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燈芯草;歡迎關注中財論壇
我原來住的房子很小,就兩個小房間,和婆婆一起住。可剛搬進去的時候,我和友子都覺得它很大。
友子是我丈夫,他哥哥叫先道,他叫先友。我跟他開玩笑,你們家到底先到的他,還是先有的你啊?他笑。
兒子一歲左右,送去我媽那兒幫忙照看,我們就搬離了與婆婆同住的小房子。友子先是不肯,一臉苦瓜相,好像世界末日。
婆婆淚眼婆娑,放心不下他這個么兒,說他沒單獨住過,這也不會那也不行,好像離了她我們會餓死。我執意要搬,不然未來的若干年,我得照看兩個孩子。
租的房子離單位不遠,穿過一片小樹林就是,當初算是近郊。就一個小房間,睡覺燒飯都在一處,廁所在室外拐角的菜地,廢磚和鐵皮搭的棚子,與房主共用。
如廁,基本靠咳嗽打探虛實,以探雷的步伐小心挪動,以防稍不留神地雷開花。
蹲下還得凝神屏氣耳聽八方,一聲咳嗽能讓你魂飛魄散:有人,有人啊!倉皇逃回屋內,你像從戰場上凱旋歸來。
房東個兒高威猛,眼睛烏黑髮亮。一次我在緊靠窗台的灶具上做飯,嘴裡哼著小曲,忽地從窗外傳來大笑:哈哈,唱得不錯。
抬頭一看,是房東,黝黑著一張大臉,兩眼放光地望著我。「一個人?」「嗯。」「你家那位還沒下班?」「快了,一會兒就回。」
我低頭不再出聲。那團黑影就停在窗前,沒有一絲聲響。這以後,就老覺得有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你。
出租房住了大半年,友子公司傳來分房的消息,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友子和我,就倆二十郎當歲的大孩子,像是被人趕到了懸崖上。
我婆婆涕淚橫流,說我們怎麼怎麼可憐,孩子都一歲多了,連個安家之所都還沒有。老天開眼,房子總算有了著落,一大一小兩個臥室,衛生間和廚房,反正該有的全有了。
因為是一樓,我們比樓上的還多了一個小院子,想像著以後孩子能在院子裡玩兒,友子和我,都像做夢一樣。
友子特別興奮,他覺得自己忽然就像個男人了,特別的有成就感,走路都有點耀武揚威的。我媽也替我們高興,大老遠的來幫我們打掃。
忙活了大半天,清了垃圾擦了玻璃,讓友子看看行不行。友子什麼也沒說,端了盆水又去擦了一遍。我媽有點掛不住,說也幫不了什麼大忙,這就回去了。
我心裡難過,家裡空蕩蕩無鍋無灶,讓一起出去吃,媽執意不肯,眼裡泛著淚花。望著媽遠去的背影,心裡頓感淒楚。這事兒,多少年以後我都耿耿於懷,怪友子不懂事兒。
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
親戚們送了不少家什,一個碗櫃,一個灶具,一套木質的沙發,還有一個大床,有些是新的,有些是他們換下來覺得還算不錯的。
我和友子,樂呵呵地把它們安頓在最佳位置,這就有點家的樣子了。
就這樣,家裡的物件用壞一批,又換了一批,電視機黃梅天變得一片混沌,分不出天空還是大地,不得不換了新的。
兒子的個頭兒,由那個夠不著門把手的小不點兒,一躍長成了高出友子一頭的毛頭小伙兒,房子又變得狹小了。
兒子也到了友子和我談對象時的年紀,這五十來平,跟那時一樣,添丁進口就無處安放了。
後來,我們就搬到了離市區很遠,甚至可以算是另一個城市的地方。除了遠一點,其他都還算滿意,至少在我們現有的條件下,已經沒法再好了。
小區遠眺有山,近看草木蔥蘢,水榭亭台,新家有三個朝南的臥室。客廳一組沙發的背後,是一大塊玻璃牆,陽光充足,從早上七點就灑進整個客廳,讓人心情大好。
牆上的幾幅裝飾畫,獨特而令人遐想。一切都是新的,在它們身上,還沒來得及發生什麼故事。然而這樣一套近乎完美的房子,卻讓我入住後幾近失眠。
清晨,我像是在雲端中醒來,飄窗外雲霧繚繞,恍若仙境。我在哪兒?我怎麼會睡在這裡?這個想法,很長一段時間都揮之不去。
兒子有超級的適應能力,無論身在何方,只要有一台超速的電腦,哪裡都可以是家。友子只是有點恐高,接近陽台就戰戰兢兢,從最開始的反對,沒幾天就站在陽台上指點江山了。
而我,總覺得是這裡的客。我開始想以前那個家了。
因為想給兒子多攢點錢,原來市裡的那個房子,出租給了兩個年輕夥計。家具無法帶走,這讓我心裡難過,感覺他們都長了眼睛,看著我會不會扔下它們,自己跑掉。
友子看著我:扔吧?刺刺拉拉地刮手,白送也沒人要啊。我翻了他一眼,心裡萬分不舍。
那個書桌,一開始就是我用的,玻璃台板下壓著我早些年寫的幾行歪詩,畫的幾個小人。那時候很是得意,覺得自己了不起,還會寫詩作畫。
後來,我再寫不出那樣的歪詩,常在腦子裡拼湊,有台板下那幾張紙的畫面,而上面的字,像夢一樣,模糊不清。
等兒子上了小學,書桌就移交給了他,他在上面,學會了一橫一豎,一撇一捺,送走了小學,又走進了大學。
扔它之前,我端了一盆清水,里外擦了個遍,剔除了毛邊和木刺,然後離開一點看它,像是送我的姑娘,擇日出嫁。白色面板,粉色鑲邊,本來就清秀素凈,看上去又討喜了幾分。
離我家不遠,有個小的垃圾站。我執意要把它,抬到一塊稍平整的地段,規規矩矩安安穩穩地放好,連同幾個大大小小,被他們嫌棄的舊物。
友子不停拿眼斜我,覺得我病得不輕。回到車上,閉目,眼淚悄悄湧出。
活著,我們一直都在改變,不管你是否願意。能帶走的,我們不會丟棄,帶不走的,我們裝在心裡,它們都有故事,陪我們一路風塵。
再回來的時候,你們可能會面目全非,我在心裡說聲抱歉。然而總有別離,就如,有一天我也會,在這個世界消失。
那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的小姑娘,遇到了一個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