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阿敏編:《學海滄桑:古典文學名家訪談錄》

2023-10-13   古代小說網

原標題:楊阿敏編:《學海滄桑:古典文學名家訪談錄》

《學海滄桑:古典文學名家訪談錄》,楊阿敏編,崇文書局2023年9月版。

內容簡介

《學海滄桑:古典文學名家訪談錄》(古典文學名家訪談錄系列第一輯)是楊阿敏先生對中國大陸十位古典文學研究領域知名學者的訪談,訪談者包括譚家健、薛天緯、葛曉音、陳洪、鄧小軍、趙敏俐、謝思煒、傅剛、劉躍進、諸葛憶兵等,皆為當今古典文學研究界的領軍人物。

訪談內容主要包括個人經歷與學術研究兩個方面。訪談個人經歷部分主要關注學者的求學歷程,展示了他們成長為學者的過程,亦包含對前輩名家指導和教誨的回憶。學術研究部分,則對其有代表性的研究形成過程進行了訪談,藉此也可略窺其學術研究之門牆。

該書記錄了各位學者在教書育人方面的獨特經驗,對青年學子讀書治學助益尤大。本書又是富有啟發意義的珍貴學術史資料,同時也是一部視角獨特的當代史,各類讀者都將開卷有益。

目 錄

序:一代學人的集體記憶(吳承學)

數十年來的攀登之路

——譚家健教授訪談錄

我戴天山明月來

——薛天緯教授訪談錄

求學路上的足跡

——葛曉音教授訪談錄

回看射鵰處 千里暮雲平

——陳洪教授訪談錄

求學之路漫談

——鄧小軍教授訪談錄

從農民到博士

——趙敏俐教授訪談錄

讀書問學四十年

——謝思煒教授訪談錄

本色書生

——傅剛教授訪談錄

老師們

——劉躍進教授訪談錄

潮平兩岸闊 風正一帆懸

——諸葛憶兵教授訪談錄

後記

一代學人的集體記憶

吳承學

楊阿敏先生髮來書稿《學海滄桑:古典文學名家訪談錄》,囑我作序。我懷著強烈興趣,一口氣讀完了10篇訪談。掩卷而思,感觸紛涌。

《學海滄桑:古典文學名家訪談錄》

這本書是古典文學名家系列訪談的第一輯,書中採訪了北京及周邊10位研治古代文學的著名學者。他們治學的領域和路子各有不同,年齡差異亦頗大,但以20世紀50年代生人為主;他們上大學的時間也先後不一,但以70年代為主。總之,多數被訪者皆為「文革」後進入高校的本科生和研究生。

我喜歡「學海滄桑」這個書名,用「滄桑」二字來形容這四五十年間學術的發展變化,極為貼切。滄桑是這一代人的際遇,變革是這一代人的使命。四十多年來,作為投身這場變革的親歷者、受益者和見證人,他們對這段歷史的回顧與敘述,無疑會更真切地透露出「滄桑」的意味。

任何歷史的書寫,包括個人的回憶,無論有意無意,都是有選擇性的,有所彰顯,有所遺忘,有所遮蔽;但當我們把同時代人的個體回憶放在一起,看到的,便是一個時代的集體記憶。就此而言,《學海滄桑》記錄的,就是一部當代中國古代文學學術史的雪泥鴻爪,因而具有特別的意義。

1976年,中國結束「文革」十年浩劫,1977年,恢復高考招生制度,到了80年代初,開始形成從學士到博士的學位制度。這是中國高等教育劃時代的變革,從此中國教育迎來數十年大規模的高速發展。

《譚家健文集》

而在當時,一切剛剛開始,百廢待興。高校條件落後,經費奇缺,文獻資料殘缺不全,很多基礎的書本不易尋覓,更說不上對於海內外相關文獻的檢索收集了。尤為困難的是,當時不少學生的學術基礎基本為零,他們從小沒有受過完整連貫的教育,中學畢業就上山下鄉,只有極少數人參軍、當教師、當工人……

