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先生文章轉載自公眾號 世界科學 ， 作者 方陵生
身體長期維持酮症狀態安全嗎？從長遠來看，這種飲食還有其他潛在危險或有害因素嗎？今天，我們真的無法嚴謹地回答這兩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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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世界科學
52歲的傑伊·沃特曼（Jay Wortman）是個超重的胖子、2型糖尿病的新晉患者以及一個兩歲孩子的父親。然後，他停「碳」了。與服用處方藥治病同步進行的，是對幾乎所有的碳水化合物——糖、義大利面、麵包，甚至水果的拒絕，以此控制血糖。
取而代之的是培根、雞蛋、牛排和蔬菜這樣的「非碳水化合物食物」以及用以緩和突然斷糖帶來的身心陣痛的人造甜味劑。
四個月後，他不再嗜糖，睡眠變好，不再疲勞了，體重也開始以每天一磅的速度下降，直到下降30磅。不再超重的他需要把褲腿改小了。
16年以後的今天，沃特曼仍然堅持著這種「生酮飲食」（keto）：超高脂肪以及低碳水化合物的飲食結構。靠著這個，他從未服用任何治療糖尿病的藥物，卻越吃越健康，越吃越強壯，68歲比52歲還強，甚至能滑雪在山上！
像他這樣的轉變故事，以及數以千計的減肥者成功減重數十磅的聲明，使得這個由心臟病專家羅伯特·阿特金斯（Robert Atkins）倡導的「生酮飲食」成為2018年在谷歌上搜索最多的飲食療法，並讓其他各種療法黯然失色。
「生酮飲食」，你i了嗎？
從2017年開始到2019年，美國人對「生酮飲食」的興趣開始激增。
等等，先別急著愛。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很多聲音都表示：
「生酮飲食」解決肥胖危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長期減肥效果來說，低碳水化合物飲食看起來與其他節食法沒有什麼大的不同；人們對於營養吸收和飲食調整的反應有著很大的個體差異。
同時，越來越多的科學界同行開始探索生酮飲食是否真的能夠作為2型糖尿病和其他疾病的潛在輔助療法。
但我們如何解釋像沃特曼這樣的結果呢？他原以為，不吃碳水化合物食物可在短時間內有助於他控制血糖，萬萬沒想到，與糖尿病相關的其他症狀——口渴、尿頻和視力模糊——也會消失，他絕對沒有預料到，飲食的改變讓他不用任何藥物就能長期控制疾病。咋回事？
生酮飲食：一種顛覆傳統的飲食
keto不僅僅是指低碳水化合物飲食，確切地說是無碳水化合物飲食。
keto飲食的信奉者不吃冰淇淋和比薩餅，也不吃全穀物、水果和豆類，如糙米、蘋果和扁豆。他們的飲食中不會有新鮮燒烤出來的百吉餅、自製蘋果派、生日蛋糕，甚至也不包括西瓜。
但是美國人以及世界各地的人所吃的食物都少不了碳水化合物，碳水化合物平均約占美國人飲食熱量的一半，從愛吃麵食的義大利人到愛吃米飯的印度尼西亞人，碳水化合物在許多傳統飲食中都占據了主導地位。
高碳水化合物飲食/一般性飲食和生酮飲食比較
據聯合國糧食農業組織稱，全球5萬多種可食用植物中的三種——水稻、玉米和小麥為全球人口提供了60%的食物能量攝入。這三種主食都是碳水化合物。
生酮飲食摒棄了這種傳統飲食文化和歷史。
它禁止食用經加工的垃圾食品，但它也嚴格限制了水果、穀物和豆類（美國農業部推薦的健康飲食的重要組成部分）的攝入。
生酮信奉者認為，傳統的營養知識不僅是錯誤的，而且是非常有害的。
這種對主流飲食的排斥有助於解釋為什麼生酮飲食會在此刻流行，為什麼它不僅僅是一種飲食方式，同時也是一種文化認同。
以沃特曼為例，他的低碳水化合物飲食包括大量牛排，他的妻子在他之後不久也開始了生酮飲食，並一直節食。生酮飲食不僅改變了沃特曼的生活，也改變了他對醫學和營養的看法。他認為「纖維飲食都是神話」。
研究飲食信仰的艾倫·列維諾維茨教授卻指出：
在這個虛假新聞大行其道的時代，生酮飲食流毒的傳播並不偶然，這是我們政治生活中其他反叛傾向的反映。
他親自進行的肉食飲食（也是一種酮類）實驗證明，他的健康狀況並未因此得到改善。
低脂肪飲食實驗，以及得出的研究結果和飲食指導，讓更多美國公眾從食品工業利益的誤導中走出來。但生酮飲食強調脂肪是垃圾食品的解毒劑，keto飲食讓你可以無所顧忌地大吃特吃黃油和培根，這顯然顛覆了人們對營養學的所有認知。
酮是治癒疾病的良丹妙藥嗎？
