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名作《向日葵》，被人潑了番茄湯。
這場以氣候為主題的抗議運動，在10月14日的英國國家畫廊達到了其打響知名度的目的，儘管是以很大程度上負面的方式——兩名抗議者在當天展出的梵谷《向日葵》原作前突然發難，向畫作潑了兩罐湯，隨後，她們又用膠水將自己的手粘在了展出畫作的牆上。
這兩名抗議者隨即被拘留，她們所屬的抗議組織「Just Stop Oil」也登上新聞頭版。這是一個以叫停英國新油氣開採項目為主旨的氣候行動組織，她們二人的行為是當天抗議活動的其中一個組成部分：Just Stop Oil和英國更為著名（也可以說是更為臭名昭著）的環境抗議組織Extinction Rebellion近期一直在倫敦召集抗議活動，僅14日當天就有28人因此被拘留。
幸運的是，《向日葵》因有畫框和玻璃板的保護，畫作本身並未損毀，損害只影響到了畫框。這也直接影響到了後果認定，在後續的法院開庭中，這兩位分別名為Anna Holland和Phoebe Plummer的抗議者只對價值低於5000英鎊的刑事損害指控表示認罪。
「Just Stop Oil」宗旨一如其名，目的是強迫英國政府放棄化石能源，不再向新的油氣項目發放開採許可證，眼下，向各種公共場所目標噴塗黃色物質，正在成為該組織標誌性的行為方式。10月16日和針對《向日葵》的兩位抗議者同時進入司法流程的，還有一位採取了類似抗議方式、但將目標鎖定在了蘇格蘭場標誌的抗議者，她向蘇格蘭場的標牌噴塗了黃色顏料。
而在這一系列抗議之中，《向日葵》最終成了引爆輿論的那個點：絕大多數人認為儘管氣候危機值得關注，但這種蓄意破壞行動不但沒有意義，而且不可理喻。面對輿論的巨大爭議，該組織的官方帳號在推特上轉發了一系列支持者發言，一種典型看法認為，以梵谷對自然的熱愛，他即使在世也會支持這一氣候抗議行動，而另一種看法則提出，公眾對潑湯事件的憤怒恰恰是這一行動的目的，其中一位支持者寫道：「如果是化石燃料公司向珊瑚礁、低洼島嶼、小農戶、城市熱島居民和我們所有其他人潑灑的湯，也能引起這樣的憤怒嗎？」
占領威斯敏斯特
如Just Stop Oil和Extinction Rebellion這樣的激進環境行動組織，此前已經發動了一系列類似的抗議活動：7月，另一批Just Stop Oil成員在倫敦皇家美術學院將自己粘在了達文西《最後的晚餐》旁邊，並在其下的牆面上噴塗了「No New Oil」的標語。不完全統計起來，《向日葵》至少是該組織在知名博物館和畫廊中發動的第五次抗議活動，只是此前的膠水或噴漆都沒有涉及過畫作本身——當然，該組織成員強調，這一次行動也是在確定畫作有玻璃板保護的情況下才實行的，他們的目的並非毀壞傳世名畫，而是要提示人們、特別是英國政府，重視人類正一天比一天更加黯淡的未來，從而為已經處於氣候危機中的世界付出努力。
7月6日Just Stop Oil在達文西《最後的晚餐》旁舉行的抗議 / 網絡
當然，這並不是一個專攻畫廊和博物館的抗議組織，畢竟，這些文化機構對於政府的能源政策同樣無能為力，更不要說生活在幾個世紀以前的畫家本人從來不是合理的氣候抗議對象。10月以來，該組織與Extinction Rebellion一起號召了每天在唐寧街十號門前的集會，宣布「占領威斯敏斯特」，要求政府放棄新的油氣項目開採。
這對於這幾個月來風雨飄搖前途未卜的唐寧街來說實在不是好消息，10月16日英國內政部提供的數據稱，僅10月份被拘捕的Just Stop Oil成員已經超過350人次。
儘管如此，Just Stop Oil並不打算停止，而仍在聲明中稱，「與我們在監獄中的支持者站在一起，與全球南方（Global South）被謀殺的1700人站在一起」，同時，也「為巴基斯坦的3300萬人、和英國買不起一罐湯的赤貧者呼籲」。
但在這些自辯之外，這些不斷發起破壞活動的抗議組織，也正在成為更大爭議的焦點。英國內政大臣蘇拉·布拉弗曼在10月16日宣布提交了一項新的公共秩序法案草案，部長們將被授權阻止對關鍵基礎設施和物資造成「嚴重破壞」的抗議活動。布拉弗曼長期以來一直是類似抗議的激烈反對者，她在月初的保守黨大會上曾表態稱「破壞財產不是個人權利」，儘管抗議者認為這是自己的正當表達權利，但這種觀點分歧在幾天前抗議者封鎖路口乃至阻礙消防隊通過的事件發生以後明顯被激化了。
