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很多人對即將結束的21世紀10年代，還沒有太強的逝去感。
儀式感，本就是人為證明自己活著而發明的虛妄意義。
2019年歲末，回望過去十年，又的確打心底里覺得，需要為華語電影做個小小的總結。
從漫長十年中選出區區十佳，其實是個費力不討好的難事。
但放在華語電影範疇，尤其以內地公映為重要標準，這個「十年十佳」，似乎又簡單了許多。
這十年，內地電影市場的飛躍是歷史級的，相較而言，內地電影的飛躍，就一言難盡了。
不潑冷水，站在歷史節點，我們至少應該更明確一點：
何為電影？何為電影人？
（十佳排名按時間先後）
多久沒見荷爾蒙四溢的國產片了
《讓子彈飛》（2010）
「
我來鵝城只辦三件事：公平，公平，還是他媽的公平！
劇情簡介：民國年間，花錢捐得縣長的馬邦德攜妻走馬上任。遭劫匪張麻子一夥伏擊，馬為保命，謊稱自己是縣長的師爺。為湯師爺許下的財富所動，張麻子搖身一變化身縣長，帶著手下趕赴鵝城上任，鵝城地處偏僻，土霸王黃四郎隻手遮天，和張麻子掀起了一場土匪與惡霸之間的戰爭。
十佳理由：張麻子到底是官是賊，在那個借古諷今的語境下，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雖然姜文一再表示「希望大家別把注意力總是放在這部電影上」，但必須承認：
《讓子彈飛》的確就是姜文這十年來最好的作品。
影片圍繞鵝城兩大勢力的角力，表面上衝突鮮明，背地裡則所指曖昧。
這個虛構世界最大的現實意義，就是讓看客們捫心自問：
你要是被汙衊吃了兩碗粉卻只給了一碗的錢，是否會像小六子那樣以死明志呢？
現代版的中國「水滸傳」
《天註定》（2013）
「
大海，怎麼呢，打什麼呢？
嗯，打牲口。
劇情簡介：四個擁有真實原型的人物，講了四個映射當代中國的故事，每個故事都發生在一個不同的地區，它們通過一些敘述的線索和一種奇妙的形式上的整體感彼此相連。
十佳理由：《天註定》是賈樟柯導演這十年來最好的作品，它比《江湖兒女》更像江湖，也比《山河故人》更講山河。
它的主旨，籠統地來說，就是俠客的故事。
身為第六代導演領軍人物的賈樟柯，結合了部分真實事件，加以戲劇化的再創作，拍出了這部當代「水滸傳」。
片中多次出現的京劇「林沖夜奔」場景，就是對劇中人物的內心外化。結尾一句直視觀眾的「你可知罪」，其玩味程度之高，至今難忘。
無論它的文本存在多少問題，我對《天註定》的情感分都是五星。
尤其是，考慮到科長後來的變化，《天註定》的價值和意義，就更重要了。
一代武林和一段往事
《一代宗師》（2013）
「
從此我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回頭無岸。
劇情簡介：廣州佛山人葉問，師從詠春拳第三代傳人陳華順學習拳法，一生經歷宣統、北伐、民國、抗日，最終定居香港。以葉問為視角，一代消逝中的武林緩緩拉開帷幕。
十佳理由：有一本書，叫《逝去的武林》，講述了傳統武學面對「槍炮鐵騎」的失語，以及武林中最後幾位俠客的故事。
葉問，就是那個時代最好的證明。
王家衛不落窠臼地把葉問設置成了一個線索人物，以他的視角，串聯出整個冰山之下的大武林。
但本質上，不管拍什麼文本，最後都是屬於王家衛的。
所以，《一代宗師》的好，面子也好里子也罷，總歸都還是王家衛的好。
以有佳句無佳章來看，這當然不到王家衛生涯最佳，但放在這個十年，它至少提醒我們：
什麼是電影，什麼是主題公園。
我心中的婁燁最佳
