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2日，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V&A Museum）將首次舉行《非洲的時尚》主題特展。呈 現超過20個非洲國家的服飾、影像、音樂、視覺藝術 等，從獨立運動時期一直到當代先鋒設計，展現非 洲時尚的蓬勃創造力。V&A第一次向非洲時尚拋出 橄欖枝，這不僅是一次展覽，也代表國際主流精英 敘事體系對非洲時尚的再次收編，同時也昭示著以 V&A為代表的資深老牌文化，開始積極拓展自身多 元性的雄心。
IAMISIGO 2020年秋冬系列
動盪中的文化復興
非洲時尚誕生於動盪的年代。南非時尚設計師特比·馬古谷（Thebe Magugu）在2021年推出秋冬系列之前，工作室曾被持槍歹徒洗劫一空，這種暴力事件在當地甚至習以為常。現實的不安激發了設計師對真實世界的關心，從服裝藝術的維度中尋找慰藉的力量，是一種來自現實卻超越現實的救贖。 伊夫·聖羅蘭（Yves Saint Lauren）、約翰·加利亞諾（John Galliano）、馬克·雅可布（Marc Jacobs）等都 曾在服裝系列中使用過非洲元素，但它們更像是如 安慰劑一般的表演，與非洲時尚所處的現實世界形 成強烈對比。
IAMISIGO 2020年秋冬系列
本次展覽中「非洲文化復興」展區以20世紀50年代 至90年代的非洲獨立運動為背景，通過包括服裝、 音樂、視覺藝術作品的時尚產品，來見證整個非洲大陸的社會變革。代表展品包括奈及利亞音樂 家 Fela Kuti的《無境之獸》（Beasts of No Nation）專 輯封面，這張封面設計直白地揭露出整個非洲長期處於爭奪生存權利的生命底色，其悲劇性在於原本平靜美好的生活被無情的戰爭撕裂，「我們現在只是野獸罷了，無處可逃。」在場的、暴烈的現實思 辨，造就了非洲時尚深刻的創造力與直擊人心的震懾力。
IAMISIGO 2020年秋冬系列
對於非洲時尚而言，自我定義的表達更加重要，這也是本次展覽的核心敘事方式。非洲的傳統與20世紀中葉以來的獨立運動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文化源泉，非洲大陸作為一個整體，一股現代世界裡的激進力量，憑其充滿抵抗性的靈魂維持並進一步爭取 在全球時尚秩序中的地位，以其蓬勃向前的生命力 吸引著時尚掘金者的目光。一方面不同文化在碰撞 交織中得到豐富，另一方面非洲時尚也處於失去主 體性的挪用威脅中。苦難記憶對於非洲這片大陸而 言依舊清晰。愈是獨特，愈容易被景觀化、娛樂化為經濟資本、權力資本和符號資本。時尚不僅僅是流行文化現象或者個人審美產物，更是一種由場域的力量關係所決定的社會產品，這個場域不僅由生產與消費構成，同時也是一個建立在鬥爭關係上的動態的資本轉化系統。
古爾德·艾哈邁德（Gouled Ahmed）,衣索比亞男人圖像
布料的政治和詩學
「布料的政治和詩學」展區展示了各種式樣的非洲傳統織布工藝，例如蠟染、紀念布、加納的手織彩 色布kente、奈及利亞的藍染布adire等。對於非洲傳統而言，染織產品承載了非洲的文化習俗與情感連結。在非洲，藍染的顏色是神聖的藍色，傳統男性 用於婚禮的披肩織品，必須由他的母親親自製作。 傳統的布料 染織都是純手工製成，有著家庭的傳 承—通常布料的染織製作者為女性，由母親傳授給女兒，帶著女兒一起從捻線、編織到染色，男性則 負責紡織及繪製花紋。在染織布料上，不同的圖案 承載著各自特別的涵義。有非洲古老王國象徵系統 的符號，有傳達傳統智慧的諺語，有大量描繪自然 元素的圖案，有抽象的文字記錄，描繪他們的日常 生活、歷史事件或英雄事跡，隨著非洲獨立運動的 發展，染織布料也成為口號標語的載體。在非洲人 民的傳統手工生活里，染織布料從生產、設計到使 用都表達了與自然的連結和尊敬，給予他們面對挑戰的勇氣，並見證了非洲人民出生、結婚、生產或是 葬禮這些特殊的場合與儀式。
Lagos Space Programme 2021秋季男裝系列
20世紀60年代非洲獨立運動時期，原住民布料的 製作和穿戴逐漸成為一種具有政治意義的行為， 針對某種歷史性的壓迫關係，也就是統治方與他者之間的關係。例如本次展出的1990 年代早期納爾 遜·曼德 拉獲釋後製作的紀念布，上面印有這位即將成為南非第一任黑人總統的肖像，並寫著「人人 享有更美好的生活—為工作、和平與自由。」在獨立運動的浪潮中，非洲的傳統染織布料的生產與使用也沉默而堅定地宣告著「任何種族，都擁有對美、智慧和力量的占有權。」原住民布料喚起群體對共同的生活方式、民族記憶和情感的認同，歷來是民族主義的重要載體，反映 整個族群文化傳統的尊嚴。
