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節特刊,我的恩師——王以德老師

2019-09-10     民勤生活

《我的恩師》

——崔永斌

我不太習慣學生稱老師為恩師,總覺得這個稱呼多少有點做作。「恩」,像是一個華麗而客套的修飾詞。甚至覺得,真正在「師」前配稱「恩」的人並不多見。我自己為師近三十年,細細想來,真不敢說是誰的恩師。倘若有學生說多年後還記得我,我會感激,但若稱我「恩師」,我便只有慚愧的份了。但對於王以德老師,我是一直真心地稱一聲「恩師」的,他也是最配這個稱號的!

王老師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已退休好幾年了,和老伴就住在民勤縣城。唯一的女兒也在民勤當教師,已成家多年。用他的話說,他現在心閒無事,帶帶外孫,走走步,抿口小酒,離休生活也是很愜意的。

一個學生對於老師的敬重,往往並非因為他的知識和教學藝術,更重要的是他的師德和人品——王老師也如此!我們那個年代,教學設備教學手段還是比較落後的,一本書一支粉筆一塊黑板,一堆破爛的課桌,還有我們這些擠滿一屋子的灰頭土臉的鄉下娃。語文教學也是那一套老式程序:作者簡介與時代背景——重點詞語講解——分段及段意——課文分析——總結中心思想——歸納寫作手法。自然,王老師也不例外。印象中,他上課非常認真,那些程序設計得一絲不苟,且特別注重板書設計,幾乎極少見他隨意在黑板上寫字的。記得那時初三的語文課文當中有專門講駁論文的,王老師卻把「駁」字寫成馬字旁右邊一個「父」。我幾次想提醒他,卻有點膽怯,或許他也是多年寫習慣了。換作現在,大約早有學生提醒老師了——我們那時,對老師還是相當敬畏的,也不知這種冒昧地糾錯會不會引老師不快。

這些年,教學的硬體軟體都發生了全新的變化,多媒體的引進,使得課堂教學的容量大大增加,教學方法也是不斷推陳出新。奇怪的是,在運用這些新玩意的時候,我卻總會想起當年王老師拿根粉筆站在土講台上的情形。雖然是用一種千篇一律的方式教學,但依然教給了我們許多受用的東西。我對那些經典課目的誦讀,都是來自於初中那時。《岳陽樓記》、《出師表》、《醉翁亭記》……多年後我再教我的學生時,從來不需要照本宣讀,我只在教室的過道里高聲背誦,絕對不會錯一個字——我曾跟人打過賭:在爛醉如泥的情形下,將這些篇目背得滾瓜爛熟!這些,都是當年王老師用傳統落後的教學方法傳授給我的。現在的學生,在享受如此優秀的教學資源的時候,又有多少人能達到我們當初的水平呢!

記得當我把王老師的名字告訴兄長的時候,他說是他的初中同學,一個絕對的好人。兄長當年上初中的時候,因為宿舍少,學校規定必須兩人合鋪。兄長因為家裡窮所帶被褥單薄,無人跟他合鋪,就是王老師自告奮勇主動與兄長合鋪的,他們因此也成了好朋友。兄長的話讓我對王老師一開始就有了好感,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話沒說錯!

我們那時候,老師(特別是班主任)處理搗蛋鬼時打一巴掌踢幾腳是司空見慣的事。至於罵上幾句,甚至夾雜幾句諷刺性的粗話,那就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沒有誰敢去報告家長,因為倘若讓家長知曉,只會有一種結果:再吃一頓來自家長的打或罵。因為家長一律認為,挨老師的打或罵,一定是自己的孩子犯了錯。儘管如此,王老師卻從不罵學生,更談不上動手動腳了。當我們惹惱他的時候,他最通常的做法是,讓我們在辦公室站成一排,一遍一遍給我們講道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態。其實我們大多不關心他講些什麼,我們關心的是啥時候讓我們回。他說完了,逐個讓我們表態,我們便都做出痛改前非的懺悔狀,統統表示從今以後浪子回頭洗心革面重做新人——這時候,王老師只是揮揮手:你們回吧!

