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昆明的街巷中,小販的叫賣可謂家喻戶曉了。記得當時那些小商品不僅種類繁多而且價格極低,銷售的方式和今天是大不一樣的,打竹板的,敲銅鑼的都有,為數不少的還是沿街叫賣。其聲調的高低,節奏的疾徐。各具特色:高昂者如飛瀑瀉地之迅猛;低沉者如白雲出岫之舒緩。從早到晚,從春到冬,它們組成了一首老昆明的都市叫賣交響曲。
老昆明的叫賣聲,當然不僅僅是一種經濟現象,它也是一種文化現象,直接反映出了老昆明的一種世態景象。它是老昆明人生活中的一道風景,一個圖像,一種民俗……今日「往事」,了解下老昆明吆喝聲里的市井民俗。
20世紀30年代昆明早市
舊時昆明街頭小販很多
晚清時期舊貨攤上舊貨舊衣
晚清昆明街頭補碗匠
舊時昆明街頭磨刀匠
壹
舊時,晨風夕陽中,僻靜的老街古巷裡總不時地傳出一兩聲野韻悠悠的長聲叫賣。老昆明人一聽吆喝聲便知道是賣什麼的來了。需要之時,就會迎聲趕去,一番討價還價,一番挑挑揀揀,在家門口便做成了生意,倒也十分方便;遇到挑擔子賣小吃的來了,一聲叫賣,嘴饞的大人和娃娃們更是會趕忙跑出來,圍在擔子旁邊,或蹲或站地吃著,買主邊吃邊和賣主閒聊著,問訊著,那種隨和悠閒的韻味,一直會瀰漫到了深夜。
每天,幾乎天都還沒亮,那些從鄉間來的農民,趕著馬車,就在大街上忙開了。他們手中搖著個銅鈴鐺,「叮零噹啷,叮零噹啷」地響著,那馬蹄掌在青石塊的路上「踢嗒,踢嗒」地有節奏地響著,而那架木馬車也不甘寂寞,「咯嘰,咯嘰」地也在響著。如此響聲,一個老昆明的酸文人還詼諧地將之稱為「糞草晨曲」。聽到那清脆的鈴鐺聲,老昆明人也忙開了:忙著把頭天的垃圾拎出來倒在糞草馬車上,忙著去倒尿罐馬桶,忙著掀開娃娃的被窩,拍著他們的屁股叫他們起床,忙著新的一天的生活。
天開始放亮,就會從遠處飄來了一陣陣拖著長長聲音的叫賣:「白糖……涼糕……太……平糕」隨著這婉轉動聽的叫聲傳來,只見衣著乾淨的四川女人身挎木盤,邊唱邊走。那木盤裡放滿了白糖涼糕和太平糕,買糕的人很多,尤其對開店鋪的人和賣小菜的農民來說,以糕做早點極為方便,又因經濟實惠,所以很受老昆明人的歡迎。一會兒。賣水豆腐的叫賣聲也隨之響起了:「賣水豆腐,賣豆腐腦啦!」水豆腐有清涼的作用,拌入鹵腐汁,十分爽口,而她那聲音清脆、響亮,像一顆顆光滑圓潤的珍珠。
「米麵粑粑呢賣……」這喊聲帶著山野中的土味,帶著鄉間那特有的實在,這是遠郊的彝族婦女背著竹簍,或拎著提籮,在街街巷巷中轉悠叫賣。米麵粑粑是用糯米和秈米混合蒸熟,放在碓窩裡舂搗後做成的粑粑,一般只有小碗口大小,不放糖也不放鹽。這種粑粑既有糯米的筋道,又有秈米的香甜,而且越嚼味越濃,很受老昆明人的歡迎。特別是娃娃們清晨上學時,從那竹籮中買上一個熱乎的米麵粑粑,可算得上是極好的早點了。