傳統與先鋒的影像混合
電影、新聞、攝影……大眾傳媒與文化工業為我們營造出了一個被壓迫的非洲形象：這片大陸上的人們勤勤懇懇一輩子，到最後發現自己仍然一無所有，他的孩子 一無所有，他的父輩一無所有，這 片大陸一無所有，什麼都保護不了，什麼都沒能留 下。這種由他者發出的敘事基調實際上隱含著某種拒絕，意味著其文化本體不值得自我表征，並褫奪了該文化主體的歸屬能力，同時展現出他者的漠視，「我們幾乎不關心你受到傷害的感情，因為我們有權利，並且我們認為關於這件事已經沒什麼可做的。」事實上，沒有別人能代替非洲時尚自己的 敘事，包括我們已知的音樂與舞蹈，也包括服裝與影像。
《我要起飛了》，1977年
本次展覽中「捕捉變化」展區專注於20 世紀中後期的人像攝影，捕捉處於自治邊緣的國家的情緒。攝影的角度、取景等操作實踐隱喻著社會位置所提供的視角，再現社會結構力量，去殖民化的欣喜與攝影的民主化相吻合，而攝影的民主化是通過更便宜 的膠捲和更輕便的相機實現的。鏡頭記錄了個人的現代性、全球化和時尚意識，而在工作室和家庭空間拍攝的肖像則成為對自我身份的肯定—以身為非洲人為榮。攝影技術雖然是歐洲產物，但非洲攝影者們的具身體驗使得對同一主體產生了與歐洲不同的表達，形成了全新的意義，從另一方面見證了非洲民眾獨立意識的覺醒與抗爭的過程，以及他們真實的生活狀況與心理感受，並以此重新構建融入現代世界的語言。
「先鋒」展區將介紹最早一批進入國際視野的非洲時裝設計師，回顧賽得·托馬斯·法姆（Shade Thomas-Fahm）、克里斯·賽杜（Chris Seydou）、 科菲·安賽（Kofi Ansah）、阿爾法迪（Alphadi）、耐 尼·本尼（Naima Bennis）等人的崛起和影響力。中間層展區主要展示新一代非洲設計師、造型師和時尚攝影師的作品。這些作品立足於非洲大陸的精神文化與生產傳統，與先祖和自然產生連結，與當代日常材料相結合，反映不同文化群體獨特的視覺識別和裝飾傳統。
THEBE MAGUGU 2021 年秋冬系列
以「先鋒」為題不免讓人聯想起20世紀的先鋒派運動，實際上在非洲這片大陸上也有極具本土特色的先鋒藝術，比如20世紀70、80年代的非洲未來主義 （Afro-Futurism），其原本是一種黑人音樂風格， 是用於抗衡「白人至上」的時代產物，象徵著黑人群體擺脫壓迫的文化崛起，在通常意義上的未來主義（Futurism）對未來與太空的奇想基礎上加入 非洲元素，充滿戲劇性效果。比如本次展覽中產出 Thebe Magugu的鍊金術系列。同樣是對未來烏托 邦式的幻想，非洲超現實主義（Afro-Surrealism） 也是通過加入非洲文化元素的視覺進行表達。比如 我們所熟知的非裔LV前男裝設計總監維吉爾·阿布洛（Virgil Alboh）的設計，超現實、異國情調、奢侈、高街的融合，為其服裝設計渲染了鮮活奇趣的底色，透出非洲族群的樂觀性格。儘管在傳統話語體系中，非洲時尚與黑人身體意味著的是原始、危險、 異域，是野獸化的、流著血的、被流放的，但其同時也提供了新的歷史產生方式，在對這片大陸過去歷史的淬鍊中產生激進的力量，在表征與身份認同上3進行超越。
THEBE MAGUGU 2021 年秋冬系列
真正的非洲時尚不需要向他者證明其獨特，只需從這片兼具貧瘠與富饒的土地中汲取養分，無視那些對理想非洲的慾望投射，從而發出真誠的聲音。在時尚文化的他者化、異國情調化和消費主義的麻醉和異化中，承襲非洲獨立運動的精神，守住非洲文 化的自由與獨立性，同時也為多元文化中的「邊緣」 群體提供經驗—在統一的世界維度中破局—認清形勢，丟棄幻想，加入抵抗。在全球時尚產業秩序中，非洲時尚已經厭倦了長久以來既帶有某種神 秘主義的迷戀又同時隱形和失語的尷尬。非洲先鋒時尚中所表現出來的「合群」並在世界秩序中開始 有自己的話語，越來越成為一種新的「正義」，也預示著新的文化布局的生成：「邊緣」文化群體正在作為新的礦藏被開採出來。（編輯：張倩倩）
文 Article / 趙靜 Zhao Jing、黃心儀 Huang Xinyi
圖 Pictures / 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 V&A Muse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