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懷抱著一盒骨灰痛哭不已,而這小小盒子裡裝的並非是他的父母,而是他闊別七十年未見的哥哥孫惠林。
那麼為何孫惠林卻沒有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甚至悲劇性的死在了陌土它鄉?
一,時局動盪人心亂,平民人家求安穩
1931年的江蘇蘇州,遠在東北的一聲炮響正式打破了這裡的寧靜,此後的人們將長期籠罩在戰火的硝煙下 。而孫惠林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出生。
而孫惠林是父母唯一的兒子,在他出生後父母又生了個女孩,作為家中的長子,孫惠林十分懂事,時常幫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雜活,或是幫忙照顧年幼的妹妹。
孫家在那個年代雖不是大富大貴,但除去生活必需支出後,家裡還能留有一些閒錢。少時的孫惠林便常常被父母帶去照相館拍照。有和妹妹或是父母的合照,也有自己的獨照,這些照片記錄了他從嬰孩逐漸長大成人的過程,是時光在他身上鑿刻的重要證據。
當時父母拍下這些照片的初衷便是希望等將來自己年老,在兒子和孫輩的陪同下,親手一起翻看這些美好的過往記憶,追溯他們孩子的童年時光。可誰也不會想到,上天如此愛捉弄人,時光走筆,歲月成章,幾十年的光陰匆匆而逝。
當白髮蒼蒼的孫母無數次撫摸著早已泛黃照片上,日漸模糊的兒子的面容,已然哭乾眼淚的雙眶似乎要流出血淚才能盡顯其哀戚。而造成這悲劇的原因便是建國前夕,國民黨所造下的罪孽。
當時年僅十七歲的孫惠林,已然成了家中除父親外的最佳勞動力,於是父親思量後決定托自己的朋友幫忙,將兒子安排到上海的偉力五金廠做學徒。想著等學出本事了,再回來開個店做些小本生意,或是直接在廠里幫工,等孩子到了合適的年紀再介紹個好姑娘,成家立業。常言道,父母對子女之愛,計在長遠,這樣的人生安排在在那個動盪的年代已經是很不錯的選擇了。
但可惜時代如同前行不止的馬車,個人的命運便是夾在其中不斷旋轉的輪輻。孫惠林的人生也在動亂年代的衝擊下了改變了軌跡,從此背井離鄉,再難有歸期。
1948年的中國,在經歷了曠古的抗日勝利後,國共兩黨的對決也終於分出了最後的勝者。成王敗寇,國民黨對於自己的不斷潰敗與那必然到來的絕境,一方面做著垂死掙扎,另一方面又恐懼的準備著撤退事宜。
自古以來,戰亂年代時的政府在兵源不足時,都會選擇一種令人不齒的解決辦法,那就是用暴力抓壯丁,強迫他們離開自己的故鄉和家人去參兵打仗,殺人賣命。當時國民政府在與我黨的對決到了黔驢技窮時,也用了這種反道德的方法。起初,他們還只是在鄉村,由保長帶著各地的鄉長和士兵去家裡抓人,至少家人還能和被抓的人最後說說話,留個念想。可發展到後來,狗急跳牆的國民黨,竟直接明目張胆的在大街上抓人了,十八歲的孫惠林便十分不幸的成了無數被抓壯丁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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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獨子突遭難,家人兩岸遠別離
16歲被抓壯丁到台灣,從此孫惠林開始了長達40多年的鄉愁。
那天孫惠林如同往常一樣下班回家,走在路上的他正美滋滋暢想著今晚母親會給自己準備什麼好吃的犒勞自己,家中正值豆蔻的妹妹是不是正滿心期待著她們親愛的哥哥回來,好陪伴自己玩耍。那些恢弘的家國大事,慘烈的政治鬥爭都和他這樣的小人物沒關係,他只想永遠的在這生養自己的江南水鄉里陪伴家人,安穩一生。
可天真的少年哪裡會明白,家與國本是一體,覆巢之下無完卵啊。 此時街道上突然出現了幾輛來勢洶洶的軍用車輛,那些大頭兵凶神惡煞的盯著往來的行人,見到年輕力壯的男人便衝到他眼前不由分說的給綁上車,任他們掙扎吼叫也無濟於事,其他路人都被這架勢給嚇住了,孫惠林也是。
直到下一刻那些惡煞們衝到自己面前,硬是把孫惠林給弄上車後,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當時車廂里都是和自己一樣被擄過去的人,大家在黑暗中面面相覷,心中忐忑不安,沒人知道自己會被如何安排,自己那還在家中等待的父母妻兒若知道,又該如何傷心。
滿懷恐懼的孫惠林在被擄後,便一直被轉移,從汽車到輪船,直到漫長的航行結束,被趕著上岸的孫惠林看著眼前陌生的土地,心中茫然萬分。
直到身邊同為天涯淪落的人群中爆發出一聲絕望的喊叫「這裡是台灣!」。尚只有十八,不過少年的孫惠林才意識到此時自己已經與故土家鄉相隔萬里了。而此時周遭陌生嘈雜的一切,都讓他不安恐懼。生平第一次脫離家人而活,縱使艱難,他也要努力活下去,等到來日好回到大陸和家人團聚。
剛到台灣的孫惠林,和許多隨軍入台的大陸人一樣,單純的以為這只是一次應急撤離,在被安排到隨軍人員住的眷村後,沒有人製作木床,每天他們都會席地而睡,早上再收拾好行李,為的就是能夠隨時出發坐上返航的輪渡。當時他們相信自己,終將以某種方式再次回到那片故土,彼時的台灣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個臨時的落腳處,卻不想它將成為困住他們終身的牢籠。
