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文化網紅潮

2023-10-25     娛樂硬糖

原標題:第二次文化網紅潮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2005年,硬糖君在成都上六年級。

當時語文老師講巴金,隨口說了句:「他已經一百歲了,去年還回成都看了他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當時全班都作驚呼狀,不敢相信自己與文學巨匠身處同一時空。

通常印象里,能進九年制義務教育課本的近現代名人,大機率是駕鶴西去了。有人在B站羞愧陳述自己的誤會:「初中第一次讀《活著》,扉頁上面是余華老師抽煙的黑白圖片,下面是介紹,那時以為他不在了……」

直到今年余華憑藉「潦草小狗」形象二次翻紅後(第一次是疫情里的各種金句),還有網友驚呼:「什麼!余華老師才63歲!我以為他八九十了!」不妨再告訴大家一個冷知識,小學教材里《珍珠鳥》的作者馮驥才今年81了,有抖音號。最近一次更新是10天前,網友在問:「老師,請問珍珠鳥怎麼賣?」

少年人不敢信寫《活著》的人還活著,而寫《活著》的人說自己靠《活著》活著。一方面,文化名人確實和普通人有一種奇怪的次元壁。另一方面,也說明上一波文化網紅潮真是過去太久了,突然再次拉近和文化名人的距離,人們感到極大的驚喜雀躍。

如果我們以《百家講壇》的風靡全國為上一輪「文化熱」的標誌,那麼從《易中天品三國》到「余華成潦草小狗」,這中間竟然跨過了16年,都夠郭襄從待哺嬰兒變成楊過迷妹了。

橫亘在時間長河兩端的人們,對文化名人的需求變了。16年前,是家長帶著小學生在簽售會上問易中天「小孩如何品讀經典」。16年後,是年輕人自己拿著書請余華寫「一輩子不上班」。

而小學生和年輕人,也許是同一個人。上一次,人們迫不及待想知道點什麼,好去未來大幹一場。這一次,人們迫不及待想為眼下的生活找到解釋,哪怕尋求一點於事無補的安慰。

余華一直在努力

余華的網紅天分,早在20年前的高考解壓廣告里就顯現了。

「我77年78年參加了兩次高考,當然都沒有考上。我有一個同學報劍橋和牛津,他不知道這兩個學校不是中國的。很多人稱讚,說我的敘述語言簡潔。其實我知道,是我認的字不多。」

寥寥數語,脫口秀演員看了都要夸「老天爺賞飯」。許知遠去《吐槽大會》時,被誇是文化人的段子,結果後來李誕爆料是鳥鳥寫的。余華如果去節目,大概不需要笑果安排人寫稿,余華空了還能像建國、程璐一樣給別的脫口秀演員改稿。「你這個段子太繞了,語言不夠簡潔。」

余華還樂於當自己作品的編劇,是頂時髦的IP產業鏈打通,從1994年張藝謀執導的《活著》到最近在映的《河邊的錯誤》都有他的身影。千禧年他還興致沖沖地寫了《許三觀賣血記》的劇本,想找姜文執導,結果沒過審,反而讓韓國人拍了河正宇版《許三觀》。

他還不怵出鏡,2007年余華就在電影《小說》里演了自己,奉獻了銀幕處女作。電影講述了一大幫作家開會探討「詩意」,結尾余華出現時,還在幫導演想電影怎麼結尾。這算「打破第四堵牆」了吧?

但可惜,如此活躍的余華老師,在電視時代始終沒能真正成為「大眾偶像」。他的那些採訪、講座、簽售會發言,現在看來都太超前了。如今我們考古放聲大笑時,不知當時的媒體會不會覺得余華是個「異類」。

真正讓余華成功「轉型」的作品,是2020年賈樟柯的紀錄片《一直游到海水變藍》。雖然裡面還有賈平凹和梁鴻,但鋒芒令人不可逼視的,只有餘華。片中,他從容不迫地敘述了自己的轉型經歷。無心插柳,令他在疫情時代成為眾多年輕人的精神導師。那句豆瓣熱評最為得宜——賈平凹太重,梁鴻太輕,只有餘華輕盈地遊動。

「剛開始寫小說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寫,連標點符號也不會。然後找一本短篇小說,怎麼該換段之類的,這樣地寫。我野心很大,一上來不管自己小說寫得怎麼樣,先往《人民文學》和《收穫》寄。退回來再寄檔次低一點,《北京文學》和《上海文學》。再不行最後連那種呂梁市的雜誌我也寄。」坦誠的余華,展現出來的是作為人的文學家,而不是作為文學家的人。

此後兩季的《我在島嶼讀書》,應該是余華的綜藝首秀。不僅有好基友莫言,還有蘇童、阿來、馬伯庸、紫金陳等作家暢談各種話題。其實光是余華和莫言的互懟就挺好玩的,不料節目播得卻相當冷。對比當年《百家講壇》的火爆,這一輪文化網紅熱,大概人們消費到「形象」「金句」「情緒」就滿足了。至於具體的文化內容,已無關緊要。

精神狀態領先20年

看余華在《我在島嶼讀書》里的表現,就能明白他十幾年前為什麼不能像易中天、于丹、紀連海那樣走紅。既然「精神狀態領先20年」,那麼理應今天的人們才能理解當年的他。

有期節目要在遊船上拍,早上八點多冷嗖嗖,余華明顯沒睡夠,神遊九霄之外。主持人帶嘉賓上船後熱情地與作家們寒暄,余華與人擁抱呆如木雞,仿佛是被P進去的。有人說蘇童你不都是中午起床嘛,蘇童無奈道:「沒辦法要服從組織調劑。」那人又問你不痛苦嗎,蘇童說:「痛苦啊,余華痛苦得眼睛都閉上了。」

