不得不出門,婆婆要養,兩個孩子要上學,家裡處處都離不開錢呀。過完春節,邢八英跟著哥哥嫂嫂出門打工了。她想,自己要好好活著,等丈夫魏煥福回來。出門之前,邢八英安頓好了婆婆,又安頓孩子,把所有的事項叮嚀了一遍又一遍,什麼照顧好奶奶啦,什麼好好學習呀,什麼不要拿別人的東西啦,不要和人打架啦,等等。她不識字,害怕孩子記不住,就一句一句看著孩子寫下來,要求兩個孩子經常看。從此,信心強的邢八英開始一個人在心中拔河。每逢雨天,不能幹活的時候,她就跟著工友們認字寫字,一方面她想給丈夫和兩個孩子寫信,另一方面她想把每天掙的工分記下來。這樣,兩三年下來,邢八英不但認識了不少字,還會寫日記了。

因為在監獄裡表現好減了刑,丈夫魏煥福再有一年零九個月就要出獄了,他回家第一眼看見的將是一個他可能不認識的家:在他不在家的時候,妻子靠在內蒙古等地背水泥、砌牆、刷牆和軋鋼筋打工掙來的錢,不僅養活了全家老小几口人,還蓋起了三間新房子。更為重要的是,他的兩個孩子,一個臨潭一中畢業,一個臨潭三中畢業,二人均已經開始創業。

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其實,中國夢就是孩子的夢。脫貧攻堅給臨潭的教育敲響了警鐘。回首走過的16個鄉鎮,我發現臨潭縣源遠流長的貧困史就是一個文盲史。在臨潭的教育史里,家裡條件差的人上不起學,條件好的也不一定樂意上學。前些年,許多急功近利的人都放棄了對孩子的教育。一些人認為,孩子能抓住方向盤就行了,一些人覺得,孩子能認得幾個字就可以了,所以許多孩子小學一畢業就不再上學,致使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人在臨潭縣的鄉鎮占了大多數。

精準扶貧以來,臨潭受益最大、變化最大的無疑是學校。走訪中,我看到山山水水之中最美的房子是學校。大大小小的學校是臨潭人的希望之所在,所以從學校變化看扶貧似乎是一個最佳途徑。也可以說,學校是臨潭扶貧的一個窗口。

有一個孩子讓我永遠忘不了。到三岔鄉中心小學採訪時,我跟著青年教師吳永平去支教了。吳永平支教的對象是一個10歲的盲孩子,名叫李小軍。我們進大門後,李小軍就像一個小主人似的站在院子裡等著,聽我們進來,他面帶微笑說了一聲:「你好,你好。」這天,吳永平教的是一首歌,名叫《小螺號》。他教得很專業,熱身、鋼琴伴奏、練習、作品講解和示範,一整套動作呢。吳永平教歌用的鋼琴是縣殘聯送的,即使有些鍵不出聲也是孩子的一個伴兒。吳永平的課程結束之後,我與李小軍聊了起來。

「你現在最想做什麼?」

「想把我的眼睛看好。」

「看好眼睛最想做什麼?」

「念書。」

「念到什麼程度?」

「就是把那些書念完。」

「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書嗎?」

「不知道。」

李小軍很機靈,回答得很流利。其實,不僅僅是機靈,李小軍一點也不害怕,顯得十分老練成熟,不像有的孩子,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也許,黑暗中的孩子膽兒大吧。黑暗中的孩子伸手不見五指,但黑暗中的孩子可能是順風耳,能夠聽得很遠。

吳永平和李小軍之間,就是在「拔河」,只不過一個在明處,一個在黑暗之中,而吳永平一心想把身陷深淵的李小軍拔出來。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K5-xwHEBfGB4SiUwdQbP.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