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重生，開啟爽文人生。
這並非網文獨創，古人已心嚮往之。元代的《三國志平話》因為劉邦、呂雉屈斬了韓信、彭越、英布，便讓他們投生為曹操、劉備、孫權，三分漢之天下，以為報仇。但羅貫中在自己的《三國演義》中刪掉了這個設定——咱這是嚴肅的歷史小說，可不是那些庸俗的流量作品。
可擋不住群眾就是有這俗氣又痛快的念頭。投生復仇，奠定了重生文百試百靈的敘事框架。投生，還有可能是完成上一世未竟之宏圖大業。知乎名著「李世民魂穿劉禪」，最感人的倒不是李世民變成阿斗後超強的業務能力，而是諸葛亮病危之際還在惦記那個痴兒。他問假劉禪：「臣那個不成器的陛下，去了何處？可還好？」阿斗雖然不爭氣，可也是叫了孔明一輩子相父的乖孩子。
重生到自己身上，糾正自己以前的錯誤。重生到別人身上，不蹈別人以前的歧途。世上最便宜的後悔藥平替，就是點開一部重生劇。可惜於正新劇《為有暗香來》，周也飾演的華淺雖然提前看了劇本，卻沒有預想中見神殺神的爽感。
相反，她常常因為「上一世」是壞人而感到羞恥，並發現很多事情隨著自己選擇的改變而發生未知情況，根本沒占到什麼便宜。播前，該劇臨時改配音只因為觀眾說不貼臉，要是能重生於正豈不是沒有那麼著急忙慌了。再重生得早一點，是不是也不抄《梅花烙》了？
有網友指出女主可能沒重生，而是在薰香的迷幻作用下做了一場夢。群眾反應強烈，紛紛表示不能接受。畢竟韓劇《財閥家的小兒子》的慘案還歷歷在目，大家真情實感代入了好多集，編劇大筆一揮，打了所有人的臉。重生變做夢，是劇集史上最惡劣的詐騙。
我們只想看真重生真復仇，創作者卻鍾愛上升「重來一次未必如意」的科學理念。一邊無腦爽快一邊清醒克制，到底哪一種才是重生劇的正確打開方式？
重生之我是惡女
好消息，重生了。壞消息，是惡女。《為有暗香來》里的周也，重生之前陷害情敵讓人家破人亡，為了綁定心愛的仲夜闌，又給人下藥假裝被污清白，順理成章成了親。
有道是，浪子回頭金不換，惡女重生人人贊。本來為大家所嫌惡的周也，卻因為重生轉型成好人，猛刷好感。仲氏家主仲溪午，發現周也轉了性子，上演嫂子文學。夫君仲夜闌對周也愛護備至，就連對方袒露過去做的壞事也沒有立刻翻臉。被她迫害的情敵牧遙，面對其古怪行徑也像吃了溜溜梅，「你沒事兒吧？」
因為你以前四處作惡，放下屠刀後，大家都會給你比旁人多一分寬容。從角色塑造來說，惡女轉性是比較容易贏得觀眾認可的。也有網友不買帳，重新做人算什麼東西，之前被害的當無事發生嗎？這其實導致女二牧遙也挺不好自處的，繼續糾著不放，觀眾說人家都誠心悔過了。大度些重修姐妹情，也有人覺得這是沒心沒肺的傻妞。
《為有暗香來》的重生並不爽，相反它試圖向觀眾證明——不要糾結過去的選擇，不要美化那些沒有走過的路。於正老師人到中年，似乎是扯了多年頭花也扯累了，生出些佛性和禪機，想要營造宿命感和無力感。但真就觀感來說，磨磨唧唧的重生之路看得並不痛快。
周也以前雖然被仲夜闌趕出家門，但沒被揭發之前還挺恩愛。相反因為她有作惡的羞恥感，坦白一切後讓兩人關係降至冰點；為了阻擋情敵和仲夜闌感情深入，她推開本來擋箭的對方，結果自己差點被射死。話說，上一世射在情敵身上的位置可不是要害，怎麼到老娘這裡就變成ICU級別了？
為了做個好人，周也不僅沒有逆襲人生，反而因為彌補過錯受了更多委屈。這不禁讓硬糖君想起更來氣的《覆流年》，因為渣男經超的智商太高，女主邢菲重生後依然被算計被拿捏。她以為改變了眾人的命運，結果救了這個死了那個，按下葫蘆又起瓢，反而讓情況變得更糟。
重生劇缺乏爽感，可能是創作端有意識地增加故事厚度。儘管為了讓觀感不要過於苦大仇深，《為有暗香來》也安排周也經常走神，幻想一些怒懟他人的痛快話。可回到現實，還是響屁也沒放出一個。
體驗不夠爽快絲滑，還有敘事節奏的問題。《為有暗香來》前一世沒怎麼拍，第二世需要不少閃回講述前情，這就讓故事節奏比較溫吞。為了展現女主內心的變化，似乎也不能重生就端起機關槍突突突。
於是，復仇變成了一場漫長的馬拉松，重生則是惡女「吾日三省吾身」的心靈馬殺雞。
觀眾想要什麼「重生」體驗
人生慘遭失敗，讀檔重生歸來。點開短視頻，重生短劇長了同一張臉，什麼《陸少的重生嬌妻》《重生後成為億萬千金》《重生後嫁給了渣男死對頭》。揭發渣男出軌最炸裂的劇情是會議室播放小視頻，在公共空間不小心點開就會迎來異樣的目光。
誰能在上廁所的時候拒絕一句「我重生了」？微短劇節奏緊湊，誇張的演繹也是另一種風情。它們最大程度地放大了人性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一面，因而暢快無比，一邊覺得天雷滾滾，一邊又直呼過癮。
