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父親每晚帶女兒讀一段《論語》,「讀」出了一套發行十幾萬冊的長銷書

2020-01-09     文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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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來段語錄的《論語》,每天讀一段兩段,要讀半年一年,值得嗎?」

「我們每天十幾二十小時緊趕慢趕地追逐時代,會因此趕不上時代嗎?」

「能堅持嗎?我們現在都很少老老實實、有始有終地讀一本書了。」

2004年,畢業於復旦大學中文系的資深品牌專家陳小雲,看小學四年級的女兒花不到十分鐘就背下了一篇三五百字的課文,就想著讓她背誦一些「20年後對她還有點意義」的文章,他最終選擇了《論語》。他們做了一個父女間的「約定」:每天半小時,每天一段,每段讀20遍,讀之前對意義進行簡單的講解和討論……約定繼續,討論進行,但他的心中其實不乏疑惑。

倏忽過去15年,時間為陳小雲的疑惑提供了答案。由團結出版社於2007年出版的《教女兒學〈論語〉》,2015年1月推出第二版,至2018年11月,已經歷五次印刷。2019年,出版社在《教女兒學〈論語〉》基礎上推出的四卷本《給孩子講〈論語〉》,從5月到8月,短短三個月時間,就進行第三次印刷。從《教女兒學〈論語〉》到《給孩子講〈論語〉》,這套書已悄無聲息地累計發行十幾萬冊。去年,這部由父女間約定而誕生的作品還推出了新媒體版本,在微信公眾號「與君學」上發布音頻和更活潑的文字推動,又收穫了一批新的讀者。

《給孩子講<論語>》陳小雲/著,團結出版社2019年5月版

一本十多年前父親講給女兒的《論語》「新解」,為何會具有如此長久的魅力?一對父女的《論語》共讀,為何能帶動更多的親子共讀?在網絡音頻分享平台喜馬拉雅上,已經有許多父母與孩子上傳了共讀這本書的音頻。在國學大熱的今天,《給孩子講〈論語〉》又是以何種獨特魅力,獲得讀者的喜愛?在近日舉辦的講座中,陳小云為讀者帶來經典常讀常新的原因和他解讀《論語》的方法和態度。

「《論語》中的話題,有涉及學習的態度和方法,理想人格的培養和價值觀,身處家庭、學校、社會、朝廷的為人處事原則,還有豐富的歷史人文知識,這一切,又與現代中國人的思維和行為方式有很多聯結點和共鳴話題。採取開放的態度,相對理性地面對它、了解它、解析它、探究它,把它作為訓練思維的對象,通過它培養孩子獨立的思考力和判斷力,《論語》是一本非常適合的書。」陳小雲表示。

用「孔子」的方法解讀孔子

本報記者 金瑩

既像在學《論語》,也像在做一個有關「90後」學生與《論語》的社會學調查

Q

《給孩子講〈論語〉》採用對話體的方式解讀經典,可說是從形式上就與一部分評述內容遙相呼應。這種體例在同類書籍中似乎並不多見,你當時為何會採用這種方式來進行解讀?

陳小雲:遠溯歷史,「對話」可說是最古老的經典講解方式。比如《論語》中,就有孔子與弟子們關於《詩經》的對話。雖然今天留存下來的只是片言隻語,但如果當時弟子們記錄完備,也可能是一部對話體的《給學生講〈詩經〉》

至於採用對話體完整解讀一部經典,可以以《春秋公羊傳》為例,這部解讀《春秋》的名著,據說為孔子弟子的弟子所傳,全書體例就是針對《春秋》經文含義的一問一答,儘管基本上沒出現「某某問」「某某曰」,但透過那表面上的自問自答,我們還是可以遙想春秋戰國時代經師講經的場景——弟子們就經文的疑惑處不斷提問,經師的解答,既有字詞訓解、史實展開,也有大義闡發。這些對話被弟子記錄下來,經過整理書之竹帛,便產生了這部解經的經典之作。就體例來說,也可說是一部《給學生講〈春秋〉》

這個傳統,在古代也一直有所保存,比如《朱子語類》中就有朱熹與弟子們關於「四書」及「五經」的對話,雖然不很系統,但這種「過程性」的解讀,實在要比「結論性」的《四書集注》之類生動得多。

採用對話體解讀古代經典,可將字詞注釋、人物介紹、時代背景、文史常識、白話譯文等註解類文字,自然穿插在對話過程中,使現代讀者更容易「進入」古代經典世界,就如閱讀小說或者戲劇那樣。對個人來說,這更像是一次寫作實驗,挑戰一種新的寫作形式。

Q

據說你寫作動因,是源於十幾年前的一場對話?

