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汶川地震十年後的生命思考

2019-08-28     原鄉書院

吳波

近日,著名作家、茅盾文學獎得主阿來攜最新長篇小說《雲中記》現身南國書香節。《雲中記》是作家阿來以汶川特大地震為背景創作的小說,講述了地震後,四川一個村落在政府的幫助下,整村搬遷至一個安全的地方,主人公阿巴以自己的方式去照顧那些在地震受傷逝去的生命的故事。

接受記者採訪時,阿來表示:「回望地震後的這十年,面對死亡,除了悲痛,我們可以用更加含蓄美麗的方式去紀念它,《雲中記》就是這樣的產物。他也對青年作家提出建議:現代社會也有精神原鄉,不要放棄情感精神的完整性。」

文、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吳波、實習生黃依江

用十年沉澱的地震記憶

阿來告訴記者,《雲中記》從汶川地震發生時開始構思,寫作醞釀時間長達十年。可以說,這是一部飽蘸深情、莊嚴隆重的作品。

小說故事的發生地在雲中村,汶川地震後,這一四川三百多人的村落,傷亡多達一百餘人。在政府的幫助下,整村搬遷至一個安全的地方。然而,村民阿巴因為惦念著死者,最終決定返回原來的村落……通過故事的講述,作者牽引出對生命、死亡的沉思。

2008年5月12日下午,阿來正在成都創作《格薩爾王》。地震發生後的三四個小時里,由於通信問題,阿來無法獲知任何關於震區的消息。幸好他平時有去戶外的習慣,車上備有野外裝備,便驅車前往災區。在災區現場,他親眼看到了死亡和傷殘,也見到了悲痛和哭泣。他回憶起災後不久的一個晚上,當救援現場逐漸安靜下來,他看著天上的雲和星星,感受著周圍的安靜。他想了很多很多,小說的雛形開始構思。

阿來說:「我反覆在思考,生命脆弱而堅韌。死亡是生命必然的結尾,我們是不是可以用更美麗的方式面對死亡,但是中國的文學中缺少這種哲學性的思考。」抱著這種對死亡的態度,阿來坐到車裡,打開了莫扎特的《安魂曲》,「我需要安撫,那時痛哭不能安撫我,沉默也不能,所以我打開了音樂。」

十年中,阿來多次想要提筆,用創作的方式紀念他在汶川感受到的生命洗禮,但每次都放下了,「還沒到時候」。

尋找生命的自我救贖

直到去年,紀念大地震的防空警報響起。

阿來說:「長長的鳴聲中, 我淚流滿面。我一動不動坐在那裡。十年間看見的一切幕幕重現。半小時後,情緒才稍微平復。我關閉了寫了一半的那個文件。新建一個文檔,開始書寫,一個人,一個村莊。從開始,我就明確地知道,這個人將要消失,這個村莊也將要消失。我要用頌詩的方式來書寫一個隕滅的故事, 我要讓這些文字放射出人性溫暖的光芒。讓我歌頌生命,甚至死亡!」

十年里,他不斷走訪災後重建的家庭。

很多當初支離破碎的家庭,現在獲得重組。然而新家庭中每一個成員都背負著對逝去家庭成員的沉痛記憶,每個人背後都拖著傷痛的影子。包括要不要再生一個孩子,都是巨大的心靈拷問。不生,老了怎麼辦;再生,是為了遺忘逝去的孩子嗎?災後心靈重建比房屋公路的重建困難得多。

阿來說,在地震前後過程中,正面感人的精神是普遍性的存在。但是如何獲得巨大災難後的自我救贖,也是不可迴避的話題。

在《安魂曲》的陪伴下,阿來5個月時間就創作出了《雲中記》。在書中,作者探討了自然萬物、生命與人性、人類面對苦難時與親人、與消逝空間的思考與反思,並借阿巴這位主角,展現了對生命的死亡與尊重。「我常常是寫著寫著就淚流滿面,我也不斷告誡自己文字要保持充分克制,一旦自己情感失控,文字就很誇張泛濫。」他深有感觸地說,寫完這部書,心頭那塊沉甸甸的東西也放下了。

在評論家蘇寧看來,《雲中記》是阿來藏區鄉村三部曲中最少涉及民間故事、傳奇,寫得最實的一部,但讀時仍能感受到盪擊心底的那麼一種力。這種力量,來自阿來生長的故鄉——川西北高原大裂帶的底層深處。

對話阿來:只要有精神就會有原鄉

廣州日報:您創作的作品經常有三部曲、六部曲,穿插自如,是怎麼樣把握這麼宏大的一個體系?而且他們確實形成了一種巧妙的呼應關係,我很想知道您在創作的時候,您腦子裡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

阿來:作家的勞動就是書寫,先進入的是一個小的世界,但是這個小的世界就像一個世界的頭一本書。

當這個世界再加上一本書,這個世界就會擴大,所以我覺得其實我們把自己建構得更豐富,建構得更寬廣,從內在來講好像是精神氣質、眼界、胸襟上的,從外界來講它必須要有一個具體的呈現,作家的呈現。商人的呈現就是建了一個龐大的生意帝國,科學的呈現就是在那個領域當中建立一個相對完整可以自洽的科學場域,一個作家就是通過自己不斷地書寫,建構了一個屬於他的完整的世界。

廣州日報:您是怎麼來看待全球化與您心中的精神原鄉之間的關係的?

阿來:你說精神原鄉的時候,我猜您是希望它有一個過去我們所說的那種「故鄉」的概念,其實我覺得任何人都可以建立精神原鄉,難道你出生在一個小巷子裡就不行,非得是一個村,寫字樓不行嗎?

如果有精神,就到處都有原鄉,除非你放棄了精神,誰沒有故鄉?因為誰都有一個出生地,我們把它叫做故鄉,所以重要的是精神。

我們今天把消費主義作為一個藉口,放棄精神追求,放棄我們情感的完整性,如果說我們還有點什麼問題,就是我們愛找藉口。為什麼這樣呢?因為別人都這樣嗎?誰規定別人都這樣,所以我就必須這樣,古今中外找不到這樣的藉口。但是今天我們是以此作為藉口的,所以我是警惕,但是我不能強制別人,我也沒有這個權力,但是我是自己這麼要求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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