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一生可謂戎馬倥傯的一生。南征北戰,東擋西殺——討董卓、伐袁術、殺呂布、降張繡、斗袁紹、征烏桓、平荊州、攻孫權、擊劉備……憑著赫赫戰績,先是魏公,後是魏王;先是「奉天子以令不臣」,後是「挾天子而令諸侯」,最後雄居三方勢力之最,為曹魏的立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這樣的人物,應當是活著雄強,死亦壯烈。曹操是個豁達的人,對於生死一類的事很看得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龜雖壽》)因此,當曹操到了魂歸極樂之時,應當有豪言壯語遺世才合情理。可是,曹操的臨終遺言透漏出的信息,昭示出的內涵,卻滿不是那麼回事。
一、臨終《遺令》及後人評價。
1、婆婆媽媽的《遺令》。公元220年,已經66歲的曹操,一病不起。按照人生七十古來稀的說法,曹操的壽險也不算短了。於是,意識到大限將至的曹操留下了一份遺囑,也就是所謂的《遺令》,算是為自己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句號。
病危的曹操(劇照)
然而,這個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的臨終之言,卻出人意料地幾乎不談政治、軍事。
對自己一生的功過得失,只是有意無意地淡然說道:
「吾在軍中,持法是也。至於小忿怒,大過失,不當效也。」
僅向人們作了一個輕描淡寫的解釋,自己在軍中執法,總的來說是對的。至於發的小脾氣,犯的大錯誤,不值得效法。
然後,就對一些所謂的「瑣事」進行了重點安排、交代。比如,「吾婢妾與伎人皆勤苦,使著銅雀台,善待之。」此中意,一則是說他的妾室和藝伎們平時都很勤勞辛苦;二則是要求在他死之後,讓她們住在銅雀台,不要虧待她們。
曹操的藝伎(劇照)
再比如,曹操說:
「餘香可分與諸夫人,不命祭。諸舍中無所為,可學作履組賣也。」
這裡不但囑咐餘下的薰香要分著使用了,不可用來祭祀浪費掉;而且對各房以後的生活出路也作了安排,讓她們學著編絲帶草鞋賣,以換錢度日。
諸如此類,絮絮叨叨,婆婆媽媽。這與馳騁疆場,指揮若定,雄視天下的曹操大相逕庭!
2、後人對《遺令》的評價。一代梟雄,留下這樣一份遺囑,讓後世的一些人很是費解,甚至是看不起。
晉人陸機,還算委婉地說:「系情累於外物,留曲念於閨房」;「惜閃顧之纏綿,恨末命之微詳」(《吊魏武帝文》)。言外之意就是,臨終的曹操留戀閨房之事、多情於家事、注重於瑣碎。這些行為都不是賢人俊士所應該有的,何況曹操是這樣的人物。
宋朝的文學大家蘇東坡的評述很犀利:「平生奸偽,死見真性。」(《孔北海贊》)意思是說,曹操平時既奸詐又虛偽,裝成一副英雄豪傑的模樣,死到臨頭時,卻顯露了軟軟糯糯的真實性情。
蘇軾(像)
而且,蘇軾還以只有「臨難不懼,談笑就死」(《孔北海贊》),才稱得上是英雄,來間接、變相地貶斥曹操的非英雄行為——臨死之前,哭哭啼啼,「留連妾婦,分香賣屨」,算怎麼回事?話語間很是看不起!
二、無奈之下與正室分離。
曹操在臨終前還曾說過這樣的話:我一生所作所為,沒有什麼可後悔的,也不覺得對不起誰。唯獨不知道到了九泉之下,當子修向我要媽媽時,我該怎麼回答。曹操為什麼這樣說呢?