大鍋飯時代過來的人,大多會像蘇童這樣有大局觀,心裡有個「組織」。而余華身體里顯然住了個00後,在演打工人的早八狀態。精神嘛是沒有的,工作嘛還是要上的。再要求別的,就是資本家強人所難了。

需要說明的是,90年代的作家使命已經不是發泄、控訴或者揭露。所以任何問題拋給余華,他都表現為冷靜樸素中帶著幽默溫情。在混亂險惡的日常生活中,余華還能給大眾一個繼續生活下去的理由。哪怕只是冷笑話,那也是對絕望的一種消解。

上個月韓國簽售會,粉絲讓余華寫歌「暴富」,余華抬手改成了「抱負」,格局啊!有人讓寫「一輩子不上班」,余華答應了,但在背面反悔寫下「在家裡上班也一樣」。得了,反正人在哪兒「班」就跟到哪兒唄。還有讓寫「更上一層樓」的,余華漏了個「一」,立馬在一個添加符號上面寫「兩」,合著這樓不是余老師自己爬。

看這些妙語,總算明白為啥有人熬夜排隊。余華就像深山禪寺的老僧,時不時發出幾句佛偈,讓燒香添油的善男信女得了點撥,一掃陰霾鼓足勇氣,下山再去滾滾紅塵歷練。困難沒變,身處困難的年輕人也沒變,余華只是改變了他們的一點想法。六祖慧能說「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同樣的話,換成沒經歷的年輕人來說,就是在玩梗賣假藥。但如果是余華,有了文學大家的背書和一以貫之的人生經歷,那便是最受用的一帖補藥。應該說,余華的「梗化」不是他主動完成的,而是被移動網際網路媒介建構的。當嚴肅作家變成潦草小狗,網紅經濟的邏輯就已經完成了對文化領域的滲透。

文化網紅疊代

1978年,余華高考落榜,易中天以同等學力考取了武漢大學的古代文學專業研究生;2006年的上海書展,易中天一天賣6000本《品三國》,打破了余華2005年3000本的紀錄。

兩人交錯的經歷,是兩代文化網紅的縮影。上一代文化網紅,大多是學院派里的靈活派,有教授和學者的身份,但是思維活躍願意擁抱電視和大眾。品三國的易中天,讀論語的于丹,索隱紅樓夢的劉心武,趣談百家姓的錢文忠,專注清代名臣的紀連海,聚焦兩宋風雲的袁騰飛,以女性視角讀唐史的蒙曼,莫不如是。

這一代的文化網紅,則是非學院派的在野黨,社會身份去權威化,多了自由知識分子的淡泊。最大的分野是,他們不再輸出具體的文化內容。余華從未教年輕人怎麼寫小說,莫言像是智慧的老莊稼漢,許知遠永遠憂愁永遠憤怒但你也不知道他在憂愁憤怒什麼。

上一代文化網紅,面對的是嗷嗷待哺的大眾。在2007年《羊城晚報》的一則報道中,8歲的小學生李南天虔誠地看著剛買下的《品三國》,他的媽媽陳女士胸有成竹地表示:「讓孩子愛上古代文化,家長們都呼籲多點這樣有教育意義的書。」

是不是書城的託兒不知道,但當年人人都想變成歷史學家的蜜汁嚮往是真實的。手握一本《品三國》,倒不一定就抓住了沉甸甸的知識,但確實體現了社會尊重知識的大風向,仿佛是在看不見的教育投資路上極少數能看見的「成功彼岸」。

而現在,對於文化網紅,人們更多是需要一種情緒調劑。當年把《品三國》買回家的孩子沒有成為歷史學家,也沒把握住漢末群雄的創業氣魄,而是成了普普通通的打工人。能夠引發他們共情的,不再是三國周郎赤壁,而是失敗的孔乙己以及無人問津的「浪浪山」。

在這個過程中,媒介的變遷也極大影響了傳播的內容本身。從電視端到手機端,深度的變化在於:文化網紅們不再系統性地輸出內容,而是碎片化地輸出金句。《百家講壇》還沒完全衰落時,不少高校學子都參加過節目錄製、給自家老師捧過人場。說真的,那種系統地、學術地、乏味地的講述,簡直讓人如坐針氈。

細想起來,當年電視轉到《百家講壇》時,也許硬糖君並沒有那麼感興趣,心裡可能還想換台。但換台的行為無形中會產生這樣一種壓力——文化節目看不進去,我是不是沒有慧根?至於會不會有家長強迫孩子看,並對外吹噓我家娃看得津津有味,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易中天退休後潛心完成了24卷《易中天中華史》,先立說後著書。紀連海的抖音櫥窗里依舊是自己寫的《四爺很忙》和《順天而治》,帶貨銷量還不錯。于丹抖音有200萬粉絲,賣得比較雜,從芝麻粉到茶具再到上野千鶴子那是應有盡有。只不過,上野應該和孔夫子的觀點有衝突吧?

可以確定的是,多年後余華依然會因為《活著》被記住,而他文化網紅的身份則會被遺忘在某個角落。而歷史是個循環,誰敢說下一代年輕人不會突然喜歡上《百家講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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