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山中稻黃

2024-10-24     錢江晚報

潮新聞客戶端 毛長明

假日,我不喜也不敢出遊添堵。友人得知,便約我去本地一個名叫嶺下的小山村,去看一位山中友人,準確地說是看山中稻黃。鄉村有約,稻穀正黃,正中下懷,自然高興,我便欣然前往。

10月4日下午,車子從江山城裡出發,開到廿八都古鎮需1小時,又從古鎮堅強村口拐入。沿著崎嶇彎曲的山路盤旋而上,一路顛簸近1小時,才到達嶺下小村,感覺路程有點偏遠。這裡既是深山,又是高山,還是人煙稀少的省際交界村,在這裡便是「一腳踏兩省」了。

據介紹,毗鄰的是福建省的一個山村,叫王村,只有幾里路遠,兩地村民經常有來往。友人風趣地說,這裡的村書記「級別」很高,我們都叫他「省尾書記」。他故意把「省尾」兩個字念成「省委」。我聽後不覺大笑起來,感覺這個稱呼真是太有趣太幽默了。路過村口,我們沒有順路進去,而是直接來到山中友人的小農莊。

說農莊,其實沒有像樣的房屋建築物。路口的門面也是用毛竹搭建的,再往前行幾米,四間形狀大小不一的竹木結構山棚,間隔距離不等,組合成臨時性的休憩場所。唯有燒飯的那間廚房是單獨的瓦房,其餘更像是涼亭,高低錯落,無牆無門,四面通風,簡單粗放,自然隨意,頂多只能遮風擋雨。這已經夠了。

比我想像的還要簡陋,只能說明是生產性用房。內部道路不寬,車輛只能單行,但路面是新硬化過的水泥路,乾淨平坦,依山傍田,在不遠的路口又岔開兩路,一條通涼亭,一路繞稻田。看來這位莊主是在精心經營著這塊小天地的。

這時,我的眼睛被路邊金黃的稻田吸引了。這是一片山壠田,山勢呈斜坡,糧田呈長條形,卻是很平整,自上而下,讓這幾丘田野自然形成了梯田;坡底是田塍路,路底有一條水溝,大老遠就看見水溝中間的一個大水車,在流水的衝擊下軲轆軲轆地慢轉著,格外引人注目。

莊主說,這是他自己製作安裝的,給.山中增添一道觀賞物,可以自我調節心情。眺望對面山上,還有一片山壠田,也是層層疊疊的梯田。整個山壠的面積不雖大,只有10多畝,但層次分明,像一條條黃綢帶,圍系在山腰上,在青山峻岭中勾勒出綠中泛黃的嶺下風光。

秋陽下的田野,是一道獨特的風景,那金黃的稻穀顆粒飽滿,在山風中點頭哈腰,像是在歡迎我的到來。看著這層層梯田,我不由得遙想起嶺下的祖先們,當年為解決家人的吃飯問題,在這陡峭的山坡上挖山造田,開荒擴種,不知開挖了多少時間,不知流下了多少汗水,手掌也不知起了多少血泡,結出了多少老繭,不知經受了多少艱難困苦,才開墾出這片梯田,給兒孫留下了這片不再飢餓的山中糧田,這是何等不易!如今幸好有人耕種,沒有荒蕪,還能在幾十年上百年後的金秋十月,看到一片黃燦燦的稻穀,該是多麼的欣慰!

我不禁對這片梯田肅然起敬。可以想像,當年的祖先開墾出這片梯田,是滿懷喜悅和希冀的。梯田就是糧倉,就是生活的希望。這是大山對山民的恩賜和庇護,從此子孫後代終於有田可耕,有糧可種,有谷可收了,全家老小也終於能吃飽飯不挨餓了,這是多麼引以自豪的幸事!

