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刷到一個消息,讓魚叔兩眼一黑——
《花束般的戀愛》內地版,官宣啟動。
消息一出,網友的哀嚎聲衝上熱搜。
魚叔也很疑惑,這咋拍?
日本原版,編劇坂元裕二以究極細膩的筆觸著稱。
用無數個真實細節,描繪出一個「和百分之百合拍的人說再見」的愛情故事。
在日上映後,口碑爆炸。
已有資源的情況下引進內地,也依然憑近一億票房拿下去年進口愛情片票房冠軍。
評分8.6,好於98%的愛情片,躋身豆瓣電影Top250榜單。
但國產愛情片的水平,咱們心照不宣。
翻拍出來,得是啥樣?
天才網友們發揮想像力,寫起了故事大綱。
要素齊全,逐漸演變成玩梗。
但,就是沒有原版內味。
每個版本似乎都在證明,內娛長不出花束般的戀愛。
「北上廣很難有花束般的戀愛」
靈魂共鳴的戀人被現實打敗,又要呈現出一種輕盈的遺憾與悲哀。
在生存壓力劇增的如今,這樣的愛情堪稱奢侈。
這樣的華語愛情片,更是少之又少。
但魚叔淘金老片,竟有意外收穫。
一部40年前的愛情片,故事走向與《花束般的戀愛》頗為相似。
卻成功落地,且更為現實、精妙。
被譽為1983年最強港片,橫攬金像獎三座獎盃。
還是首次出征柏林電影節的香港電影。
或許,改編秘訣便藏在其中——
《半邊人》
說實在的,《花束般的戀愛》要翻拍得接地氣,確實有難度。
原因在於原作本身確實有些「懸浮」。
男女主角意外結識,感情迅速升溫而後投入戀愛。
靠的是對上大量暗號一般的「小眾品味」。
他們喜歡同樣的作家、漫畫、電影、遊戲、音樂、展覽。
像結識了世界上另一個自己,話題永遠聊不完。
甚至最後,兩個合拍的人愛情難以為繼。
也是因為現實壓力讓共同話題逐漸消亡,張口閉口只剩錢。
《半邊人》里,也有類似的文藝元素。
有電影、音樂,也有文學。
彼時剛成立的Beyond樂隊,還來客串了一把。
但故事卻全然沒有離地的懸浮造作之感。
不僅因為這是真實事件改編,連主角都由本人扮演。
還因鏡頭十分克制,不管是彼時的香港城市風貌還是人物的生活,都真實得猶如紀錄片素材。
而更接地氣的,是現實的重量。
女主角阿瑩,出生在香港平民區。
兄弟姐妹七個,她排老三。
阿瑩沒考上學,早早便回家中的魚檔幫忙。
她手腳麻利,腦子又活,總能撐起生意。
生意辛苦忙碌,卻只能勉強過活。
畢竟香港寸土寸金,阿瑩只得與其他七個姐妹兄弟擠在一間房裡的上下鋪。
家裡一張餐桌十個人,一擺就當是客廳了。
生活沒有隱私,精神更沒有出口。
年輕雖好,可一旦與貧窮相勾連,便會更加難熬。
於是,文學藝術成了阿瑩難以喘息的生活里為數不多的放鬆出口。
一有空閒,阿瑩便蹲在音響旁邊聽音樂。
還報名了香港電影文化中心的工讀生,用勞動換課程。
比起文藝消遣,這裡更像現實的防空洞。
但在文化中心,阿瑩也沒什麼歸屬感。
每次來,都要先洗掉一身魚腥味才好意思進教室。
一個人的出現,鬆動了這一切。
文化中心教授表演課程的老師張松柏,為了拍電影從美國回到香港。
上他的課,阿瑩總是別樣開心。
張松柏雖然因病行動不便,卻性情疏朗。
從事電影工作,讓他知識面涉獵廣泛。
豐富的生活閱歷,又帶來一份鬆弛與洒脫。
一次書店偶遇後,張松柏逐漸走入了阿瑩的生活。
一個是新到香港,一個渴求新鮮,二人一拍即合。
他們不斷相約出門,聊文學、音樂、電影。
這位表演老師總能帶阿瑩看到更有趣的東西。
比起文化中心,張松柏身邊成了阿瑩真正的精神憩息地。
天長日久,難免動心。
看似又是一份靈魂契合的愛情故事。
但誰料,阿瑩的心意還未說出口,故事竟出乎意料地突然走向了結局。
老實講,愛情片與愛情一樣難以把控。
既需要有說服力的相處細節,又需要準確捕捉流動的真實慾望。
這慾望是身體的,更是精神的。
內娛愛情片備受吐槽,就是因為兩者都做不到。
性慾,顧左右而言他。
連《花束般的戀愛》來到內娛,翻譯都有好幾版。
精神欲求,更難覓蹤影。
對此,《半邊人》倒是做了示範。
但恐怕,又是內娛不敢觸碰的尺度。
在張松柏出現之前,阿瑩已有男友。
原本二人相當投契,經常見面,如膠似漆。
但逐漸地,阿瑩發現男友只想滿足身體慾望。
對精神上的交流,卻總是迴避。
阿瑩真摯的感情對他而言反倒成了負擔。
對方開始一次又一次地拒絕見面,直到這段感情不了了之。
一開始,阿瑩也故作洒脫。
只要能在一起,未嘗不能學鼓手男友那樣對待愛情。
但久而久之,阿瑩反倒更為失落空虛。
