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親的一個趔趄

2019-08-16     中財論壇

源自網絡,圖文無關

文/孫本召;歡迎關注中財論壇

母親在陽光下,突然身子一歪,在夏日的陽光下,趔趄了一下,像一個胖墩墩的不倒翁,晃了晃,帶著一臉的惶恐,才勉強扶著街道邊的電線桿站住了腳。

我離母親不遠,伸手卻拉不住母親的衣袖。感覺那一刻,母親離我千山萬水,眼看著母親在陽光下扭曲著身子,我卻無計可施。

母親趔趄的時候,我的聲音也離母親很遠。居然,連一句「娘,當心」也不曾發出。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母親的親生兒子,我的反應太遲鈍了。我是一根僵硬的沒有思維的木頭了。

我的喉嚨一時間乾渴的像荒蕪的沙漠。母親剛剛還問我渴不渴,要不要買一根冰棍。

我說不渴,其實,我是想買一瓶綠茶,兩元五角的那種,什麼牌子都行。我不好意思吃冰棍。一個接近四十歲的大男人怎麼好跟在一個60多歲的老年婦人後面吃著冰棍。

母親當我是孩子,我倒覺得自己長大了。一個人,其實在母親面前怎麼能長大呢?

我不想吃冰棍的原因還有一個。我不想讓母親眼巴巴看著我品嘗冰棍的甜味。

母親患糖尿病十年,對於甜食,她一直都渴望能嘗點。她的小孫子,小孫女在她的面前吃冰棍的時候,引誘她,吧唧著小嘴,討好地說,奶奶,你嘗嘗,甜著呢。

母親象徵性地舔一下,眯縫著眼睛,笑眯眯地,說,甜。真甜!平日裡,為了健康,她對我們遞去的甜味,要麼擺手,要麼搖頭。

母親努力地要自己生活的更好些,她好,老家的父親就會好,我們這幾隻離家的鳥雀,自然會歡悅些。生活的味道,有時候,是在苦中才能醞釀的。

母親,不知不覺中成了我們的哲學家。

母親扶著電線桿的手還在顫抖,臉色煞白,母親被嚇到了。高大的電線桿測量不出母親的心跳,她一定慌急了。心肌缺血的母親,只要一緊張,就會氣喘吁吁。

母親彎曲著身子,陽光照在她的額頭上,一連串汗珠,在她褶皺的額頭上搖搖欲墜,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在過夏天。她比我更需要一根冰棍來安定自己的焦灼和煩躁。

十五年前,母親在一個早晨刷牙的時候,就癱倒在地上了。那次,母親在醫院呆了21天。出院後,並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

但就在那次以後,母親的生活中,越來越多的藥片絡繹不絕地走來,走近她的視線,走進她風燭殘年的無奈。

年逾花甲的母親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頭髮全部斑白,眼睛視力不斷下降,腿腳酸軟乏力,精神頭一年不及一年。

但母親並不服老。頭髮還是要染的,服裝店還是要逛的。母親喜歡趕時髦,哪裡熱鬧喜歡往哪裡鑽。鄉下的鄰居們,都喊母親「花嬸子」,是應了母親的心事的。

可是,父親對於母親的一些要求是不答應的。尤其是出遠門,父親不點頭,母親是不敢走的。

這次陪母親逛街,是母親要買一件上衣。母親的新衣服很多,兩個女兒,兩個媳婦平時都給她買,平日裡卻不見母親穿過幾回。

母親的衣服是用來看的,母親說,那些衣物,她走後,要一件不留燒了去。

看了幾家店鋪,摸了幾件衣物,都不入母親的眼。

終於,母親相中了一件套頭半身裙,卻沒有試穿。母親悄悄對我說,這件要是買回去,死老頭子會罵我的。我聽後,嘿嘿笑,說,只要合適,罵就罵。

我知道父親不會罵母親,父親心疼母親,大母親七歲的父親,一直把母親當小妹妹寵著。

街市離家有十里多路,熱鬧些,店鋪多些,年邁的母親覺得這裡和縣城一樣。

母親是典型的鄉村婦人,她的視線就在老家的那片地方。沒有大事,不會離家半步。即使有大事,也是父親出來撐面,因此,母親把這次來街市,看作是一次大事。

我走到母親身邊,攙著母親的胳膊,母親平靜了許多。我後悔剛剛沒有挎著母親的胳膊,像許多女孩子一樣,我看見許多女孩子陪母親逛街的時候,都是挎著母親的胳膊的。

那種姿勢,母親就不會趔趄了。

人老了,需要一種攙扶,父親不在,我是陪母親出來的家裡的男人,我理應照顧好母親的。

臨來的時候,父親並不應許,天氣熱。是我說答應父親看著母親的。我於是不敢離母親半步,攙著母親上了幾個台階,進了一家更大的服裝城。

其實,剛剛母親趔趄的罪魁禍首,只是街道上的一道裂痕。

那道裂痕張著猙獰的嘴巴,在陽光下偷笑著。它一定在嘲笑母親,這個老太太也太脆弱了,太馬虎了,明明我在這裡,她卻看不見。

不常出門的母親,總是這看那看,蹣跚的雙腳,在那一刻一定是迷路了。

母親終究是老了,我並不責怪那道可惡的裂痕。母親的腿腳不再靈活,以前那個面對水灘一跳而過的母親沒有了。

小時候,母親最喜歡帶我趕集,趕朱疃街市。那時的街市,並沒有平坦的水泥路,都是坑坑窪窪的土路。陣雨過後,人們在大大小小的水坑間穿行。

我的小老虎鞋乾淨而威武。我站著不肯走,老虎害怕水坑,我小時候最沒有出息,害怕下雨,害怕水。

母親好有力氣,背著我,那些奇形怪狀的水坑擋不住母親的布底鞋,母親在水坑上跳躍著,我伏在母親的肩頭,搖搖晃晃,不知覺中,安然睡去。

那時,母親的肩頭一如一曲搖籃。

而今,一道小小的裂痕卻是一場地震,讓母親的世界地動山搖。

陪母親在一家家店鋪里進進出出。

一個中年男子一手攙著白髮的老娘,一手拿著一根冰棍,在夏日的街道上行走著,這樣的畫面是我中年的歲月剪影里最溫暖的鏡頭。

那個下午,合適母親的衣物,我們一件也沒有翻出。母親說,算了,不跑了。下次,再買。下次,不知道,又是什麼時候。

母親想來的時候,我還會陪著她,今後,我一定會看好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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