也許在別人眼裡看到的只是隨處可見的稻田和稻穀,看不出什麼大區別,而我卻透過這些稻田稻穀,仿佛看到了它的昨天和祖先,看到了它的今天和未來。山中稻穀的產量雖然沒有平原的產量高,但山中稻穀的結實率和千粒重絕對不會比平原的低。

我還驚喜地發現,這些稻穀是經過山谷露珠的滋潤和高山秋陽的光照成熟的,是自然孕育的黃,是生態有機的黃,是精神飽滿的黃,更是山神佑護的黃。這是平原田野的稻穀所無法比擬的。

我從心底里敬佩這位姓祝的農莊主。儘管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何種目的,現在他能不顧他人眼光,毅然返鄉回村,返璞耕種,都是值得尊敬和敬佩的。至少,他沒有讓開山劈田的祖先們失望,至少,他的骨子裡對嶺下山村,對這片梯田還是懷有深厚感情的。也許,山村和梯田都需要他的守望。

我還發現,路邊有一丘田裡已經收割了半丘稻穀,一隻打稻木桶還放在田裡。吃晚飯的時候,我問起此事,祝莊主告訴我們,是山中一老農租去種糧的,面積還不到1畝。他就是離不開土地,離不開稻田。

山里人就是這樣,一輩子種山種田的習慣改不了。只要身體尚好,還想在有生之年耕作田野,種多種無所謂,自己也吃不下多少,但圖的是一份自食其力和心安理得,還有勞動汗水的健康指標。

我終於理解了那位陌生老農的耕種初心了,他是想用自己畢生耕種的方式,來回敬祖先開闢出來的糧田土地,並以此表明自己對這片糧田土地的虔誠和忠厚。他想告慰祖先的是,他已經在身體力行傳承耕作,做到了無悔祖先,無悔山中糧田,他也給自己的後代做出示範和榜樣。想到此,我對這位老農和他租種的這丘糧田刮目相看了。山中有此人,田野之幸也。

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不願呆在山中,早已紛紛走出了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蕩,山村裡只有幾個留守老人。不用說山中梯田,就連大阪田也有許多在拋荒,山壠田更是雜草叢生了。那些劈山造地的祖先們,是不可想像和無法原諒的。

或許,我們的祖先們早有預料,早有先知先覺,知道山壠田早晚會被歷史所淘汰,會被自然所淘汰。山中的糧倉本就該移植山下。高山無高產,高產須下山。這是自然環境與生產條件所決定的,誰也改變不了梯田的命運。

夕陽西下,天色已暗。祝莊主早已備好一桌飯菜,邀我們在農莊裡吃晚飯。盛情難卻,卻之不恭,還喝了一小盅他自釀的土燒。酒過吃飯,莊主笑著說,你們吃吃我的新米飯吧,這是剛從田裡割來的新稻米。還補充道,這裡的稻穀沒有治過蟲,也沒有施用化肥,是純天然的有機大米

這麼一說,大家的胃口被吊起,本不想吃飯的我,也到飯甄里盛了大半碗米飯,幾口就扒到肚子裡。糯糯的,香香的,不愧為是山中好稻米,米飯飄滿桌。

謝別了祝莊主,我們沒有回城,夜宿興墩民宿。好久沒有在外過夜了。深秋的山村,山風清新,有些涼意。山村的夜空,月明星稀,十分寧靜。這一夜,我感受了山村之夜的空靈和清靜。我蒙頭大睡,一覺到天亮。

早晨六點我就起床,洗漱完畢就繞村行走。太陽剛剛露臉,微弱的陽光照射在路旁的稻田裡,我看見掛滿露珠的稻穀,低垂著沉甸甸的谷穗,閃著金黃的亮光。這是成熟的標誌,又像是等待秋收的眼神。起早的山民們,三三兩兩已經在門前干農活了。有位大爺早早把新割的稻穀挑出來翻曬,為的是等待山村磅礴而出的第一縷陽光。

山中已稻黃,山農收割忙。我見過許多收割稻穀的場景,我也種過田,割過稻穀,有親身的經歷和體驗,嘗過「粒粒皆辛苦」的滋味。但在嶺下這片梯田稻穀面前,我卻有著不同的感受和思考,我在時空的隧道里穿越,我在梯田的歷史裡尋覓,一代代祖先,正是依賴這些梯田,繁衍了一代代子孫,而一代代子孫又在傳承中見證變遷,山村的根脈從而生生不息。

沒有想到,假期相約山村,遇見山中稻黃,會有這麼多的收穫,真是不虛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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