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鬼怪的恐懼,是種刺激,甚至爽感(參見頭條);
但真正的恐怖,帶來的卻是無止盡的痛苦。
下面這部電影,就用最溫柔的方式,講述了最恐怖的故事——
《阿曼達》
Amanda
光看海報,其實挺清新治癒。
藍天為背景,小女孩背著小包,推著自行車,不痛苦,不絕望,表情平和。
似乎和「恐襲」這麼嚇人的字眼毫無關係。
但其實,她是恐怖襲擊的遺屬。
阿曼達,是她的名字。
除了小女孩,整個創作團隊都挺年輕。
導演剛剛四十出頭,兩位主演還都是90後。
男主文森特·拉克斯特,93年出生的青年實力派。
別看他年紀輕輕,光是法國凱撒電影獎就已經提名了三次,實屬未來可期。
比較有名的兩部代表作是《喜歡,輕吻,快跑》和《女兒國的傑基》。
後者魚叔很久之前就安利過,說的是一個男女性別互換的「極端女權國家」,男人要蒙頭遮面,在家相妻教子,遵守三綱五常。
全程惡搞爆笑,腦洞非常大。
女主斯塔西·馬汀,美得驚艷的尤物。
看過《女性癮者》的一定知道她。
如海報給人的感覺一樣,雖然是以恐襲為主題,但全片卻風平浪靜,毫無水花。
全片最最轟轟烈烈的場景,也已經是恐襲結束之後了。
傍晚,光線很暗,傷者與死者倒在綠茵茵的草地上,旁邊有人在哭,到處是警察和醫生。
沒有血流成河,也沒有橫屍遍野,更沒有震天響的哭聲。
電影中唯一給到特寫的恐襲親臨者所做的事情,也只是在朋友陪伴下走到男主身前,靜靜地說:
「您好,借下電話行嗎,我手機丟了。 」
禮貌平靜得像我們每天都會在街上碰見的路人一樣。
一時間讓人有些懷疑,這個人真的遇見恐怖襲擊了嗎?
直到這位路人走遠,才確定下來,真的遇見了。
因為她一瘸一拐,身上還有血漬。
最激烈的場景也就僅此一個,其他場面,就更平靜了。
男主名叫大衛,是遇難者的弟弟。
恐襲發生之前,他的生活非常平靜。
打打零工,談談戀愛,偶爾去姐姐家串門,幫她帶帶孩子。
一家人關係不錯。
出事之後,一切都變了。
姐姐遇難,和外甥女阿曼達關係最近的就是他,可他自己原本也只是個渾渾噩噩的大男孩,也不知如何是好。
困境當前,人生際遇逼著人長大。
沒辦法,現實再殘酷,他也得把消息帶給外甥女阿曼達。
可怎麼說得出口呢?
在沙發上坐臥不安,憋了一夜沒睡;
第二天清晨領著阿曼達出門散步,坐在長椅上,握住外甥女的手,慢慢把整件事講給了她。
結果外甥女沒哭,他先哭了起來。
大衛的女朋友也在恐怖襲擊中受了傷,子彈打到胳膊,作為鋼琴老師,暫時不能彈琴了。
影響更嚴重的,是心理上的創傷。
不願見人,走在街上聽到鞭炮炸響,都會嚇得一躍而起。
恐懼的影子始終伴隨著她。
各種打擊之下,女朋友決定和大衛分手,離開巴黎,回老家療傷。
大衛當然不能說一個不字。
因為這場襲擊,身邊的人要麼永遠消失,要麼受到巨大傷害。
人人都是受害者,作為並沒有直接遭遇襲擊的「相關人士」,讓路是最應該做的事。
但大衛的痛苦其實絲毫不亞於當事人。
沒有明晃晃的傷痕,卻承受著無處不在的傷害。
像一個處於污水中的海綿,吸納污垢是他們的義務,而他們承受了多少沉重的打擊,並沒有人顧得上去關注。
比大衛更難的,是阿曼達。
事情發生時,她還只是個7歲的小女孩。
得知母親死訊時,她沒有哭。
擰著眉歪著嘴,表情有點苦惱,像是作業不會寫。
跟著舅舅走了一路,模樣依然平靜。
路過河邊的時候還要舅舅把她抱上橋沿,坐著看了會兒閃著光的湖面。
直到一路步行,走到母親遇害的廣場,看見大門鎖著,門口還站著端了槍的守衛,小女孩終於控制不住,哭了起來。
早晨一覺醒來,見到舅舅時問的第一句話是:
「我媽怎麼沒回來」。
得到的答案是,「你媽媽再也不回來了」。