這項法案將在下周提交議會討論，如果通過，它將授權對被指控「封鎖」人、物或建築的抗議者施以最高六個月監禁或無限額罰款，「封鎖」被認為是英國氣候抗議者最為常用的一種策略。此外，它還涉及對干擾或破壞包括煉油廠和油氣管道在內的基礎設施的處罰，其中破壞油氣管道最高可判處三年監禁。
在歐洲能源危機引爆通脹危機且愈演愈烈的大背景下，這項新的法案所折射出的焦慮無疑是典型的：既擔心氣候轉型可能危及現有社會生活和能源安全，也在「北溪」兩條管道相繼泄漏以後愈發擔心能源基礎設施可能成為下一步攻擊目標。
Just Stop Oil官方帳號：給布拉弗曼女士的回答 / Twitter
而面對這一新公共秩序法案草案，Just Stop Oil立即在16日當天的倫敦市中心發動了另一場抗議集會，組織成員們將機構橫幅鋪在柏油路上並封鎖了道路，同時還在附近一家阿斯頓馬丁汽車展廳的玻璃外牆上噴了漆。
能源與氣候的危險天平
導致Just Stop Oil的行動接連升級的直接原因是剛剛上台的英國新首相麗茲·特拉斯，履職剛滿一個月，這位新首相在各個層面都引起劇烈爭議：左右互搏的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已直接導致英鎊一再跳水，並導致了和特拉斯一樣嶄新的財長科沃滕在幾天前倉促下野，而另一方面，其能源政策也正在陷入左右互搏的怪圈：特拉斯一面強調會保障凈零排放目標、恪守氣候變化承諾，另一方面卻一上台就解除了對水壓法頁岩油的臨時禁令，同時還明確表示會發放新的油氣開採牌照。
特拉斯在保守黨大會上表態說，「我們正在北海開放更多的氣田，並提供更多的可再生能源和核能。這就是我們保護偉大的英國環境，實現我們對凈零排放的承諾和應對氣候變化的方式。」
她的表態甚至還不是最刺激氣候組織神經的內容，本屆英國商務大臣、9月6日上任的利斯-莫格（Jacob Rees-Mogg）此前曾公開稱，支持開採掉北海「每一滴石油」。
儘管在能源危機席捲全歐的大背景下，所有國家當前都面臨著減碳轉型、能源安全、保障發展等多重痛苦抉擇，但對於英國，特拉斯的開採北海倡議仍然過於刺眼和冒進：據全球能源監測（GEM）公布的數據，北海當前已獲許可、只差最後批准的21個較大的油氣田儲量一旦被使用，將意味著9.2億噸二氧化碳排放，這已經高於許多國家全年排放總量，而如果將北海油田尚未開採以及尚未獲得勘探許可的油氣田儲量計算到一起，這將意味著超過76億噸二氧化碳，相當於英國從明年起直到2037年的14年預算碳排放額度的總和。
而為了達成全球升溫1.5度目標，事實上包括國際能源署（IEA）、聯合國和政府間氣候變化小組（IPCC）在內的國際機構已經反覆警告，任何新啟動的油氣項目都不應被允許，它們將徹底否決世界實現1.5度目標的最後機會。
擺在特拉斯面前的無疑是一道左右為難的艱難題目，此前英國近海能源公司（OEUK）在9月初曾警告稱，如果英國政府不能迅速放開對北海新油氣田開採的許可，並加大投資，到2030年英國將不得不進口大約80%的天然氣和70%的石油。另一方面，能源不僅需要有，還需要讓普通人買得起——直到目前，英國通脹水平仍在不斷飆升，能源價格正是其關鍵驅動力之一。
在俄烏戰爭爆發以後，歐洲關於能源問題的爭論焦點正在從是否應當擺脫化石能源轉向如何獲得安全可靠的能源（即使是化石能源）的穩定供應，英國在此亦不例外。但作為COP26主辦國，在距離COP27還有一個月的現在，英國正與剛剛上任一個月的特拉斯一起深陷自己的政治泥潭難於自拔。
也許對於今天的英國政府來說，應對其形象本就充滿爭議的氣候行動組織，反倒是當前最為容易的事了。（責編 / 張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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