「亂頭髮換針來哎……」一聲吆喝,猶如一聲號令,召來了巷巷裡,院壩里的婦女們。老昆明的婦女們通常會把梳下的頭髮攢了起來,因為這是可以換針的。聽見吆喝聲,她們圍住了貨郎擔,用自己的亂頭髮換取了自己需要的繡花針、縫衣針、納底針和裝被針等等,這也算作是廢物利用,變廢為「寶」。
貳
「薄荷糖,薄荷糖,可口清涼薄荷糖……」賣糖人挑著擔子,叫賣著,沿街走來。他的聲音清脆、響亮,押韻而富有節奏感。這種糖是用白砂糖加薄荷汁熬制而成,再加點食用顏料後,就有了紅、黃、綠三種顏色。方方的一大塊,中間又用刀劃成若干個小方格,食用時用手一掰,一塊方糖落下,放在嘴中,一股薄荷的清香直撲喉頭,這種清涼解渴的消暑食品,很得老昆明人的歡迎。
「叮叮噹,叮叮噹,叮叮噹噹叮叮噹!」老昆明的娃娃們一聽,便知道這是賣叮叮糖的小販來了。那小販肩挑一對籮筐,手提一把彎刀,用小鐵錘敲響小彎刀,沿街賣糖。或許就是敲打時發出「叮叮噹」的清脆聲,老昆明人也就以聲響來取其糖名。每當老街上響起「叮叮噹」的敲擊聲,小夥伴們就會很快地圍攏上去,花上平時攢下的一分兩分錢,那小販就用彎刀敲著切下一塊,賣給娃娃。
「蘭花豆,梆梆脆,越吃越有味!」一個30多歲的漢子,紫銅色的臉,頭上戴頂破草帽,布紐子的衣衫,大擺襠的褲子,腳穿一雙麻草鞋,肩挑一對裝滿油炸蘭花豆的大籮筐。他那吆喝,底氣很足,餘音繞樑,如黃鐘大呂,高亢鏗然。聽到他那洪亮的聲音,老昆明人仿佛已在大嚼那一顆顆炸得開花,香脆而酥鬆,口味獨到的蘭花豆了。
在眾多小販的叫賣聲中,印象較深的還有那山里來的大嬤。她頭頂一塊陰丹藍方帕,身穿一件長到膝蓋的寬大藍色粗布衫。下著一條大褲腿的黑布褲,腰間系一條繡花的青色圍腰,背上背著一個長形的大竹籮。背這種背籮,主要是用頭頂使力,她用一根編織得寬寬的棕帶將竹籮掛在腦門上。背籮里裝著一小捆一小捆的草藥,圍腰裡兜著花椒葉,手裡還端個裝著小白芨的筲箕。她邊走邊吆喝:「小白芨……」她的叫賣聲很有特色,「小白」兩字叫得很短,「芨」字拖得很長。這種叫賣聲多年不變,老昆明人一聽聲音便想像得出叫賣大嬤的模樣來。
賣小白芨的喊聲剛落,她又用山里女人特有的尖聲高調叫開了:「賣……洗澡草啦!賣……洗澡草啦」洗澡草多半是在端午節那幾天叫賣的,老昆明人都說:這種草藥有止癢除毒祛風濕的作用,加上非端午時節用不可,這便具有了某種神秘性。再說花錢也不多,又是「送藥上門」,所以買的人很多。
山中大嬤叫賣的還有一種東西令人難忘,那就是她圍裙里兜著的花椒葉。花椒葉是從花椒樹上採摘下來的嫩葉子。當年,老昆明人家,每當一聽到賣花椒葉的聲音,總要叫住她,買上一點。他們把買回來的花椒葉,一片一片地摘下來,清洗乾淨後,和上麵粉調成糊狀,在油鍋里炸成小塊小塊的花椒葉餅做菜。
叄
有些小販是很會揣摩娃娃們的心理的,他們常常用些器皿的響聲來引誘娃娃們的好奇心。每年過春節時,在正義路上,時常可以聽到那「布咚,布咚」的響聲,這就是賣「崩硐」的了。「崩硐」是一種把玻璃熔化後吹拉製成的像桃梨圓形的精巧工藝品。舊時,曾有一首詩,描繪了老昆明的娃娃們過年時的情形:「玩具攤前滿琳琅,面具銅鑼與刀槍;壓歲錢花樣樣買,崩硐吹過三牌坊。」
