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對話張朝陽：一輩子做好一件事，就夠牛了

學習是一種探索，我們要去獲取知識和好奇心。

我們要善待自己的大腦，大腦進化了幾百萬年才進化成智人，再從智人進化成現代人。超級大腦應該充分滿足它的好奇心，去了解和學習。

比如這次我來，福建的茶道是很值得探索的，應該學一學。

曹董的福耀集團做得這麼成功，占據了全世界30%、40%的汽車玻璃市場，這些我都很想學習。

我的探索意味著學習，包括對物理的探索和研究。每周我搞清楚一個問題，比如最近我把拉格朗日力學搞清楚了，就很高興。

我這輩子至少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這件事我是搞明白了。

曹德旺：我是從頭到尾本著學習進步的心態來解決問題。我奉行的是孔子提倡的「先立德後建功」。

因此，我要建功立業，比如從全面質量管理、六西格瑪精益管理的操作方式理論、工商管理、工業工程管理，我要研究這些工具怎麼用，有哪些工具可借用。

福耀現在很成功，但它不是偶然的，因為我們系統地接受了這方面的培訓。我們1990年就在福耀成立管理學院，對管理層培訓這些知識。

無論是工商管理，還是全面質量管理，還是工業工程管理，都進行系統培訓。而且我們很守規矩，堅持做強、做大、做精、做細主業。

我們是最早的上市公司，但我們不喜歡把股票發給人家。因此，福耀才迎來全世界人民的尊重，我現在很自豪。

像這次我辦大學，很多國際知名大學的學者、還有諾貝爾獎獲得者想加入我們，這就是我們學習的成果。

張朝陽：立德再建功，同時不斷地學習和進步，就是曹董對探索的理解。

說到探索，我們不是從賺錢出發，而是去做事情，最後錢自然會來。

二、企業創利的本源是：造福社會、造福人類

張朝陽：曹董，您覺得福耀能取得這麼大成就的根本原因是什麼？

曹德旺：第一，時代造就了英雄。

福耀的成功離不開改革開放的政策支持和社會各界的幫助，這不是官話，是真話。

第二，作為從業者，中國人講功德，實際是先有德，後面才有成功。成功需要立德建功，為人要厚道，要有一種感恩的心、感激的心。

福耀的企業文化是「敬天愛人、止於至善」。企業家應該堅持做到絕不犯「天條」，違反黨紀國法的事情不要碰；而且絕對不犯眾怒。

這兩點是最重要的，眾怒也是天，「天條」也是天。

「愛人」，就是與眾生共生共享，山水草木皆有生命，應該得到尊重。處理好跟員工的關係，跟社會的關係，跟政府的關係，跟社會各界的關係。

人道，是損不足補有餘。刪掉許多缺點，把我最燦爛的一面奉獻給社會，把我的財產、我的聰明才智奉獻給社會。

張朝陽：您說過，上市不是目的，而多年專注做玻璃這件事，把它做大、做強、做精、做專。

像有些瑞士的企業，比如瑞士軍刀一百年就做軍刀，或者一百年就做一個鐘錶，集中精力想做一個好的東西，賺錢是第二位的，或者說上市是第二位的，它只是一個手段。

真正做一個好的產品，才能夠回饋社會。從商業上來講，就是專注自己的經營範圍，集中做好一個東西，而不是為了上市圈錢。

曹德旺：一輩子能夠做一件事情，做得好，就非常牛。你不要今天做這個，明天做那個，哪裡賺錢哪裡去，這樣永遠賺不到錢。

尹同躍：這就是企業家精神。什麼是企業家精神？

企業的本源實際是創利，企業創利的本源就是造福社會、造福人類，把自己的努力和社會連接起來，這也是需要我們人生探索的一條路。

張朝陽：今天的關鍵詞是「探索」。

尹同躍：我非常支持這一點，現在新能源汽車產業已經成為製造行業人才快速湧入的賽道。

我們非常歡迎多元化的技術人才加盟，我認為「理工男」不僅要會造車，還要會講物理課，還要會懂老百姓的煙火氣。

張朝陽：其實我們到宇宙來，就是一個不斷探索的過程。我們好奇，我們要知道，我們要學習，不會的東西要學、要了解。

就像剛才曹總說的，當初他什麼都得學，從會計到財務到人事，什麼都得學，而且這個學是要活到老、學到老。儘管咱們現在都不老，但以後還要不斷地學習，不斷地探索。

這樣我們不只是功利地當一個人生贏家，或是為了賺更多錢。人類本身大腦的存在就應該探索，就應該去to know。