高考一恢復,社會對人才的渴求如火山爆發,有些人沒有讀過或讀完中學就直接考上大學,有些人沒有讀過大學(或剛上大學)就直接考上研究生。雖然這一代學人知識儲備與知識結構存在一定缺陷,但幸運地搭上了恢復高考的「頭班車」。

那是一個舊秩序剛被打破、新秩序尚未形成的年代,學術界洋溢著別樣的樂觀和自信,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理想主義和宏大抱負的氣息。「自由之思想」和「獨立之人格」,成為當時許多年輕學者的自我期許和強烈追求。而當時社會上和學術界還沒有那麼多清規戒律,不問背景,不講出身,甚至不管有沒有讀過或讀完大學,只要有才華,只要肯努力,就能拿到邁進學術殿堂的通行證。

《八里橋畔論唐詩》

我有時翻閱八九十年代的報刊,對那時大學生、研究生的照片印象特別深刻,他們學習、生活的條件是那麼簡陋,而眼神是那麼堅毅,又是那麼純樸和乾淨,讓人想起青藏高原那湛藍純凈的天空。我很懷念這種熟悉卻久已不見的眼神。

生逢其時,選擇古典文學的這批學者,很多人純粹是發自內心喜愛,是一種精神寄託。在未有學術規範之前,幸有這一代學人的學術熱情與學術良知,加上曲折豐富的生活經歷和人生體驗,使他們具備獨立思考能力,懷有強烈的使命感和進取心。

他們就像沒有戴上籠頭的野馬,在不設疆界和樊籬的廣袤大漠上恣意奔跑,也許不怎麼規範,也許不那麼縝密,甚至儼若「無知者無畏」,酣暢淋漓地展示了少有的自信和氣魄。現在看來,這種無拘無束的形態很可能已是「後無來者」。至少,這種充滿激情、野蠻生長的學術,於今已難得一見。

如果以為那時的他們只是無知無畏,顯然失之片面。他們從零起步,一直在探索、調適,在反思、進取。國門剛打開,睜眼看世界,西方傳入的概念、理論與方法曾產生重大的影響,這對於開拓眼界、打破原有的理論禁錮,以及提高思辨能力具有積極意義。

《中唐古詩的尚奇之風》

但很快,年輕的古典文學學者開始認識到學術的本土性,注重從文獻、文體與文本中考察文章與文心,儘可能在中國的語境里探索中國文學的特殊性,追尋中國美感與中國智慧。這也是這一代學人數十年來經過迂迴曲折的探索,逐漸得出的大概共識。當今古代文學研究的盛況與水平,包括存在的不足和問題,大致就是這批學者所開創和引領的結果。

回顧當時的研究生教育,古代文學一批老一輩的導師無疑是一大亮點。他們對於當時自由開放學風的形成,以及研究生的培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他們都經過民國學術與共和國初期的學術傳統的陶冶,功力精深。

但當時學位教育是新事物,除極少數人曾留學國外,絕大多數學者沒有受過系統學位教育,如何培養博士,博士論文怎麼寫,導師們並不太清楚。但這不要緊,他們可以憑藉自己的經驗和感覺「摸著石頭過河」,一切皆可探索。當時的學位論文沒有什麼開題報告、預答辯,答辯前不需要發表論文,不需要查重,答辯後也沒有層層抽查,年輕學者卻都能平穩而迅速地成長。

幾十年來,我國研究生培養方式已經發生很大變化。回想當初,從零開始,沒有規範,未立標準,但允許探索、不設樊籬,構成了特殊的環境和氛圍。記得我們當年寫論文,還沒有學術規範的概念,比如引文不必標出什麼版本,只簡要地標出哪本書第幾卷。研究生的論文題目,也有微觀、中觀的,但不少題目相當宏大,這和現在差異甚大。