「有破瓷器找來補啦……」「有瓷碗、瓷瓶、瓷盤找來補啦!」這便是早已消失的行當老昆明補碗匠的吆喝。在他吆喝的同時,手裡還搖著一疊銅片,「嚓嚓嚓,嚓嚓嚓」,這聲音伴隨著他的喊叫響起,老昆明人就心領神會地知道那位心靈手巧的補碗匠上門服務來了。生活並不富裕的老昆明人每當瓷碗瓷盤瓷花瓶被弄破弄缺口後總是捨不得丟掉,總想把它重新補好,繼續使用。當然,補碗匠的手藝是很高的,正所謂「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老昆明人對補碗匠有這樣一種說法:「老手一針准,菜手螃蟹橫」。即:老手打孔「一針准」,補上銅釘,整齊美觀;手藝不高的「菜手」打孔則是「螃蟹橫」,居中斜上一釘,旁邊又打兩釘,結果是孔歪釘斜,橫七豎八,十分難看。
「有……舊衣爛衫……找來賣!」這聲音如滇戲的高腔,那「有」字吐出,悠揚而宛轉,接著「舊衣爛衫」四字急促瀉出,隨之戛然而止,稍作停頓後,「找來賣」三字卻又像山歌調子似的一個個吐出。就像一台好戲的開篇,音韻悠長,回味無窮。這就是老昆明城中,收買舊衣裳、舊棉絮、舊被蓋小販們的叫喊聲了。這些小販多為滇東一帶的家庭婦女,她們成天走街串巷,高聲吆喝,用極低的價格從老昆明人的家中收購到一些破衣爛衫,然後,經過一番漿洗,再由男人們拿到文明街夜市、福照街和如安街一帶去賣。來買的人多半是昆明附近,四鄉八寨或外地州縣的貧苦農民。衣服雖然舊一些,但花錢不多,買回去勉強還能穿上一段時間,所以頗受鄉間農民的歡迎。
「啟刀……磨剪子!」這個聲音是老昆明人最熟悉不過的。每個磨刀匠仿佛是受過統一而專門的訓練,他那叫聲抑揚頓挫分明,悠揚遼遠,韻味淳正。
在叫賣的小販中來得最晚的要算敲小銅鑼,賣「餃擔擔」的了。差不多是戲園子裡戲已散盡,快要三更天了。「餃……擔擔兒!」在僻靜中聲音傳得很遠。賣餃擔擔的販夫很辛苦,無論是酷熱夏天的晚上,還是大雨滂沱的深夜,總是要出行叫賣的。
老昆明的叫賣聲每天就是這樣,近了,又漸漸地遠了,消失在古城那溫馨的夜色中。
非常有意思的是,從這些豐富多彩、五光十色的叫賣中,深諳世道的老昆明人竟能聽出叫賣者的境遇、性格和買賣的興旺與否。
有的人怯生生地才開口就收了尾,不用問,這是初入道者,是個新手;有的人短促而低微的喊叫,其中包含了祈求和希冀,使你難免動了惻隱之心;有的人在那羞澀而恐慌的叫賣聲中,流露出了絲絲的愁苦和無奈,令你悲憫;有的人一聲喊出,竟是旋律,是一種古典的藝術;有的人吆喝聲一連串,而且有板有眼,抑揚頓挫;有的人一聲吼出,驚天動地,猶如炸雷,極具震撼力和穿透力;當然,還有些叫賣聲應該算作是噪音了,那種急躁的,迫不及待的,聲嘶力竭的嚎叫,令人煩不勝煩,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