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是「甜」的?

2020-08-27   造就

原標題:廁所是「甜」的?

溫馨提示:請勿在用餐時閱讀本文。

最近,關於廁所、排泄的話題頻頻闖入視線——

#某公司男員工在小便池「大解」,排泄自由衝上熱搜#

#某員工因痔瘡每天上廁所長達4小時,被公司開除#

#為什麼男朋友經常上廁所?#

#男生的shi真的比女生多嗎?#

諸如此類的內容在博君一笑之後,只留下當事人的一地雞毛。

廁所,對一個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01 「文明的開端並不是文字的發明,而是第一個馬桶的出現」

中世紀的巴黎是歐洲最髒的城市之一,大街上到處都是人類糞便、動物糞便、垃圾等等。廁所是一個非常「稀有」的建築,當時大多數人使用夜壺來排便,然後隨手潑出窗外。

城市排水系統也不發達,導致雨後污水橫流、淤積,這些污穢也會流入塞納河、地下水。面對越來越難以解決的衛生問題,法國人的解決辦法是「掩耳盜鈴」,將糞便、垃圾堆積在城牆之外。

隨意傾倒排泄物

很快,「糞山」就接近城牆的高度,敵人可以輕而易舉地爬上「糞山」、翻越城牆,給城市安全帶來了極大的隱患。但「奇葩」的法國人將「掩耳盜鈴」的精神發揮到極致,他們不是選擇清理糞便、垃圾,而是又加高了城牆。

直至19世紀初期,整個歐洲都沒有制定一個像樣的衛生法案。當時初級的抽水馬桶已經出現,但是貴族們仍然不願意拋棄自己的專屬夜壺。因為,為了彰顯自己的地位,他們的夜壺往往裝飾精美,異常舒適,貴族們把它看成是自己的寶座,不願放棄。

長久的陋習之下,必然會讓人付出極大的代價。

霍亂肆虐

19世紀,天花、霍亂等流行病席捲歐洲。一時間,人人自危卻沒有任何解決辦法。1854年,倫敦出現了小範圍的霍亂疫情。

流行病專家約翰·斯諾(John Snow)(沒錯,與《權力的遊戲》囧諾同名)注意到,在劍橋區Broad Street街角的一口水井似乎是瘟疫之源。水井附近的大量居民染上霍亂而死,在短短四天內,死亡人數高達344人。

約翰·斯諾抽取了水樣,發現水中有米粒狀的顆粒物——這是霍亂患者的排泄物。經過研究,他提供了一份流行病學報告,證明了該地區霍亂的流行是來源於Broad Street的水泵。

同一時期,法國微生物學家路易斯·巴斯德(Louis Pasteur)提出了疾病的病菌說,發明了霍亂疫苗、狂犬疫苗、巴氏消毒法等等。他奠定了近代微生物學的基礎,也打破了人們的傳統認知。此時,人們才意識到保持衛生有多麼重要。

左圖為路易斯·巴斯德,右圖為約翰·斯諾

或許,只有當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人們才會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02 廁所革命,是中國社會發展的縮影

古代中國並沒有發生類似歐洲的情況,原因在於對農業發展的重視。

中國人很早就發現糞便可以用於農作物施肥,元朝《農書》提到:大糞肥力甚大,南方治田之家,常于田頭建磚池,置大糞於其中,腐熟而用之,田地收穫甚佳。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化糞池。

然而,世間萬物皆有利弊。歐洲為了徹底解決衛生問題,進行了轟轟烈烈的城市改造運動,下水道等基礎設施建設應運而生,為後來的城市化奠定了基礎,而中國在這方面明顯滯後。

20世紀70、80年代,中國的城市下水系統的問題集中爆發。化肥工業迅速發展,不斷弱化了農村對糞便等有機肥料的依賴。同時,城市人口激增,公廁已經不堪重負,這些被「剩下來」的糞便亟需城市下水系統處理。

新中國的廁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化——

  • 旱廁

一個簡陋的棚子,下面挖出糞坑或是放上糞缸,幾塊木板墊腳。這種簡易的廁所在過去非常常見,甚至現在的一些農村仍然保留著這樣的廁所。

半夜從夢中醒來 披上衣服 打開手電筒 穿過院子 來到廁所 伴著月色和蛐蛐兒聲解手
…..