陳小雲:是的。2004年的某一天,我女兒背小學語文課文,不到十分鐘就背下了一篇三五百字的課文,我當時想:有這麼好的記憶力,與其背兩天後就失去意義的課文,不如背20年後對她還有點意義的課文。可是背什麼呢?搜索、篩選、糾結了大概一個月,最後沉澱下來的,居然還是《論語》。

為了增強執行力,當時還與女兒有個「約定」。比如,每天花半小時讀一段,每段讀20遍(讀到第十遍時試背一次,讀到第20遍時正式背一次),每天讀之前,對意義進行簡單講解、討論等。

Q

為什麼要每段讀20遍?

陳小雲:就《論語》這類言淺意深的經典來說,讀一遍幾乎等於白讀,每章讀一二十遍,是起碼要求。而讀書的過程,其實也是修身過程,花有限的時間,每天堅持,從頭至尾學完一部經典,藉此養成「今日事今日畢」或「一書不盡,不讀新書」的習慣,可能更重要。最後,這個約定大概花了七八個月完成。

Q

你特別要求「每天讀之前,對意義進行簡單講解、討論」,出於什麼考慮?

陳小雲:這就涉及如何對待孔子以及《論語》的態度,或者說立場問題了。

無論當初選擇《論語》作為女兒的日課,還是後來的寫作,首先面臨和糾結的問題便在這裡。因為從「五四」開始直到我們這一代,提及孔子或拿起《論語》,馬上就會陷入「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先進與落後」的兩極交戰,背著歷史包袱,使話題變得很沉重。可無論如何,孔子和《論語》又是身為中國人繞不過去的存在,在這個背景下,就是一個如何面對的問題了。

最後想到的解決之道,就是「約定」第四條,也就是「討論式解讀」的方法:把眼前這部《論語》視為2500年前一位著名老師留下的一個重要文本,取開放的態度,相對理性地面對它、了解它、解析它、探究它,把它作為訓練思維的對象,通過它培養獨立的思考力和判斷力。

想通了這一層,《論語》就是一個非常合適的文本,因為其中的話題,有涉及學習的態度和方法,理想人格的培養和價值觀,身處家庭、學校、社會、朝廷的為人處事原則,還有豐富的歷史人文知識,這一切,又與現代中國人的思維和行為方式之間,有很多聯結點和話題可以展開。

Q

解決了態度問題,接下去就是具體的操作方法了。

陳小云:本書的前言曾寫道:「《論語》記錄了孔子的思想,也透露了孔子的方法。我們了解他的思想,學習他的方法。」既是討論,就須思考,孔子說「學而不思則罔」,學習《論語》同樣應該如此。討論者,面對一部經典,商討評論也,就是古人所謂的「討論篇籍」「商榷古今」(《梁書·昭明太子傳》)。

所以,我當時給女兒講《論語》,有意識地採用了兩種方法:一是誘導孩子大膽發表看法,不論對錯,都予鼓勵;二是結合身邊事、學校事、社會事,與她東拉西扯,藉以拓展思路。結果這個過程,既像在學《論語》,也像在做一個有關「90後」學生與《論語》的社會學調查,對孔子全無「成見」的女兒當時的一些疑問和反應,確有不少出人意料之處,不僅逼使你去思考怎麼回應,也會讓你換一個視角去打量這部2500年前的文本。

「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甚至經典本身也是「筌」,最終的目的仍在自己

Q

從實際對話到寫成一部體例完備、前後一貫的書,還是不一樣吧?你在最後成稿時做了怎樣的設計?

陳小云:全書的寫作儘管受到實際對話的啟發,但不可能是一份實錄。因為我首先要面對的就是歷代學者對《論語》的解說:幾乎每一章的字詞、義理和背景都有不同說法,需要把握重點,小心辨析,謹慎取捨,必要時還得花一番考釋功夫,不像實際對話時偶爾可以糊弄一下。

再說,《論語》全書20篇500餘章,採用對話體寫作,以每章平均五問五答計,至少也得有2500問、2500答,沒有一個總體設計,依然可能枯燥乏味、難以卒讀。加上關於《論語》可問的問題又那樣多,哪些問,哪些不問,哪些先問,哪些後問,哪些必須回答,哪些引而不發,又涉及脈絡梳理、節奏控制、視角變換、前後照應,既要言之有據,又不能食古不化,內心戒慎恐懼,寫出來還要顯得輕鬆自如、渾然一體。儘管是個戴腳鐐跳舞的活兒,但寫作過程還是蠻有趣,蠻愉快。

至於整書的設計,可歸納為一個定位、四個特點。基礎是一個定位,就是明確這依然是一部《論語》的註解類著作,目的在引導讀者初步讀懂原典,而非漫談《論語》或孔子思想概論之類。就此而言,它的功能與楊伯峻的《論語譯註》差不多。不同的是在此基礎上,努力實現四個特點:對話體、啟發式、場景化、生動性。

Q

書中的父女對話與現實中的父女對話有何不同?