《推拿》（2014）
「
眼睛是有分工的，一部分眼睛看得見光，一部分眼睛看得見黑。
劇情簡介：王大夫和女友小孔遠道而來在沙復明經營的盲人按摩中心任職，小孔充滿了女人味的聲音和氣息令小馬的內心產生了漣漪，執著而決絕的小馬追尋著內心的聲音，不斷的向小孔靠近著。之後，一個名叫小蠻的髮廊小姐出現在了小馬的生命里，隨著時間的推移，小馬竟然開始對小蠻產生了感情。
推薦理由：即便跳脫出這個十年，這也是我心中的「婁燁最佳」。
無論是技術發揮，還是文本深度，都配得起上面那四個字。
攝影大讚！有趣的是，婁燁一貫被黑的虛焦和手持在這進一步放大，反而成了影片出彩的關鍵。
即便你不認可這是最好的那個婁燁，但在當下必須承認：
中國電影離不開婁燁，我們需要他一直拍下去。
異化的世界異化的人
《白日焰火》（2014）
「
如今也是滄海桑田，鳥槍換炮了，可是多美多爛的回憶，都不會改變的。
劇情簡介：始終破案不成的警察張自力，主動接近和死者關係匪淺的洗衣女工吳志貞，飛蛾撲火般的愛上了這個女人，兩個遭遇重大生活挫折的人逐漸從惺惺相惜到相愛，隨著更加親密的接觸，張自力發現了五年前的真相。
十佳理由：白，是冰冷刺骨的溫度底色，灰，是燒煤取暖，燃燒殆盡後的殘留。
慢工出細活的刁亦男，這十幾年來始終在講述著同一個命題：
體制對個人的異化。
所有曖昧非常、話外有話的情節與台詞，都指向於此。
無論比前還是比後，《白日焰火》都是妥妥的刁亦男最佳。
而本片作為十年來唯一在三大國際電影節拿到最高獎項的國產電影，從這個角度：
刁亦男可能是華語電影這十年里最大的驚喜。
侯孝賢的晚唐氣象
《刺客聶隱娘》（2015）
「
劍道無親，不與聖人同憂，汝劍術已成,卻不能斬絕人倫之親！
劇情簡介：田季安自幼被公主道姑帶到山上修煉劍法的表妹聶隱娘藝成歸來。她謹遵師父教誨，奉行殺一人以救萬人的理念，接連手刃多位大僚，而此次歸來則將狙擊目標鎖定在田季安身上。劍術已成，道心未堅，俠女聶隱娘捷若猿猱，隱跡紅塵。
十佳理由：如何把來源於市井的武俠片拍得陽春白雪，侯孝賢給出了答案：
把一切都拍成自己。
如山水般嚴謹留白的攝影，不肯鬆懈的長鏡頭，以及舞台劇式的鼓點。
刺客寫意的在青山中行走，在樹林間打鬥，冷靜而克制的刀光劍影，是侯孝賢對晚唐氣象的自我解構。
本片極高的觀影門檻，導致在公映時睡倒一片，曲高和寡，可能是《刺客聶隱娘》不被普通觀眾所認同的最大問題。
但就創作者背對觀眾的自我完成度而言，侯孝賢已經做到了極致。
如詩如夢似雨似風
《路邊野餐》（2015）
「
通往歲月樓層的應急燈，通往我寫詩的石縫，一定有人離開了會回來。
劇情簡介：陳昇為了母親的遺願，踏上火車尋找弟弟拋棄的孩子，去鎮遠縣城的路上，他來到一個叫盪麥的地方，那裡的時間不是線性的 ，人們的生活相互補充和消解，於是，他經歷了過去、現在和未來。
十佳理由：單純的簡介，也許並不能概括《路邊野餐》的詩意與藝術表達，但能從某個角度說明，這是一部探索性質的實驗電影。
新人導演畢贛，把這樣綿密的意象，粘稠的情緒，放在這麼一部「私人且主觀」的電影里。
極高的完成度，足讓不同地域、不同經歷的人都能感同身受。
影片最能撩動情緒的，不是時空交錯，而是陳昇在年歲漸長中對於自己過往歲月的懷疑與消解，在盪麥中循環往復的行走，就是陳昇自己選擇的人生道路。
況且，這個被外界誇大為「炫技派」的電影，事實上居然做到了文本大於技術，單是這點，已足以比那個長鏡頭本身更讓人嘆為觀止。
商業片導演的美學修養
《羅曼蒂克消亡史》（2016）
「
我不管真的假的，總還敬你是大嫂，對你客氣，你還真不把我們當流氓。