對於很多人來說,上廁所也是一件頗具風險的事情,過去經常有傳言,某某家的誰,掉進了糞坑淹死了。

旱廁/茅房(圖:黑莓)

那天傍晚我爹拉屎時不再叫喚,他眯縫著眼睛往遠處看,看著那條向城裡去的小路慢慢變得不清楚。一個佃戶在近旁俯身割菜,他直起腰後,我爹就看不到那條小路了。我爹從糞缸上摔了下來,那佃戶聽到聲音急忙轉過身來,看到我爹斜躺在地上,腦袋靠著糞缸一動不動。
——《活著》余華
  • 露天公廁

後來,露天公廁出現了。一座長方形的低矮建築,入口半遮掩著,兩側寫著大大的「男」、「女」二字。

進入男廁之後,靠外牆一側是小便池,靠里是一排蹲坑。公廁的頂部是半封閉的,靠近小便池一側是露天的。男女廁所之間有一面牆隔開,女廁內部僅是少了小便池這一設施。

露天公廁(圖:黑莓)

00後的孩子也許很難想像,在廁所四目相對地排泄、聊天是一種怎樣的體驗,更有甚者,男女在露天公廁隔牆對話。由於底部糞坑相連,「私密」是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情。然而,這樣的如廁方式延續了幾十年。

  • 從隔斷到單間

隔斷蹲廁(圖:黑莓)

隨著城市基礎設施的進一步完善,抽水馬桶逐漸走上歷史舞台。在私密性上,也摒棄了原來「大通鋪」式的布局,每個坑位都用隔斷象徵性地隔開,但是一旦站起,便可一覽無餘。

當經濟進一步發展的時候,「獨門獨戶」的單間才開始出現,馬桶的樣式也漸漸地從蹲式改成了坐式。

上海長寧來福士廣場公廁

現在,廁所的功能和意義已經得到極大地拓展,從解決生理需要的場所,變成了乾淨、衛生、放鬆的空間。

很多商場和酒店的廁所堪稱「豪華」,電動馬桶、香氣四溢、自動洗手台、烘乾器、巨大明亮的鏡子……極大地改變了人們的「如廁體驗」。廁所的名字也逐漸變成衛生間、洗手間、盥洗室、浴室等等,相信很多人都看到過自己的朋友在廁所巨大的鏡子前自拍的照片。

03 匿名「社畜」:我最喜歡在廁所唱歌,自帶混響

除了自拍,當下的廁所正在承載越來越多的功能。筆者在小範圍發起了一個匿名調查,收集在廁所中可以做的事情,得到的答案極其豐富。

背單詞、搖花手、跳雷射舞、吃飯……難以想像,廁所這樣的空間是如何容納這麼多充滿「創意」行為的。除了這些相對小眾的「癖好」,更多人是玩手機、摸魚、打遊戲、發獃。

此時回過頭,再看開篇提到的新聞,笑過之後也許更多的是苦澀。廁所中發生的事情不是個例,當一個群體發生同樣行為的時候,必然有著結構性的原因引起「事件」的發生。

到底是什麼原因會使得很多人偏愛廁所呢?

從時間層面來看,根據《中國勞動統計年鑑》顯示,直至2018年,我國城鎮就業人員周平均工作時間為46小時左右。算下來每天有近9.2小時的時間在工作,算上早晚通勤時間,每天花費在「上班工作」這一件事情上就長達10至11小時。如果你在一線城市工作,這個數字可能還要再繼續增加。

城鎮就業人員調查周平均工作時間

從居住環境來看,2019年我國人均居住面積標準達到了40.8平方米。20年前,中國城鎮人均居住面積只有5.7平方米。單從數字來說,我們的居住環境已經得到了極大地改善。但是這個數字是如何計算出來的?

人均居住面積=建築面積/人口

這裡不得不說的是,「建築面積」裡面包括了公攤、建築牆體面積等等。我們無意去指摘計算方式的合理性,從建築角度來看,這無疑是正確的,而「使用面積」是房地產商為了市場銷售與競爭才提出的概念。但從個人感受的角度來說,屬於「我」的空間遠遠小於這個數字。

與我們在同一空間,共同居住、工作的還有父母、伴侶、孩子、室友、同事等等。甚至在睡覺的時候,我們都沒有辦法一個人獨處,我們並沒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地方。

另外,還有一個經常被忽視的角色——技術。

各種技術和智能設備已經無孔不入地「侵入」了我們的生活。每天早上被手機鬧鐘叫醒,坐在馬桶上逐漸清醒,刷著微博、知乎和各種新聞APP,有人曾戲稱,「每天早上刷手機中的各種信息,有一種皇帝上早朝的感覺」。

無孔不入的手機消息通知

最要命的是,由於各種社交和辦公APP的存在,其他人隨時聯繫到我們。父母的「養生知識」、上司的工作指令、客戶的各項需求、明星的八卦新聞、收藏商品降價通知……每天手機里可以收到成百上千條消息。

這些技術在提供便利的同時,是否也在反向控制、馴化著人類自身?與過去相比,當代人更像一台「血肉機器」,對於生命、個體的感知正在漸漸淡化。

我這兩年做了一些實踐,感觸還蠻深的。藝術跟科技的結合一定是未來的大趨勢,是你已經無法回頭的一條大趨勢。但是翻回來講,脫離科技的純藝術,它就沒有存在性了嗎?我覺得有,而且,在越來越網際網路化、越來越虛擬的時代,它的存在性就會更強。更強在哪一方面你知道嗎?是對身體的感知。 我們現在進化得太快了,所以我們就會不舒服,會有很多人焦慮。解決辦法就是,再去做一點笨的東西——寫寫書法,畫點畫,做點手工的東西。這並不是一個特彆強的藝術訴求,而是感知身體的訴求。
——朱敬一