《「西遊」新說十三講》,陳洪著,中華書局2022年11月版。

以古代文學專業的博士論文為例,如馬美信《晚明文學初探》(1984年)、李從軍《唐代文學思想史》(1985年)、朱則傑《清代詩歌史》(1988年)、馬亞中《中國古典詩歌的最後歷程》(1988年,後以《中國近代詩歌史》為名出版)、鄧小軍《唐代文學的文化精神》、趙敏俐《漢詩綜論》……都是開闊宏大的題目,其他學科的博士論文也大多如此。

後來,一些學者開始提倡學術規範,倡導小題大做,風氣開始改變。此後關於研究生培養的各種規定和標準陸續頒布。於是研究生的學術研究開始走向細密而精深,發展到現在,又演化為狹小而精緻。論文能安全通過,便是「王道」。

以前的許多博士論文,題目宏闊,論文格局和氣魄都比較大。假如按照現在的標準,就研究綜述之全面、文獻收集之齊備、研究之精細、論證之嚴密而言,那時不少論文是不夠規範的,可能存在問題,甚至是嚴重的問題。

但總體而言,當時的成就還是非常卓著的。衡量高校教育的標準不外乎兩個,一是出人才,一是出成果。那個時代的研究生教育,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優秀的學術人才,出現了一些在海內外有重要影響的學術成果。

《董小宛入清宮與順治出家考》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一個時期也有一個時期的學術風尚。杜甫詩云「王楊盧駱當時體」,學術研究也有「當時體」,當我們把當時的學術風氣放到具體的政治、文化語境中,就更容易理解了。它們當然有不足,但自有一種不可磨滅的光彩。

這一代學者的所長與缺陷、成就和特色,都折射了時代的影響。從20世紀70年代後期到今天,轉瞬已經四十多年。

這期間,中國學術史和政治文化史息息相關,只有站在這個高度上才能真正領略「學海滄桑」的特殊意味。這是一個急遽轉型又充滿變化的歷史階段。從學術史與教育史上看,可以說是從追求個性、推崇啟蒙的草創時代逐漸走向高度統一、嚴謹整飭的規範化與體制化時代。而這一代學人也在此進程中完成了他們的歷史使命。

學術是一代接一代傳承下來的。這一代學者中的許多人,雖然已取得傑出成就,卻仍在堅持不懈地推進學術的發展,但總體而言,他們已完成了學術的開拓與傳承。

《漢代詩歌研究論集:趙敏俐學術論文集》

作為過來人,讀這本書感到親切、真實,並由衷感動,也引發頗多感慨。這種心情,可以用陶淵明「欣慨交心」的詩句來形容。

《學海滄桑》所記錄的一代學人的足跡,已經深深印在歷史記憶中。回憶的意義,不僅在於懷舊,更在於前瞻。這一代學者的經驗和教訓,應該成為未來學者的一筆財富。阮元說:「學術盛衰,當於百年前後論升降焉。」(《〈十駕齋養新錄〉序》)

這一代學人數十年的學術成就、地位及影響,需要較長時段的歷史檢驗,才能從學術史的角度給出恰當評價。不過,當他們回顧數十年的學術歷程,我相信,是足可自慰平生的。

《十駕齋養新錄》

後 記

本書收錄了十位古代文學研究名家的訪談錄,前後花了五年時間。

樹從根腳起,水打源處流。說起這本訪談錄還得從大學講起。在學校,我先是發起一個讀書會,後來又張羅著給讀書會辦《爾雅國學報》,半年時間,出了兩期,一期八版。這麼折騰下來,深感辦刊不易,遂改弦易轍,做起了微信公眾號。

2017 年大學畢業後,先回江西廬山白鹿洞書院工作了幾個月,國慶後隻身來到北京。當時看到一位學者的個人訪談錄居然成冊,遂念身處京城,學人云集,自己何不嘗試一下?故以「爾雅國學報公眾號名家學術訪談錄」的名義與古代文學研究名家聯繫。天遂人願,清華大學中文系的謝思煒教授第一個答應了我的請求,計劃得以順利開展。