哥倫比亞大學腫瘤學家悉達多·慕克吉（Siddhartha Mukherjee）對酮的治癒潛力充滿了期盼，他一直在研究飲食對癌症的影響。keto有可能干擾癌細胞生長的作用引起了慕克吉和其他科學家的興趣。他認為：
keto將飲食視為一種工具或藥物，在非常特殊的癌症患者群體中，與傳統癌症藥物結合使用，對胰島素和葡萄糖水平控制可能會產生非同一般的效果。
慕克吉目前只在老鼠身上測試了keto治療癌症的假說。但他同時也有其他擔憂，他的擔憂得到了醫學領域內其他許多人的認同：
酮類可能對心血管系統不安全，因為它會提高膽固醇水平。
讓生酮飲食宣傳者沃特曼感到欣慰的是，其他醫生至少對生酮飲食療法持開放心態，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在高脂肪和蛋白質飲食控制了他的血糖後，他開始在阿特金斯的書和科學論文中閱讀關於酮類的內容，並開始相信它的功效。
這種飲食治療2型糖尿病的潛力是長期以來沃特曼為之著迷的。十多年前，他開始在醫學會議上講授這個課題，結果遭到了嚴厲的抨擊。其他健康專家認為高脂肪飲食會損害人們的腎臟、動脈和大腦。
2019年春天，美國糖尿病協會發布了一份旨在為全國醫生提供指導的共識聲明，提出建議認為，對一些糖尿病患者來說，非常低的碳水化合物的飲食可能是一種營養治療的選擇。
沃特曼給所有2型糖尿病患者病人開了生酮療法處方（標準的糖尿病治療干預措施包括減肥、鍛鍊，二甲雙胍等藥物、胰島素治療以及定期血糖監測），他甚至嘗試用這種飲食來治療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北部的土著人，這部分人群患2型糖尿病的比例超出常規。儘管他從未在學術期刊上發表過任何關於這個實驗的結果，但卻成為了2008年加拿大廣播公司一部紀錄片的主題。「人們體重減輕，糖尿病得到改善，不再服藥。」沃特曼說。
「傳統方法的明顯失敗不容忽視，」他補充道，「我現在經常對我的病人和同事說，『你對自己的健康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就是你的飲食』。」
一個緊迫的問題：酮症
有一個概念叫酮症，在在介紹它之前，我們先了解一下人體如何使用「燃料」。
在典型的高碳水化合物飲食中，我們主要把葡萄糖（或血糖）當作為身體供能的燃料，它們當中大部分來自富含碳水化合物的食物。例如，吃一個百吉餅或一串葡萄，血液中的葡萄糖水平上升，胰腺分泌胰島素將葡萄糖轉化為能量來源，將其從血液轉移到細胞中。
但我們的身體只能儲存足夠維持幾天的葡萄糖，所以如果我們放棄吃碳水化合物，身體會找到其他方法繼續這個能量轉化過程。
其中一種方法是生酮作用，在這個酮生成的過程中，肝臟開始分解脂肪，從食物中和從儲存在脂肪組織里的儲備中，將脂肪轉化為一種叫做酮體的可用能源，簡稱酮。當身體缺少葡萄糖時，酮可以代替葡萄糖作為燃料。一旦酮生成開始，酮水平上升，身體就處於酮症狀態，燃燒脂肪，而不是通常的葡萄糖。
而可以實現酮症狀態的途徑包括以下2種：
一種是禁食：長時間停止進食，身體會加速燃燒脂肪作為燃料，減少葡萄糖的使用，這也是一些人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能活73天的原因。另一種讓你的身體誤以為你在節食：每天只吃20到50克的碳水化合物，相當於一片麵包或一個小土豆，以此欺騙你的身體。
酮飲食的人的卡路里攝入極其微薄，它們的來源通常是：5%來自漿果和沙拉等食物中的碳水化合物，15%來自鮭魚和沙丁魚所含的蛋白質，80%來自椰子油和鱷梨等所含的脂肪。
酮症是一種可量化的狀態，節食者可以通過驗血、呼氣測醉器和尿檢測條來測量他們的酮水平（這幾種檢測方法的精確度各有不同，驗血結果目前被認為是黃金標準）。
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心血管研究教授伊森·維斯對這些數據很感興趣。起初，當他被一家為2型糖尿病患者提供生酮飲食方式的公司邀請做諮詢時，他對keto是持懷疑態度的。作為第二代的心臟病專家，他說他小時候「家裡沒有類似脂肪的東西」。
然而，對酮了解得越多，他就越感興趣，「可以給患者一個可靠的停藥選擇的想法」令他感到興奮。維斯與人合作開發了一種名為Keyto的呼吸傳感器，幫助人們跟蹤飲食對體內酮水平的影響。「我想看看自己是否能提高酮水平，我喜歡競爭和挑戰，所以我被這個想法迷住了。」他擺弄著手中的傳感器原型說道。
