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17日，周六，我和同事們在所里值班，一位婦女出現在門前，遲疑片刻後敲了敲門，見我們站起來，她便走進來，用幾乎哀求地聲音對我說：「警察同志，上次那個事情能不能算了，把我兒子放出來行不......」我慢慢想起來，她就是兩周前報警的那位母親。
「阿姨，您兒子剛關進去兩周 。」沒等我說完，她趕緊解釋道：「我知道。我上次去看他了，他告訴我再也不會犯了。他進去之後，家裡只有我一個人，不是滋味啊......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求求你了。」她剛說完，淚水便奪眶而出。
看著面前哭泣的老母親，我想起了8月1日剛接警那天。
那天，派出所接到報警電話，「警察同志，我兒子在家裡亂砸東西，快來幫幫我......」電話里的婦女驚慌失措。
幾位同事火速出警。不到半小時，我們在一棟農村自建房的院子停下。剛下車，房間裡傳來中年男人的吼聲，說是要把房子燒掉。我們趕緊衝到門前，便聽見屋子裡隱隱綽綽地傳來哭泣聲。
報警人是一位老母親，典型的農村婦女，多年操勞讓她的身體瘦小而單薄，臉頰瘦削，顴骨凸起，灰白的頭髮凌亂地扎著。她抬頭看著我們，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額頭的皺紋中布滿了無奈與心酸。
「我兒子今早上起床就不對勁，先是砸了家裡的桌子，後又砸其他的家具.....」 散落滿地的飯菜還冒著熱氣。她似乎看到了我的眼神，眼淚委屈地滑落下來。
她口中的兒子是位中年男人，他看到警察來了，便躲進屋裡，但依然不停地在念叨著要行兇。從老母親的口中，我們得知他兒子有吸毒史。
為了不造成二次破壞，我們決定將兩人帶回派出所進行詳細調查。
一路上，她一言不發，一會兒看著窗外，一會兒又瞟一瞟她的兒子，滿臉愁容，眼神中儘是心疼與不舍。微微皺起的眉頭似乎想要尋找自己想要的答案，也許兒子只是發個脾氣而已。
這位老母親剛到派出所，開始有點害怕，三步一回頭，不停的打量周圍環境。我想她這樣一位農村婦女，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估計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也許她自己都沒想過，會親自將兒子送到派出所來。內心五味雜陳的她，不敢正視兒子，又怕兒子會有什麼事，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兒子的背影，一路緊跟著兒子。
到了派出所，我們通過前科查詢發現，他兒子有多年的吸毒史，已經被關押進強戒所兩次。
為了避免兩個人相互影響，我們把他母親帶出了審訊室。中年男子坐在我對面，戴著手銬，嘴唇蒼白，面無血色，頭無力地垂著，眼神突兀地盯著面前的地板。
看了一眼他「琳琅滿目」的前科，我問他：「你是不是吸毒了」，他回答我：「沒有」，說話時沒抬頭，聲音一飄而過，顯然是「老油條」了。於是，我們決定通過尿檢以證實他是否吸毒。聽到尿檢，他有些按捺不住了。從開始的不配合，再到求饒，到最後一副「死豬不拍開水燙」的姿態，怎樣都不肯配合我們進行尿檢。看著他這樣反抗，我決定先問問他母親，讓其他同事來做他的工作。
看見我進來，她趕緊站起來，似是要開口問我，她兒子怎麼樣了，但是又沒敢出聲，只是抿一抿嘴又坐下來。通過交談我了解到，她丈夫已去世，大女兒嫁在外地，一直以來都和兒子相依為命。可辛苦養大的兒子在家好吃懶做，幾年前，他在外與朋友玩樂，意外染上了毒品，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不僅大齡未娶，而且還幾乎敗光了家中的積蓄。
從頭到尾，她一直強忍著淚水。我看著她風燭殘弱的身軀，想想那個玩世不恭的兒子，心裡很不是滋味。在這之前，我也參與抓過毒販，看到他們消極抵抗，一副無所謂的姿態，那時，我認為法律是對這些人改過自新最好的懲罰。可當我第一次聽到吸毒人家屬——這位老母親證詞的時候，我竟有些難過。晚年本應該子孫滿堂的她，因為兒子走上吸毒這條路，卻還過著奔波操勞的生活。
母親這個身份，總是承擔著太多太多難以言說的重擔，這戲劇般的變化對她來說莫過於一次重大的人生打擊，是什麼讓年邁的她依然站著撐起那個家？我想，是她兒子。可那位吸毒的兒子是否又能知道她母親的艱辛與不易？可曾想過自己再一次「進去」後母親形單影隻的孤寂生活？
沒過多久，同事告訴我尿檢結果呈陽性，確定吸了毒。聽到這個結果，一旁的母親眼淚瞬間掉落下來，嘴唇顫抖著，之前所有壓抑的情緒似乎一瞬間崩潰了，口裡不停地念叨著:「怎麼又吸毒了，怎麼又吸毒了呢......」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兒子再次吸毒的事實落定，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得到尿檢結果後，我們要繼續走下面的辦理流程，決定讓她先回去。她離開時眼神黯淡，眼眶乾澀通紅，顫抖的背影緩緩地消失在夜幕中.....
之後，她兒子被處行政拘留15天，並送往戒毒所強制戒毒兩年。
今天，她突然來到派出所，我怎麼也沒想到這位母親會跑來求我放了她兒子。看著面前的她，比上次顯得更加蒼老，白頭髮飄零在空氣中，那渴求的眼神里裝著僅有的希望和活著的動力。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兒子需要在戒毒所強制戒毒兩年？不知道她這兩年一個人會怎麼挨過？面對這位母親，拒絕雖然很殘忍，但兒子反覆吸毒的事實卻更顯得殘酷。所以，我必須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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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她從派出所門口漸行漸遠，我好像看見了一個母親悲苦的一生，我很想拍下她滿頭的白髮、單薄的背影、枯黃的雙手，讓她戒毒所的兒子好好看一看他的母親。
來源：袁州公安蘆村派出所 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