《禪宗與中國文學》

「爾雅國學」是我於2015年10月創辦的個人公眾號,因而訪談之事也就成了數年來工作之外的「主業」。最初只是為了給「爾雅國學」增加些新內容,雖然意識到此工作事關文獻保存,但未敢自信其價值。此間所遇挫折艱苦,難以備述,幸常得諸位師友鼓勵,開示我以訪談之價值與意義,更加堅定了我繼續努力的信心。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劉寧老師一直以來對我的訪談多有關注與支持,曾與我詳談此事之重要性,祛除我心中諸多疑惑,她說:

有意義的工作,形式多種多樣,不是只有寫論著、寫論文才是有價值的工作。學術訪談可以發掘保存許多重要的學術史資料,但在如今看重論文、論著的評價體系里,這個工作不被看重,大家也不願意用心來做。將來人們想了解我們這個時代的學術,可是許多有價值的文獻都散失了,這是多麼遺憾!而你現在不隨波逐流,認真來做這個大家不關注但很有意義的工作,把這個時代有價值,但是大家不去留心搜集的那些資料保存下來、傳承下去,這多有意義!如果研究中國當代學術,你的訪談成為重要的參考,甚至是繞不開的,這是多麼有價值的工作!

《魏晉南北朝詩歌史論》

聽了劉老師的這番話,若披雲霧而睹青天,我更堅信工作的價值,也更有努力的方向。雖然,這本小書尚不足以當此評價,余雖不敏,願事斯語。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劉老師也一直鼓勵我,一點點去做肯定能有成就的。怕的就是東張西望,蹉跎了最好的年華。

這幾年,我自己遇到一些事情,對訪談工作的價值和迫切性有所體會。在羅宗強先生去世的前一年,我曾到府中拜訪。羅先生是年89歲,看上去狀態還不錯,尚能回憶早年的事情。我說起自己是江西人,他還能想起原先在贛南工作的經歷。

那天與先生交談差不多有一個小時,然而他表達時已經不是很清楚了,聽起來有些費力,要做記錄也很困難,難以繼續。後來,羅先生的訪談就成了廣陵散,令我永感遺憾。

這本訪談錄或許對青年學子還有些參考價值。我自己來自於普通本科院校,大學時代主要是自己摸黑前行,深知不少普通院校學術資源之匱乏。說來可能難以置信,我本科四年,從未見過專業相關的一位名師或大家來校作講座。

《中古文學文獻學》(增訂版)

我們大學英語課上,老師曾說過一句話:「大學大學,大不了自己學。」既是調侃也是現實。本書的系列訪談較為全面地記錄下了十位名家數十年的求學經歷和治學經驗,相信能使廣大的青年學子,雖未能侍坐左右,仍可親承謦欬。

今天,我重讀這本訪談錄,引起許多回憶,生活有苦有澀,更有甘甜。這本書,是我人生中主編的第一本正式出版的書籍,它給我帶來快樂,我對此充滿感恩之情。

這五年,我只做成這一件事。人這一生要做成一件事真大不易,需要很多條件的和合,很多因緣的湊巧。若我最初在學校沒有「瞎折騰」,也就沒有「爾雅國學」公眾號。若我後來不是去了北京,訪談之事也就無從著手。若沒有眾多師長對一位寂寂無名的晚生如此支持與關心,訪談便無法堅持下去。若非崇文書局慨然俯允出版,這些訪談不知何時方能集結成冊。

《宋代科舉資料長編》,諸葛憶兵編著,鳳凰出版社2017年6月版。

中山大學吳承學教授賜序並題簽,使本書大為生色。素慕吳老師為文,今得高屋建瓴通論一代學人之宏文以冠書首,幸甚至哉!如此眾多因緣湊合,方成此書,對我來說,豈非人生一大幸事哉!

楊阿敏

辛丑端午於永豐麻江村

編者簡介

楊阿敏,1993年生,江西吉安人,中文系畢業,現為北京《中華瑰寶》雜誌編輯,個人創辦有「爾雅國學」微信公眾號。著有《胡銓年譜》《三通序箋注》等,發表文章20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