子修,就是曹操的長子曹昂。曹昂的生母劉夫人早逝後,便由沒有生育的曹操的正室丁夫人撫養,丁夫人待之如親生。後來,曹昂在跟隨曹操征張繡時陣亡,丁夫人為此悲憤異常。事後,她常常哭著指責曹操殺了她的兒子。
不耐其煩的曹操便把她打發回了娘家。之後,曹操又親自到丁夫人娘家去接她。可是,丁夫人卻只管坐在織布機前織她的布,理都不理他。
丁夫人與曹操(劇照)
曹操便撫摸著她的脊背,溫柔地勸說她跟他一起回家。面對丁夫人的根本不予理睬,曹操只好離開。當走到門口時,曹操又回過頭來,不甘心地求她跟自己一起回去,可丁夫人還是置之不理。無可奈何的曹操只好和丁夫人分手。
以曹操為人處世之強橫,做到這一步實屬不容易。何況事後,曹操還允許丁夫人改嫁,不讓她守活寡,只是丁夫人不肯。
三、把小兒子託付給大兒子。
曹操臨終前放心不下的,還有小兒子曹干。曹干三歲時生母陳姬就去世了。於是,曹操臨終前又專門囑咐曹丕:「此兒三歲亡母,五歲失父,以累汝也。」
或許因為父親的殷殷囑託,或許是兄弟情深,曹丕對曹干倒是頗有些「長兄如父」的樣子。曹丕臨終前,又把曹干託付給了明帝曹睿。曹睿對曹干也相當不錯,恩寵有加,封其為趙王。
曹干(像)
陸機對此也有一番議論:「傷哉!曩以王下自任,今以愛子託人。」一個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臨死前卻不得不把愛子託付給也是自己的兒子的「別人」,說起來令人傷感,但這又確實是人世間的真情。
四、雄霸之主的人世情懷。
曹操生前確實是雄霸之主,確實慨當以慷。但是,沒有誰規定,雄傑臨終之前,就一定要表現的悲壯強勁。
曹操是病死的,不是刑場就義,不需要「臨難不懼」的情態;曹操沒有戀戀不捨人世,沒有期期艾艾地不肯去死,也說不上不英雄。
有道是:「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因病而終的曹操,可以說死得從容、走得坦然。能囉哩囉嗦地安排些諸多瑣碎後事,就是從容的表現。
確實,與許多英雄人物臨死前的慷慨陳詞、豪言壯語相比,曹操的《遺令》及其系列囑託,一點也不英雄,和普通老百姓沒什麼大的差別。
但是,這恰恰是真實的曹操。他本來就是人,而不是神;他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而不是什麼超凡脫俗的「聖人」。
曹操(劇照)
而且,以曹操的身份地位,居然敢把自己「凡夫俗子」的一面公之於眾,並不遮遮掩掩,裝腔作勢,正體現了他的過人之處和英雄本色:直抒胸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行我素,願意怎麼做就怎麼做。能奈我何?
因此,曹操的系列「遺囑」,實在比那些充滿了政治口號,寫滿了官腔套話的「遺囑」,要真實得多,也可愛得多。
曹操不是殺人機器或政治符號,他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感情的人。如果說平時為了政治鬥爭的需要,他不得不把內心世界遮蔽起來(「平生奸偽」),那麼臨死之前就沒什麼顧忌了(「死見真性」)。
常言道:「鳥之將死也,其鳴也哀;人之將死也,其言也善。」曹操臨終前的「善言」,流露出的是他對生活的無限眷戀和對親人的真摯感情。曹操戎馬一生,享受天倫的時間不多,因此對家人的感情也還是特別珍惜的。
不管多麼英雄無畏、多麼偉大高尚的人,骨子裡大都是很脆弱的。因此,魯迅先生說:「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曹操的去世,雖不好以司馬遷說的「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報任少卿書 》)去衡量,但曹操的臨終遺言,曹操的逝前囑託,可算得上情真意切的行為,可算得上真豪傑、大丈夫的作為。
主要參考文獻:《三國志·魏書·武帝紀》、《三國志魏書趙王干傳》、《吊魏武帝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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