有時候,他大約是過於生氣了,並不發話,只是不停地抽煙。他那時抽的煙,並非現在的盒裝商品煙,而是一種塊狀的捲菸,用彈殼頭配一截羊骨頭做的煙鍋頭來抽。其實,每當王老師不訓我們只是抽條煙的時候,我們的心裡反而最不安生。記得有一次晚自習後,我們幾個違規的人戰戰兢兢站在他的辦公室里,原以為他在給我們一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說教後,一定放我們前行,不料他卻只是悶頭抽條煙。抽的多了,接連咳嗽,上氣不接下氣,有幾個膽大的便從他的後背上捶起來。忽然他把羊骨頭煙鍋從屋裡扔到了門前的花池裡。我們都有點怵了——這是以前沒有過的。末了,在我們不常見的驚恐的眼神里,他忽然說:還站著做甚!——我們面面相覷,難道能走了?在確信可以離開的時候,我們頓做鳥獸散——這應該是王老師唯一一次有些激動。回到宿舍的時候,同學張永昌說,今日把老王氣壞了,沒有人回應。忽然覺得,欺負一個老實人,而且是為師者,我們何其齷齪!後來聽三班的人說,天亮的時候,曾見有人穿一條短褲在花池裡尋什麼東西——我知道,那定是王老師耐不住煙癮而尋他的煙鍋頭了。

那時候每周有兩節作文課,或者我們打草稿,或者王老師進行作文講評。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王老師本人的作文水平如何,他也不曾寫過下水作文之類,但王老師對作文課那是百分之百的重視,尤其是講評課。他把批閱後的學生作文分成幾類,按本子的正反分別疊放在一起。第一類作文是最好的,他在題目後面畫一個圓圈,中間寫個「選」字——他要當堂朗讀並做詳細點評。我那時作文還湊合吧!幾乎次次是被圈過「選」的。到後來,如果我的作文未達到「選」的標準,王老師一定事先叫我,告我這次沒弄好,問題出在什麼地方。特別是那種無病呻吟的客套話,王老師是最不看好的。直到現在,寫點文字我依然保持著說真話抒真情的習慣,這確實是得益於老師當年的教誨。即使現在,王老師也常在我的網絡文字後面留言,點評鼓勵我。跟我交流作文的時候,王老師是非常誠懇的。在老師面前,我總還是拘謹的,因為我們那時候,師道尊嚴是被全社會在意的,所以我極少表達我的想法。王老師習慣盯著我的臉說話,習慣用「你說呢」「你的意思呢」這類商量的口氣。我只是點頭而已,不敢直抒胸臆。偶有作文大失水準的時候,我就會讀出老師眼裡閃過的一絲失望。儘管只是一瞬,我也會捕捉到。那時候我心中就會升起一種疼痛感——讓充滿期待的師者失望,我實在是罪不可恕!在這種情形下,每次作文我必全身心投入,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唯恐負了老師。

因為家境緣故,在同學群里,我大約是穿著最不成氣候的一個,但因為學習成績還行吧,我還是得到了同學們的尊重。學業無壓力,老師瞧得起,和同學之間也無矛盾和糾葛,這樣的日子雖平淡卻也快樂。

但人生的第一次打擊還是猝不及防地來了:中考結束,我落榜了,而鄰班的堂弟卻榜上有名。要知道,我們同一年上學,小學一直同班,是最好的兄弟。他一直以聰明和用功出名,我卻第一次為自己的貪玩和自負買了單。

那段日子,心情實在是灰暗到了極點,也突然感覺自己一夜之間似乎懂了一些世事。王老師問我今後做何打算的時候,我竟然沒能忍住眼淚。其實也就兩條路:要麼復讀,要麼上高中,我似乎更願意走第二條路。王老師未置可否,只是告訴我,以我的天資,學習成績上升的空間還很大。我知道王老師的言下之意:一切皆是因為我不用功造成的。但他並不直說,他總是用平等民主的態度對待學生,他尊重我們的內心感受,哪怕在他心中我們只是不諳世事的頑童。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忽然慚愧得無地自容:老師,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然而,命運卻給我安排了另一條路。

那一年,陳緒基老師榮升校長(此前是教導主任)。他是個工作十分認真的人,也很看好我。新任校長的責任和壓力,使他做出了一項決定:親自登門尋那些上學年初選成功卻最終與小中專擦肩而過的學生,動員他們來校復讀,並且承諾免收一切費用。我自然是其中之一。在他幾次上門後,老父親和兄長便動搖了——他們本來也希望我早點尋個飯碗,對漫長的高中求學也是前路未卜。在這種情況下,我只好選擇妥協。

班主任是校長欽點:王以德老師——他帶復讀班,陳校長放心!