在兩個月內，他的體重下降了近16磅，他原本沒想到能減掉這麼多，他的高血糖也恢復到了正常水平。但儘管如此，他承認我們對酮飲食的影響還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我有兩個問題：身體長期維持酮症狀態安全嗎？從長遠來看，這種飲食還有其他潛在危險或有害因素嗎？今天，我們真的無法嚴謹地回答這兩個問題。」他說。
一些採用生酮飲食的人會發現他們的膽固醇水平會上升，而這是一個與心臟病相關的高風險因素。維斯最近在評論低碳水化合物飲食熱時寫道，「這是一個在利益和風險之間做出權衡的經典問題，也是一個複雜的問題，因為我們不清楚，膽固醇增加多少會帶來風險，或具體會對哪些人產生嚴重影響。這也是為什麼人們普遍認為需要嚴格的臨床試驗來回答這個關鍵問題的原因。」
其他一些醫生寫信給美國醫學會內科學會，根據一些科學文獻關於酮症副作用的記錄列出了一個「酮流感」（keto flu）名單，其中包括了心律失常、便秘、維生素和礦物質缺乏等。但他們也寫道，生酮飲食最大的風險可能是不吃足夠多的高纖維、未經精製處理的碳水化合物食物所付出的代價。
酮科學前沿陣地：癌症、糖尿病和未來
腫瘤學家們也在探索酮的未知面，以及生酮飲食作為癌症治療一部分的潛在益處。
2018年《自然》雜誌發表的一項研究顯示，慕克吉和他的合著者對PI3激酶抑制劑進行了測試。這是一類用於治療癌症的藥物，它會產生提高血糖和胰島素水平的副作用。慕克吉等人讓實驗小鼠在服用PI3激酶抑制劑的同時也進行生酮飲食或服用抑制胰島素水平的藥物，並測試這種組合是否會讓藥物治療效果更好。慕克吉解釋道：「PI3激酶抑制劑會引起一些生理副作用——高糖、高胰島素，而高胰島素是腫瘤復活的條件，如此形成惡性循環。」
想像一下，如果在使用這種抗癌藥物的同時，採取低糖低胰島素的生酮飲食，結果會怎麼樣呢？
在這項研究中，藥物和飲食的結合，讓老鼠所患的12種腫瘤都有所萎縮，甚至包括胰腺癌（一種在人類身上很難治癒的癌症）。但是酮飲食會導致白血病惡化，這意味著研究人員仍然需要弄清楚哪些飲食是有益的，哪些是有害的。
這項研究的合著者馬庫斯·岡薩爾維斯（Marcus DaSilva Goncalves）是紐約大學威爾·康奈爾醫學院的內分泌學家，他說：「在老鼠研究的基礎上，我們將從今年晚些時候開始的人類試驗中了解更多。儘管所有的YouTube視頻和博客都暗示糖是『喂養』癌細胞的營養物質，但哪種飲食結構適用於哪種癌症，我們目前的了解還只處於石器時代。」
同時，酮對心臟健康的影響也是他非常關注的一個方面。「我們不知道它對心血管的風險因素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但因為癌症作為一種絕症的獨特性，人們願意接受更危險的條件來嘗試治癒癌症。」
Virta健康公司最近發表了Virta項目的兩年評估數據，Virta的客戶可通過遠程醫療獲得營養支持和健康指導，了解如何製備低碳水化合物食物和堅持生酮飲食。實驗數據表明，38%人的糖尿病有所逆轉，15%的人病情緩解。「這些結果比任何其他飲食、生活方式和養生法的結果都要好得多，」Virta的創始人史蒂夫·菲尼說道，幾十年來他一直在研究酮。
對酮飲食表示懷疑的人，如由心臟病專家轉變為飲食專家的迪安·歐尼斯和喬爾·卡恩認為，酮對心臟的潛在風險太大。其他一些人亦指出，尚不清楚酮類飲食本身或其導致的體重減輕是否有助於控制2型糖尿病。
為回答後一個問題，菲尼和他的同事進行了一項研究，對16名患者進行了低碳水化合物（酮飲食）、適量碳水化合物和高碳水化合物飲食各進行為期四周的循環，期間有兩周的重置期。實驗期間，參與者都能得到足夠的食物來保持體重穩定。試驗開始時，他們都符合代謝綜合徵的診斷標準，代謝綜合徵包括腹部脂肪過多、高血糖、高密度脂蛋白（或稱「好膽固醇」）較低，以及高血壓，這些症狀與心臟病、中風和2型糖尿病等一系列疾病風險增加相關。
在實施高碳水化合物飲食的一個月中，16個人中有一個不再符合代謝綜合徵標準，中碳水化合物飲食期，16人中有3人的代謝綜合徵得到了逆轉，而低碳水化合物酮飲食期間，16人中症狀好轉的達到了9人。這表明有助於控制包括高血糖在內的代謝綜合徵的，是對碳水化合物的限制，而不是體重的減輕。
生酮飲食可能還有其他用途，研究人員目前正在探索酮對1型糖尿病的益處。初步研究表明，超低碳水化合物飲食在治療神經退行性疾病中可能會起到一定作用，如老年痴呆症和帕金森病。然而，許多大腦研究是在老鼠或細胞中進行的，所以我們仍然需要人類對這種治療方法反應的證據。酮也許會讓我們失望，但也許會創造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