劇情簡介：30年代的舊上海，在戰爭之下，逐漸繁華落盡。幫派大佬逃亡香港，交際花不知所蹤，日本妹夫死在上海，電影皇后被丈夫拋棄，處男遇上妓女，姨太太殺死二哥。戰爭慘烈，戰爭終於結束。
十佳理由：本片的價值，並不在類型和文本，而是在程耳自成體系的「個人美學」上：
一個可以被稱為「導演藝術」的美學體系。
傳統「江湖敘事」的高潮一旦來臨，也就意味著終結。
而《羅曼蒂克消亡史》卻更像是一種連續性的、無始無終的敘事，在刻意錯亂展開的多條時空線上，不同身份的人物，最終不可避免地淪為大時代中的微塵。
這種碎片化的剪輯，當然是一把雙刃劍，雖然導致了邏輯性上的欠缺，但也倒置了史詩格局下的因與果。
有人說程耳這牌打得，簡直是暴殄天物。
NoNoNo，在商業片中如此恣意拉風，這才是導演的終極夢想，不是嗎？
香港（賊王）的「窮途末路」
《樹大招風》（2016）
「
要玩就玩大的，人生就是這樣，要不怎麼精彩。
劇情簡介：1997年初，卓子強、葉國歡、季正雄互不相識，卻恰巧在同一家酒樓出現。此後，江湖上便風聲四起：香港犯罪史上最惡名昭彰的三大賊王，正密謀合作，做一件驚天大案。 眾人都以為他們要趁回歸前，成就犯罪界的最後輝煌，身為主角的三人卻懵然不知。
推薦理由：《樹大招風》是我心中，十年香港電影最光輝奪目的那個。
影片通過對香港歷史上著名的「三大賊王」張子強、葉繼歡和季炳雄的二次創作，大膽模糊了現實與虛構之間的界限。
這種「超現實主義」的語境，引出的，也是電影背後意味深長的社會現實。
風雨飄搖， 變革將臨，三位賊王本想聯手完成一場壯舉，一次搏命，在平民百姓的茶前飯後留下自己的印記。
但正如電影最後那個設計巧妙卻又不出意外的結局，這個虛構的現實，還未待他們回過神來，就已經徹底錯過了。
他們的不歸之路，是宿命本身，同時，也是時代的輓歌。
台灣現實主義高峰
《大佛普拉斯》（2017）
「
現在已經是太空時代了，人們可以登上月球，卻永遠無法探索人們內心的宇宙。
劇情簡介：菜埔是一家雕塑廠的夜間保安，肚財是菜埔唯一的朋友，一天，兩人突發奇想想看看菜埔的老闆黃啟文的行車記錄儀里記錄了哪些影像，希望向來風流的老闆能夠貢獻出一些精彩的片段以解兩個獨身男人內心裡的寂寞之苦。於是，兩人發現了黃啟文的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推薦理由：台灣導演黃信堯，可能是當下最會把「以小見大」做到極致的台灣導演。
圍繞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影片表面上詼諧風趣，其中所暴露出來的現實問題卻異常深刻。
高對比度和飽和度的黑白影像，一方面提供了現實主義最重要的嚴肅性，另一方面，也契合了「有錢人的世界才是彩色的」主旨表達。
肚財的意外身亡，在擁有同等社會地位的菜埔看來，是一場解脫，因為起碼在他死的時候，地上還能畫出一個人形。
面相莊嚴的大佛，在片中卻是各種見不得人勾當的見證者，結尾法會上女子死而復生的駭人一幕，恐怕就是諸神對世人的警醒。
自燈明，法燈才明。
一部電影，其本身的質量是客觀的，但對它的評價角度和感受卻是主觀且私人的。
也許你對10年代的華語十佳電影，有著自己特殊的看法和排名，對此，我列了一個十年優秀華語電影片單，供你選出自己的十年十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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