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蒙蔽了他們很久,直到新中國正式建立,兩岸關係愈發緊張,縱使如孫惠林這般對政治再麻木的人也開始清晰的認識到一個事實—他們回不去了。
而此時遠在大陸的孫家,仍然沉浸在突然失去孩子的痛苦之中。當兒子在街頭被綁去充軍,很可能隨軍遠渡台灣的消息傳來時,孫父孫母簡直如遭晴天霹靂,辛苦養大的獨子就這麼突然的遠離了家鄉,不說歸期不定,更讓他們傷心的便是生死也未卜啊。當時最傷心的莫過於孫母了,俗話說,孩子是母親的心頭肉,沒有哪個母親能承受住這樣的痛苦。
此後的很長時間,孫母每日以淚洗面,更是多次哭到昏厥。常常拿出孫惠林曾經拍下的照片,細細撫摸著,就好像她苦命的孩子還在自己身邊一樣。
後來為了弄明白兒子是生是死,以前從不信神佛的孫母不惜花重金請道士為兒子算命,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心中有所安慰的孫母終於露出了久違了笑容,活著就好,只要活著,就有回來的希望。我們不知這所謂道士的算卦是真是假,但「活著」二字如同一縷陽光照進黑暗,給了這位絕望的母親活下去的信念。
後來她將一雙孫惠林曾經穿過的布鞋,掛在了家裡屋頂最粗的一根房樑上,面對女兒不解的詢問,她溫柔的回答到「這樣你們的哥哥就能自己走回來了。」原來在當地,有人遠行迷失自我時,便會由家人將其穿過的鞋子掛於房梁,以求其能早日回歸。這樣一個用現代人眼光看迷信到有些愚蠢的行為,卻寄寓了一個可憐母親對兒子的深切思念。可惜,直到許多年後,老屋不再,已經落滿灰塵的這雙鞋,都沒有等來他的主人。
時光流逝終相見,死生相隔得作伴
16歲被抓壯丁到台灣,離開大陸七十多年,回來卻是一坯黃土,孫惠林悲劇的一生也是那個年代下台灣老兵的縮影。
直到1987年,兩岸關係有所緩和,台灣當局才正式開放了老兵回鄉探親的政策。兩年後,已經56歲的孫惠林終於把握住這次機會,得以回到他那闊別四十一年的故土。離開時尚是黑髮少年,歸來已成了白髮老翁。看著眼前記憶里的小橋流水,黛瓦白牆,
身邊奔跑玩鬧的孩童好奇的盯著自己這個奇怪的老者,真是「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啊。可其中數年心酸,又豈是寥寥幾句詩便能訴盡。再見家中老母姊妹,孫惠林心中不禁哽咽,其中眾人悲喜交加,不勝慨嘆,自不贅述。畢竟天底下的久別重逢大抵都是一樣的,其中深刻滋味,唯有親歷者方知。
可惜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迫於政策限制,孫惠林只得在幾日後再次返回台灣。望著蒼蒼白髮的老母,孫惠林痛心不已,都說父母在,不遠遊,可自己這個不孝子卻未曾在父母膝前盡過孝道,這次分別,也不知下次母子還能再見否。之後回到台灣的孫惠林,便常常寫信寄回大陸,面對鏡頭,妹妹找出其中一封並細細讀來,信中說「親愛的媽媽,收信平安,四十年沒有盡孝,都是妹妹代兒照顧你,想想兒內心感到慚愧與不安,想想這個世界上,若沒有你,哪會有兒…」讀到這,在場的人們都感動不已,妹妹孫梅雲也是幾度哽咽,這字字戳心的話語訴說的不止是一個兒子對老母的感恩,與不能盡孝床頭的愧疚,更是無數如同孫惠林一般,被時代裹挾的可憐兒子的悽苦聲訴。
母子連心,孫惠連與孫母是母子,台灣也是祖國母親的孩子,它們也如同這些苦命的母子一般,日夜隔著海峽兩岸遙相遠望,共同期待著重逢相認的那天。而在見到孫惠林後,仿佛支撐了自己走完大半輩子的願望已經達成,孫母於不久後便溘然長逝,此後這對母子天人永隔,孫惠林再也沒有了媽媽。
可遠在台灣的孫惠林卻不能親自到場為母親磕頭上墳,只能隔著海峽向家鄉的方向就地祭拜,幾捧黃紙,緬懷的是仙逝的老母,也是自己可悲無奈的一生。當時眼看著兩岸關係逐漸回暖,孫惠林也開始思量準備著正式回到大陸定居。畢竟自己也黃土埋了半截,在台灣又未婚無子,無所挂念。自己漂泊孑然一生,唯一的願望便是落葉歸根。
可惜命運總是捉弄苦命人,2002年,長久的飄零和思鄉的心切讓孫惠林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最終還未等返鄉計劃實現他便倏然離世。而他的兩位妹妹在得知這個消息更是悲痛不已,為了實現母親和哥哥生前的夙願,孫梅雲決定將哥哥的骨灰接回國內,入土為安。
可這個過程並不容易,幾經多年周折,在志願尋親組織的幫助下,她終於在2019年4月19日這天接到了兄弟的骨灰盒。上次見面還彼此相擁,再見卻是陰陽兩隔,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從1948到2019,七十載光陰流轉,孫惠林的一輩子是那個亂世無數赴台人的共同悲劇,也是老一輩崢嶸歲月的時代縮影。最終孫惠林的骨灰被安葬在那個美麗的江南小鎮,生死相銜,魂歸故里。墓碑上刻著:「胞兄孫惠林之墓—胞妹孫惠林之妹孫梅雲敬立」。他的旁邊,葬著父親孫祖源,母親蔣琦珍。三人生前不能相伴,死後同眠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