有點懵,反應了一路,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是啊,這題太難,對所有人都一樣,更何況她只有7歲而已。
算上這次,全片阿曼達一共哭了四回。
第二次發生在一個晚上,阿曼達朝不會照顧人的舅舅生了頓悶氣,然後躺下睡了。
睡著睡著,坐起來開始大哭。
舅舅過去安慰,連連問她是不是做了噩夢。
第三次是舅舅臨時有事,把她送到姑媽家,到了姑媽家門口她又叫舅舅不要走。
然後哭起來。
流了兩滴眼淚,又說自己沒事了,乖乖走進了屋。
阿曼達的每一次哭都比前一次內容更多。
第一次是剛剛相信了母親去世的消息;
第二次是在確認消息後內心發生的一次反覆;
第三次則是在接受事實後變得脆弱,又不允許自己脆弱。
她仍在掙扎著消化和接受母親去世這件事。
阿曼達的第四次哭,內容更加複雜。
遇襲之前,母親買了幾張網球比賽的票,本來說好了要帶阿曼達一起去看。
結果,卻再也無法兌現承諾。
於是,舅舅帶著阿曼達去往倫敦,如期觀看這場比賽。
比賽現場,一方一直在贏球,而另一方連輸三分。
此時阿曼達突然大哭起來,比前三次哭得都要傷心。
邊哭邊說,「貓王已經離場了」。
這句話是母親生前給她講的,意思是不必期待了,一切都結束了。
此時阿曼達看著場上的局勢,哭著說出了這句話。
至此,她才真正接受了母親去世這件事。
一切都結束了。
母親不會再回來,更不會陪她看這場網球比賽,生命中橫生的枝節結束了她和母親關於未來的希望。
不必期待了。
小女孩就是這樣在悲戚中完成了一次人生蛻變。
很多影視劇中,親臨別離現場的人們最常見的反應是抱住屍體,在雨中放聲痛哭。
很煽情,很直接。
而在《阿曼達》里,我們沒看到一處痛苦是直截了當的,所有的痛苦都被裹在茫然之下。
阿曼達是懵的,哭了四次,都是在試圖接受「這件事是否是真的」;
大衛也是懵的,每一次哭,都在哭「接下來該怎麼辦」。
同樣的情況,在《海邊的曼徹斯特》里也有呈現。
父親去世了,男孩進太平間掃了一眼就溜了。
當晚跟一幫同學聚會,一開始還抱以哀悼和安慰,到後面,一群人開始興奮地聊起電影。
聚會結束後,男孩還跟女朋友啪了一炮。
痛苦悲傷,都是後面的事情。
眼下的人們,需要反應時間。
所以說,痛苦是會發酵的。
當痛苦發生,最先出現的是茫然、質疑和拒絕,是包裹住自己,保護自己。
至於站在親人愛人的角度去共情,那都是隨時間推移,發酵出來的東西。
這讓魚叔想起另一部從遺屬視角反映災難的電影——
《生日》。
講述的是韓國世越號沉船之後,遇難學生家屬後來的日子。
全度妍演的母親抱著兒子的衣服哭泣,不准女兒挑食,理由是:
「你哥哥連吃飯的機會都沒有,你還在挑食」。
這是典型的不饒恕自己的類型。
兒子連活著的機會都沒有,那麼活著的人就不能快樂地活著。
因為「快樂」是對「死亡」的徹底背叛。
當然,也有不一樣的。
有些家長通過「假裝孩子還活著」來尋找出路。
辦聚餐,把孩子們的照片放到一起,桌上的食物也準備了孩子的份,說說笑笑,與照片對話。
走的人走了,活著的人總歸是要活下去,只是活法不同。
痛苦是人世間永遠遵守「雖遲但到」規則的東西。
藏得再好,也永遠不會真正消失。
但正因為捂不住,所以更應當去面對,也必須去面對。
因為疼痛感,恰恰也是人類最重要的自我防禦機制。
感受得到痛,才知道該如何去治癒。
但這種感受是極為私人的。
作為旁觀者,沒有人真的有資格說出「我理解你的痛」。
不要輕易地以對方表面的情緒來估量一個人的痛苦,更不要以此作為道德評判的標準。
那只會顯得你麻木且無知。
對方的傷口有多深,只有對方知道。
所有的選擇,都是為了活下來的人繼續活下去。
他們都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