尹同躍：我們現在越來越自信，中國製造越來越強大，中國用戶對中國品牌的喜愛也越來越深。

一方面是中國品牌確實成長起來了；另一方面，現在的消費者越來越相信中國製造的品質。中國製造還想走向更大的舞台，在世界站穩腳跟，就必須讓自己真正變強。

我們今年在J.D.Power排名第一，自主品牌第一，全品牌排名第七位，比銷量排名第一更讓我們驚喜。

我們的目標是希望在全球排名，不要看中國自主品牌排名。一定要參與全球競爭，要在全球的汽車質量排名榜上名列前茅，這是我們的方向。

三、一家企業的文化，絕大部分是一把手的文化

張朝陽：從企業管理來講，一個企業的一把手，把大量的時間、興奮點、興趣、大量的時間花在什麼地方，企業在這方面就特彆強。

對於製造業企業來說，如果一把手大老闆整天在研究產品，那你這個產品不可能不強。

尹同躍：一個企業的文化，絕大部分是一把手的文化。

福耀集團的文化就是曹總的文化。他的理念、思想，已經滲透到這個企業的每個角落。

特別在目前的網際網路時代，競爭內卷無比放大的時代，追求極致的品質、極致的成本、極致的品牌效應，這些東西都需要。

為什麼美國有些企業做得比較好，比如蘋果，它就是用技術去極致地顛覆，再帶來藝術品一樣的造型，讓人家拿到手上就覺得，這就是我們所有做製造業都要追求的事。

張朝陽：美國企業經常有一句話，夜裡什麼事讓你睡不著覺？

如果一個企業一把手夜裡突然看到自己的產品出現什麼問題，就打電話給底下員工「怎麼回事」？那這個企業的產品絕對沒問題。

因為全身心都在關注這件事，半夜都在打電話關心它。

曹德旺：強化管理是可以的。管理是必須有方圓，才能夠成為規矩。

按規矩辦事，管得好的企業是系統化、體系化、標準化的。經營怎麼強化，福耀是怎麼做的？董事長管戰略。

我決定在哪裡做什麼，怎麼做，什麼時候做，由誰去做，值不值得做，戰略性定位的活兒誰干？老闆干，董事長干，你要去做這個功課。那總經理做什麼呢？老闆說做什麼，他說保證完成任務，去落實怎麼做。

此外，中國還有四個字，改革開放。改革跟開放是兩句話、四個字，風馬牛不相干。

改革是革除舊弊，開放是把門打開，對外開放，引進資本，引進市場，引進技術，引進人才。

開放好做，改革難做。改革什麼？那就得去研究改革，那是權與利的重新分配。

四、成功的前提：不斷勤奮學習

尹同躍：像我們這一代企業家，心裡都有一個民族復興夢。

年輕的時候，我滿腦子都在想，如何才能讓中國人擁有自己的汽車，讓中國汽車走向世界。

現在我們在和時間賽跑，努力做大，更要做強，讓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夢想，在汽車方面更快實現。

我們要讓全世界看到「風從東方來」這股全新的面貌，讓製造的東風從中國刮向世界，我們就是要通過技術創新，將奇瑞真正做到世界級企業。

將中國製造、中國創造輸出到全球，讓全球客戶都能享受中國技術創新帶來的美好生活。

曹德旺：我們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一是改革開放提供了平台，二是國家花了大量的資金培養了我，我不應該輕易停下來就說不幹了，我只要有一口氣都應該干。

國家培養人才，你動用了國家的資源，在創業過程無論是資金資源、人力資源，社會資源，你大面積地使用才有了今天的成功。

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很自覺，我賺了錢，就大面積捐款，不是只捐給福建人，還要捐給西藏、新疆、寧夏、昆明等全國各地。

張朝陽：企業家有責任和義務幫助社會。

曹德旺：企業家應該記住，你的成功凝聚著國家的政策，凝聚著國家的各方面資源。

尹同躍：機遇很重要。如果不是遇上了改革開放，曹總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成功。

勤奮很重要。辦法總比困難多，困難總是有的，你要想做事一定會遇到很多困難，但你一定不能躺平，人不能躺平。我反而覺得智商不太重要，世上像Charles這樣智商的人畢竟是少數，但是也有很多智商並不出眾的人，通過努力、勤奮、學習，最後也取得了成功。