陳小云:書中的父女倆,更多的承擔了角色功能。父女雙方角色的差異,既是釋讀經典的兩個視角,又是戲劇推進的基礎。就此而言,書中的父親已不是作者本人,而只是一個代表過去、比較寬容的長輩;女兒則代表了沒有歷史包袱的下一代,可以站在現代的、比較感性的立場提出疑問。設定女兒為討論對手,其實是一個挑戰,她的主要任務是設置障礙,逼使你用最淺近的語言或比方把問題講清楚。設想,如果是成年人對話《論語》,便免不了一個講漢人、宋人怎麼講,一個講清人或現代學者怎麼講,一圈繞下來,對於非專業讀者來說,必然是一個如雲里,一個如霧裡。所以本書的定位不是將《論語》往深處說,而是儘量往淺處說,就如《論語》本身那樣,能近取譬,明白如話。

Q

你很強調「啟發式」,這應該也是源於孔子的教育方法。

陳小云:「啟發」一詞,源於孔子說的「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見《述而》篇);他在《詩經》的教學中,除了啟發學生,也承認學生的回答啟發了自己。所以本書的體例有一條:「東拉西扯部分,出於啟發思路的目的,未必可作結論,卻是理解《論語》的途徑之一。」在這裡,「討論」實際上比「結論」更重要。而討論中設置的問題,許多也是化用了《論語》研究史上一些沒有結論的爭論,另一些則是結合現實,旨在拓展思考空間。

Q

場景化和生動性,其實也是《論語》的特點和魅力所在。解讀《論語》而有這方面的考量,是否就是為了增強作品的文學性或戲劇效果?

陳小云:這裡所說的場景化,首先涉及的是早期《論語》文本的形成方式。今天我們看到的《論語》體裁,包含了語錄體、對話體、敘事體,而以語錄和對話為主。其實很多語錄,原本也是對話,只不過弟子們只記下了對話的「子曰」部分,而省略了「某某問曰」部分而已。孔子講話的「場景」,對理解《論語》很重要,但常常被忽視。所以本書開篇就特別說明:「眼前這本《論語》,不是孔子一個人在書齋里寫的,裡面的孔子語錄,大多是回答學生的提問,或針對某些具體的事情有感而發……」這意味著《論語》的解讀,需要儘量還原對話「場景」,而不是把孔子在不同場合、針對不同對象發表的言論進行理論加工,建構成一篇自說自話、嚴密系統的「論文」。

生動性的基礎是人物。引導現代讀者進入「場景」,認識那一個個「生動」的人物,可使經典解讀更具現場感。如果把《論語》視為一部戲劇,主角自然是孔子,配角就是孔子身邊那一群弟子,外圍還有一些國君、大夫、隱士等,由此構成孔子表演的「場景」。孔子在與「場景」的互動中,展現他的思想、情緒以及人生的潮起潮落。其中,孔子的弟子可以說是理解孔子的一把鑰匙。《論語》中共出現孔子弟子20餘位,他們的年齡、個性、志趣、專業、歷練各不相同。這就需要在講解過程中不時提醒:孔子面對的這位學生,是老資格的先進,還是風華正茂的後生,是立志從政,還是專心學業,是自視甚高,還是生性懦弱,資稟修養不同,孔子對他們的要求,也全然不同,這就是所謂的「應機作教,事無常准」(皇侃《論語集解義疏序》)。比如著名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論語》中出現兩次(見《顏淵》篇和《衛靈公》篇),只是孔子對兩位弟子的忠告,一位是具有政治領袖潛質的冉雍,另一位是商業、外交天才子貢,非常具有針對性;後來這句話被作為普通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為人準則,其實未必出自孔子本意。

採用對話體解讀《論語》產生的另一個效果,就是客觀上造成了一種面對經典的觀劇感覺,在「進入」古代世界時,忽而安排女兒問一句「孔子為什麼不把女兒嫁給子貢呀」,或由父親出面說一句「《論語》這部書,有時候要倒過來讀……」通過回到現實,製造一些對經典的抽離感,猶如戲劇中的「間離效果」,有助於破除入戲過深的「幻覺」,展現一個更立體的閱讀空間,或許可使認知更清晰、也更有趣一些。

Q

看來這部書受到讀者的歡迎,正是緣於有了上述四個特點。能否說一下你對讀者的期待。

陳小云:本書提供給讀者的,只是進入《論語》的初階,期望通過這部實驗性作品,增加一些從頭至尾、一字一句、一章一篇讀完《論語》的讀者。至於深入堂奧,還須藉助前輩學者有關《論語》的一些重要著作,以及自己的人生體驗。說到底,對話體也好,註解譯文也好,都只是通向經典原文的工具和橋樑,就像《莊子》說的,「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甚至經典本身也是「筌」,最終的目的仍在自己,在熟悉經典、汲取經典養分的同時,增強面對經典和世事的獨立思考力、判斷力。

(文中配圖來自攝圖網)

新媒體編輯:金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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