重生題材，解氣是第一位的。像人家《夏洛特煩惱》，直接擊垮情敵學霸，贏得女神秋雅，就是管用的套路。在秋雅婚禮上丟了多大的人、現了多大的眼，就需要在另一個人生維度里找補回來。當主角一重生，她最好拿出《回家的誘惑》里品如的氣勢——這一次，我要拿回屬於我的一切。
《為有暗香來》無法提供爽感的核心原因，是女主被放置在了一個更為複雜的困境中。一女多男的感情線就意味著抉擇，本來乾脆的復仇立馬變得婆婆媽媽。重生第一劍，硬糖君覺得是揮劍斬情絲。
沒播的《寧安如夢》也是這樣，姜雪寧第一世死於謝危之手，第二世卻成了對方的學生，在他追她逃的過程中產生了該死的愛意。這種複雜情感羈絆，放在古偶虐戀里的確是很下飯，可是卻沖淡了重生的敘事快意。好好一個殺伐果斷的女孩子，變成了猶猶豫豫何書桓，糊塗啊！
《覆流年》里邢菲第一世不知道男二翟子路傾心自己，也就是單獨痛恨經超罷了。第二世神經不那麼大條了，卻陷入了復仇和真愛的兩難選擇。為了復仇，就要成為經超的側室（比第一世還不如，至少是正妻）。選擇真愛歸隱田園，就沒法報仇。天菩薩，第一世那麼簡單的題她都沒做好，第二世你升級成地獄級難度，是不是玩不起？
雖然我們時常反對金手指，可是重生劇恰恰是最需要金手指的類型劇，不然還看什麼重生啊。難道我想的是重生就能考上清華了？我想的是重生就去買房買彩票啊。《錦繡未央》里唐嫣復仇的第一步，就是賞李敏峰一百大板，看著多來勁！原著《庶女有毒》就具有重生復仇所有的必要因素。即前世被辜負被欺騙被迫害，死前幡然醒悟，重生後處心積慮，睥睨仇敵報仇雪恨。
在重生爽文大行其道幾年後，就有創作者發明「反爽文」與之對抗，這一波重生劇便是其產物。但如何把握觀眾對「重生」的真正需求，恐怕不止要跳出創作套路，還要回到人性深處。
自我修正的意識與無意識
重生劇將重來一次的機會給主角，賦予她們反戈一擊的能力來扭轉乾坤。這一切的背後，與她們真正進行溝通的，其實是觀眾自己。多少人午夜夢回時，產生過如果能重來一次自己將如何的念頭。
《覆流年》邢菲第一世瀕死時說：「若不是陪你走上這條路，我怎麼會成為你的幫凶，落得如此下場？」《寧安如夢》姜雪寧則感慨：「這一世我做了太多惡，大廈已傾高台已覆，也該輪到我這個妖后伏誅了。」《為有暗香來》里周也倒地時聽到一個聲音問：「如果人生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你會做出改變嗎？」
重生就是利用「記憶優勢」重新體驗和規劃人生。運用先知先覺的金手指，去占同時代人的便宜。《夏洛特煩惱》里夏洛重新回到1997年，提前寫了許巍的《曾經的你》和周杰倫多首經典曲目，並取代王菲在1998年春晚與那英一起演繹《相約九八》。最搞笑的是，後來他當評委還遇到了參賽的周杰倫，因不滿對方改了《星晴》歌詞而大打出手。
「走周杰倫的路，讓周杰倫無路可走」。當你吃了重生的時代紅利，也許就有另一個時間線的人的紅利被掠奪。值得玩味的是，夏洛雖然提前篡改了《星晴》的歌詞，但周董的出現又把歌詞拉回到了正確時間線的內容。夏洛受到威脅，角色的焦躁是跨越時空的普遍性焦躁。如果都重生了，還是無法改變不滿意的人生，又當如何？
尤其是當時間逐漸靠近自己穿越前的節點，夏洛感到了掏空積累的恐慌。重生，理想狀態是步步為營全在掌握之中，可更接近真實的狀態卻是蝴蝶效應。帶著經驗值躬身入局的玩家們，那一丁點存檔優勢遠不如萬事萬物無序的變化規律來得強悍。
重生劇的淺層結構，蘊含了我們對更美好人生的嚮往，是對既定人生不滿與苦悶的否定。當觀眾代入這一層結構，就是有意識地進行冒險，在「密集的興奮點」中獲得補償體驗；而其深層結構，則是人生的缺憾和認知的限度。《為有暗香來》里周也天天吃核桃補腦，可也未見得就比上一世智商要高。你固然可以「改邪歸正」，然而卻根本擺脫不了自我認知的限度，這是自我修正之無意識。
多少人假想重生後提前買房、在股市最高點瀟洒離開、甚至是背誦某一期彩票號碼？這反而顯示重生的修正限度極為有限，我們並不能比重生劇主角們完成得更漂亮。但觀眾的內心又渴望她們交出一份精彩的答卷，既要趨吉避凶，又要完成深度成長。
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即便可以你也無法記住每一塊石頭。重生是由外向內的轉變，即把人與外在世界的對抗轉向人與內在自我和未知因素的對抗。說白了，這是一種「內耗劇」。而想把內耗拍好看，其實是非常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