這一年,我是用了功的,當玩性蠢蠢欲動的時候,我總能適時控制住。那麼多人對我寄予厚望,我真不能辜負他們——特別是王老師。

一旦有上進心,渾身便透著使不完的勁。那一學年,我收穫了王老師許多讚許的目光,雖然他極少在公開場合表揚我。我的心緒也慢慢地平靜下來,不管周圍如何喧囂,我都會待在我的座位上做功課。晚自習時間,王老師有時會在教室里巡視,總是在我的身旁停留片刻,這讓我的心中倍感溫暖!

在模擬考試和預選(那時候以學區或學校為單位進行初選,初選上的人才有資格參加中師和小中專考試)考試中,我一直名列前茅。在縣城參加完正式考試後,我對自己的狀態非常滿意。王老師和一名教導副主任留下來指導我們報志願。那時候招生名額最多的就是武威的兩所學校:武威師範和武威衛生學校,其它小中專的名額是極少極少的。學校有規定,考生的志願必須經班主任審批通過,再交教導主任過目。不得自行報小中專,怕成績不上線取不上影響學校升學率。說白了其實就是只讓我們報武師和武威衛校(衛校多招女生)。說實話,我當時對自己的成績是很自信的,太想報外地的小中專一搏,委婉地向王老師說了我的想法。我記的很清楚,當時王老師沉默了好長時間,似乎欲言又止。最後給了我一個模稜兩可的答覆:你的成績我倒是放心的……報武師保險係數大一些……再斟酌斟酌吧!現在想來,我當時確實給老師出了一個難題:學校不讓報是一方面,報了若取不上是另一個方面,而不讓我報,他知道我是不會甘心的。王老師不願傷我,也不願耽誤我的前程,所以才有了那個答覆——為師者難啊!

不管怎樣,我算是給班主任通曉了——我填上了「內蒙古郵電學校」。忐忑的等待結果,好在王老師只看了一眼,並未表態。不料第二天早晨,教導副主任突然傳我,指著報考志願表追問我是否徵得班主任同意。我知道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可我也不能賣了王老師。我告訴主任,是我擅自做的主,與王老師無關。在主任的指令下,我用刀片颳去了那幾個字,填上了「武威師範」。那一刀一刀的刮痕,真的如同刮在我的心上一般!好長時間,我都對主任的做法耿耿於懷。現在想來,主任也是身不由己,他也不敢做主的。王老師是否因此受到領導的批評,不得而知。多年後我曾真誠地問過王老師,他只是笑笑:沒有領導批評過。

後來的情況是,我以絕對的高分被武威師範錄取了。據說那一年民勤有兩人被內蒙古郵電學校錄取,其中有一人就在東湖鎮,成績是遠遠不及我的。

師範三年,跟王老師幾乎斷了聯繫。畢業後我去了收成鄉,知道我們當年就讀的中學早已撤併,王老師也到了東鎮中學,我和王老師又慢慢恢復了聯繫。

我老早就知道,老師喜飲杯,微醉的時候,滿臉笑意,像個老頑童。他退休以後,我們這些學生也各自通過不同的渠道進了縣城,這樣和老師的聯繫又密切了起來。每年的春節,我們會結伴看望老師。書法家有峰會精心地給老師務習一幅字,我們這些無一技之長的人,抱上酒和水果,在老師家裡暢飲。去年,大家一致覺得老師年紀大了,去他家太打擾師娘,便改為約王老師到酒店。遺憾的是今年春節期間,不是老師忙,就是我們幾個他東你西,終未和老師坐在一起。

昨日見王老師在朋友圈發了幾張照片,精神很好,甚感欣慰!遂於夜半胡亂塗下這些文字,權表弟子不曾忘卻之意!

[2017年3月10日夜】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EpqyHG0BJleJMoPM9Hd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