愛情或許包括肉慾,但肉慾卻並非愛情的全部。
片中使用了一條頗具張力的長鏡頭,呈現這種不平衡的愛情狀態。
二人分手後進行了一次開誠布公的交流。
鼓手男友仍舊無法投入任何一段嚴肅感情。
面對阿瑩的提問與試探,他時而沉默,時而搪塞。
因為演員即是原型人物,尷尬與黏著充斥現場。
現實與戲劇的邊界被電影模糊,流露出的真實感讓人恍惚。
也讓阿瑩笑容中的失落,更刺痛人心。
正有了這層慾望缺失的鋪墊,阿瑩對張松柏的動心才是如此自然而然。
可惜的是,張松柏未有回聲。
他對阿瑩好,卻能同樣開著關於愛情的玩笑。
他與阿瑩的相處,也能看作是朋友之間的交流。
甚至來到阿瑩家中了解她的生活,連同採訪阿瑩的前男友。
都可以說是為了寫出更貼近生活的劇本。
即便是「我愛你」的對白,也不過是表演課作業的一部分。
大雨傾盆模糊了車中二人的樣子,更讓「我也愛你」顯得分外不真實。
二人之間最親密的接觸,不過是阿瑩為張松柏扣上了一顆扣子。
夜風中,心意欲說還休,始終未曾挑明。
張松柏卻話鋒一轉,提到年輕時當兵因意外感染瘸了一條腿。
扣子是解還是扣,在心前讓人搖擺。
顧慮隻字未提,但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其實,不管是《花束般的戀愛》還是《半邊人》,最讓觀眾心有戚戚之處,便是這份克制。
與靈魂伴侶分手,是一種無法言說的隱痛。
故事幸運地躲過狗血,只有淡淡的遺憾留作多年難消的餘震。
但這樣的克制,同樣在內娛少見。
編劇們似乎唯恐情節不夠刺激,迫不及待地讓故事抓馬出花。
與《花束般的戀愛》相似的愛情故事,內娛不是沒拍過。
電影《長沙夜生活》中,就有一條相似的愛情線。
尹昉飾演的景為為失眠嚴重。
每到晚上只好去書店哲學區呆著看書。
意外邂逅了張婧怡飾演的女孩何西西。
二人因誤會結識,相約在女孩第二天離開之前一起夜遊長沙。
同樣是談及共同語言。
不管是用哲學用語吵架還是朗誦詩歌,都難掩尷尬刻意。
表現慾望,靠突然的質問。
「你不是想睡我吧」
表現精神上的互相理解,靠女主角突然跳入湘江。
只為了讓男主角救起,解開他因未曾救下自殺的前女友而困住的心結。
所有的哲學書,都無法解釋他倆如此突然的行動邏輯。
一切原本被試圖當作靈魂伴侶證據的文藝元素,也都淪為主角強行裝叉的道具。
但《半邊人》之所以沒有造作感,正是因為每個元素出現都有它的用意。
就像張松柏與阿瑩偶遇時,曾幫她買下一本書。
而後,書中的故事《將軍族》被張松柏選作表演班的畢業作品排成話劇。
故事裡,一個北方的老兵結識了一位被父母賣掉的年輕養女。
二人久處生情,但無奈現實差距、輿論壓力都橫亘在他們之間。
老兵只得傾盡積蓄為其贖身後默默離去。
多年後再見面,老兵已近暮年。
年歲與殘缺的身體,還有無法跨越的身份,讓這份愛情重到此生無力相繼。
只好寄希望於來世,清白而又輕盈地相愛。
台上,阿瑩與張松柏說著這句台詞相擁。
鋪墊的故事,成了二人愛情命運的預言。
這樣的愛情故事對於內娛而言不僅隱晦,且充滿雷點。
愛情故事無法輕盈,同樣和輿論土壤有關。
就像各種城市版《花束的戀愛》改編,由對內娛創作力的調侃逐漸演變成對相似愛情故事的嘲諷與貶低。
唱衰聲中,暗含著大眾如今對愛情敘事抱有的巨大悲哀與懷疑。
沉重的社會生活壓力和日趨緊張的性別議題,讓現實中愛情的容錯率降低。
也讓部分觀眾對愛情故事的評價標準發生了變化:
真實人性被罵。
《花束般的戀愛》中,二人的愛情出現問題,評論中各種「出軌」審判隨即展開。
「戀愛腦」也會被罵。
像阿瑩那樣為了留住男友委曲求全的做法,不難想像在如今會受到怎樣的指摘。
更不用說阿瑩與張松柏之間的世俗差異。
不管是年紀長相還是身體條件,放在現在都分分鐘被群嘲。
這讓創作者僅靠刻板懸浮的想像,更難以在觀眾心中埋下一顆信任的種子。
輕盈的花朵長成,不僅需要輕盈的土壤,更需要耐心澆灌、細心呵護。
一言以蔽,待之以用心。
花朵如此,作品亦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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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編輯:白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