當個體承擔的社會角色越來越多的時候,「我」就變得越來越少。

「社畜」越來越多,「社恐」患者越來越多,「焦慮」越來越多,離職也就成了常態。很多離職的人,第一時間刪掉辦公APP,瞬間覺得世界安靜了,被提示音支配的恐懼「暫時性」的消失了。

《奇葩說》辯題:時保聯是不是「暴政」

在廁所「摸魚」、打遊戲等等這些行為,更像是在無法改變現狀的情況下,一種沉默的反抗或逃避。廁所,已經從一個解決生理需求的空間,變成了精神上放空、獨處、自由的「庇護所」。

廁所由臭的,變成了甜的。

04 「在山上,有叫「鳳霞」的雞,有叫「幼婷」的鵝」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五年前,一封只有十個字的辭職申請瞬間引爆輿論,道出了無數「社畜」的心聲。一個普通人,一句簡單的話,一次常見的辭職行為,卻引發了海量的共鳴。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還有一個名為二冬的青年畫家,同樣引起了大眾的關注。他在終南山花4000塊租下了一個廢棄的老宅,使用權為20年。又花了幾千塊錢購買生活用品和房屋改造,過上了「借山而居」的生活。

在這裡, 有叫做「鳳霞」的雞, 有叫做「幼婷」的鵝, 有叫做「鄭佳」的狗, 有自己的小菜園, 有自己的詩歌與畫的王國。
——二冬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如此洒脫而帶有「隱居」意味的生活,滿足了很多中國人骨子裡對田園和詩意遐想。

歷史上這樣的人不計其數,他們因各種原因「避世」而居,留下名句佳篇無數。但是,與我們當下的境遇非常相似的,是美國人。

19世紀,美國轟轟烈烈的西進運動正在發生,領土不斷擴大的同時,經濟也在發生巨大的轉變,海上貿易、陸上工廠、發明創造同步推動著美國從農業向工業轉型。

其中最為人稱道的故事,就是美國第二大富豪范德比爾特,他是著名的航運、鐵路、金融大亨,掌握著當時美國的交通命脈,利用金融手段打擊對手,積累了巨大的財富,是美國「鍍金年代」的代表人物。

然而,當周遭都在「一往無前」的時候,美國作家梭羅在1845年到1847年獨自居住在瓦爾登湖旁邊,思考自然、人生,這個棲身之所為他提供了一個精神角落。在煙塵滾滾的時代,《瓦爾登湖》像一灣清流,沁潤著當時與現在的人。

左圖為科尼利爾斯·范德比爾特,右圖為亨利·戴維·梭羅

原始時代人類生活那種簡單樸素和不加掩飾至少具有這種好處:它讓人類依然是大自然中的過客。當他吃飽睡足,精神抖擻起來時,就又打算重新上路了。可以說,他住在天地之間的帳篷下,不是穿過山谷,便是越過平原,或登上山巔。 可是,你瞧!人類已經變成了他們工具的工具。往日飢餓時去採摘果實的人,變成了農民;以前呆在樹蔭下尋求遮蔽的人,變成了管家。我們現在再也不宿營過夜,而是結廬在人境,再不念蒼穹。
——《瓦爾登湖》亨利·戴維·梭羅

瓦爾登湖/美·麻薩諸塞州

當下各種技術湧現,各類產品層出不窮,脫離現代生活,選擇「隱居」是不切實際的。作為群居物種,與他人的聯繫、溝通是必不可少的,而且社會環境已經不具備「隱居」的條件。

歷史的車輪裹挾著所有人繼續向前,無處可避,但我們依然需要一個「出口」。

這個「出口」可能是瓦爾登湖,可能是廁所,也可能是虛擬的空間。

多年前,豆瓣推出的品牌宣傳片《我們的精神角落》,引起全體豆瓣用戶「淚奔」。而現在,不同的用戶群體聚集在知乎、小紅書、抖音、快手等平台上,尋找共鳴與喘息的空間。

我們知道,技術進步是不可逆的,人對於物質和精神的追求是不會停下的。我不會慫恿你放下一切慾望,但期盼你能找到只屬於自己的「出口」。

願你的生活中,「甜的」不僅僅是「廁所」。

參考文獻:

《從隔離病人到治理環境:19世紀英國霍亂防治研究》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毛利霞

《廁神:廁所的文明史》 上海人民出版社 朱莉·霍蘭

《中國為什麼要進行廁所革命》人民日報 2019年9月19日

《中國廁所的變遷》農史研究資訊 方鐵

《中國勞動統計年鑑》國家統計局

《美國商業大亨傳奇》紀錄片 History Channel

《借山而居》中國華僑出版社 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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