張朝陽：我基本同意。首先要德配位，要做一個好人，比較善良的人，這個比較重要。

其次，至於勤奮也好，努力和聰明等等，背後就是要勤奮地學習。勤奮地學習，就是要不斷地吸收新的知識。

不斷學習，人會變得格局更大，也會變得更聰明，這樣你就能夠看到機會，抓住機會。

此外，一定要早起。早起一時，輕鬆一天。早起幾個小時來思考你要幹什麼，以及人生要幹什麼，就比別人有了優勢。

勤奮不只是忙。要做事情，同時包括思維的勤奮，在學習時接受新的東西。

思維要勤奮，要會問問題，要琢磨，這樣才會變得有格局，有胸懷，有見識。做一個好人，充滿好奇心、愛學習的人，最後就會有見識，能抓住機會。

五、AI不可能徹底取代人類

張朝陽：AI徹底替代人類是不可能的，但它能夠提高人類的工作效率，因為它的算法機制和人腦的思維是不同的機制。

全人類的經驗和知識，說一句話馬上就能得到，大大提高效率，你都不用去查，它都告訴你了，告訴你的不是完全新的東西，是全人類積累的知識。

內部的邏輯，大大提升人類的工作效率、溝通效率以及思維的效率，它幫助你激發更多的潛能。包括腦機接口，也許未來真的能夠承擔人類大腦相當大的一部分的工作。

曹德旺：大數據和AI是一回事麼？應該是兩回事。

大數據是網際網路形成的，數據採集靠攝像頭，數據傳遞靠網際網路傳遞。通過網絡網線，一秒鐘一千公里出去了。

但是大數據要分析比較，首先要有基礎的數據，我們沒有。所以真正從原始數據做起的話，等我們真正應用的時候，也要花幾十年時間。

尹同躍：這個問題很複雜，也很難回答，這個問題也需要探索。

現在大模型發展得非常快，有時候它的表現也超過了我們很多人原來的想像，它是一個顛覆性的技術。

至於是不是能夠代替人，代替人的什麼功能？還很難說。現在在效率、成本等某些板塊方面的組合創新、跨界融合方面，AI有可能會表現得更好，但人終歸是人，人還是在邏輯方面起主宰作用。

六、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就是長期主義

曹德旺：什麼叫長期主義？

張朝陽：剛才您講了，這麼多年，從1985年到現在就做玻璃，把它做到極致，這就是長期主義。

曹德旺：剛開始我是被迫想離開那個地方，後來我的成功是本著一種感激、感恩的心態。

這不是講大話，我的所作所為證明了這一點。很多人幫過我，我也不懂得怎麼謝他，我就把它捐了。

拿去實施的時候，又怕被人家偷了，我就親自去監工。我自己嘲笑自己，沒事找事做。我想退休，又怕沒有事情做會很難受，就找了這份工作。

尹同躍：我們的長期主義是要做品牌、做質量，希望這個品牌長期屹立不倒。

除了做汽車，我不會幹別的，只能幹這個行業；再者，搞教育是真正的長期主義，為子孫後代創造福祉。

張朝陽：對，就得做事情。

七、教育是事業，不是產業

張朝陽：曹董新投的大學項目什麼時候竣工？

曹德旺：基本竣工。福耀科技大學爭取在明年秋季招生，我們這所大學招生要求很高，因為想辦一所真正體現出中國人水平的大學。

這是所綜合性大學，有理工科、經濟管理學院等。福耀科技大學的經濟管理學院不是長江商學院，我們會效仿日本和歐洲，開「工業工程、全面質量管理」的課程。

像美國史丹福、康奈爾等名牌大學，都是企業家退休以後才辦的。

張朝陽：比如，美國一些優秀的大學都是得到企業家的大力支持，像史丹福、麻省理工學院、哈佛都是私立的，介於完全國立的大學和市場化純盈利的學校之間。

企業家賺了錢，英文叫endowment（捐贈）。作為一個出於慈善的角度捐贈支持的叫私立大學，這是最有競爭力的，也能辦最好的大學。

曹德旺：歐美的觀點認為，教育是事業，不是產業。應該鼓勵國家跟社會慈善基金進來，而不需要資本參與其中。資本一參與就變味了。

張朝陽：「教育市場化」這個概念我是不同意的，教育不能市場化。

通過社會的慈善捐贈，這是教育的初衷。我跟曹董的觀點非常一致。如果說由企業家捐贈和慈善來做教育，那有沒有那麼多企業家來捐贈呢？

曹德旺：我相信會有的。

張朝陽：這就涉及到人性的問題。我們對人的理解，不能只是認為人是功利的。其實，企業家賺錢是一方面，他更多的人生成就和意義，光靠賺錢是體會不出來的。

一旦賺了較多錢且有剩餘的情況下，正常的社會人幾乎都會去做慈善和捐贈。因此，大學的慈善捐贈資金的來源是源源不斷的，這是基於人性的分析，對不對？

曹德旺：對，人道是，「損不足而補有餘」。損不足，就是把自己的貪嗔痴慢疑，這些不足的地方去掉；補有餘，就是把自己的優點、長處，包括多餘的資金貢獻給社會。

*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筆記俠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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