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歷史的不是記憶
而是遺忘
文、編:屏營 、薩菲娜
中國人最關心歷史,但對歷史書也最挑剔,能在中國圖書市場上能脫穎而出,並長盛不衰的歷史書,大致有以下三種:
國際聲譽光環加持的學術巨著,如《劍橋中國史》《哈佛中國史》;
舉重若輕,能把晦澀艱深的歷史融入生動、立體的故事之中,如《簡讀中國史》《明朝那些事兒》;
以新史料、新視角,激活大眾最關心的歷史問題,如《革命》四部曲、《中蘇關係史綱》。
如果用這三種標準衡量羅新老師的《有所不為的反叛者》,這本書無論如何也成不了經典—— 既不捲帙浩繁、作者也未名揚四海,沒有精彩的歷史故事,甚至涉及的問題都是歷史領域的冷門話題:比如我們該如何看待歷史、歷史學家的責任究竟是什麼、如何避免成為權力的幫凶等等。
但是,這本書一出版不到一年,銷量就突破五萬冊,更是一舉登上了中國史圖書的TOP10,豆瓣評分高達8.8分,堪稱叫好又叫座。
究其原因,也許正像書名一樣,是因為歷史學家羅新用他的這本薄薄的小書,簡潔生動的文筆,傳遞了一種與眾不同、發人深省的厚重史觀:
▍歷史與其說是記憶塑造的,毋寧說是遺忘塑造的
被譽為「作家中的作家」的博爾赫斯曾寫過一個故事,一個名叫富內斯的普通人,因為從馬上摔下來,從此獲得了不可思議的記憶能力,凡是他見過、讀過、聽過、感受過的,都不再忘記。
他一個人的記憶抵得上開天闢地以來所有人的記憶的總和,但他最大的苦惱是處理這些記憶,這麼龐大的記憶,既無法分類,也無法概括,所以他說:「我的記憶就像一個垃圾場。」可怕的地方在於,這個不斷膨脹的垃圾場會永遠相伴,直到他的生命被徹底吞噬。
對於生命來說,有時遺忘比記憶更重要,正是遺忘塑造了記憶,記憶猶如孤島,環繞著這些孤島的則是遺忘的海洋。
羅新老師在《有所不為的反叛者》一書中提出,從遺忘這個角度,可以用一種新的眼光重新看待歷史:原來我們所能了解的歷史史實,不過是被種種力量篩選過的、倖存下來的碎片,另外那巨量的史實,都已被屏蔽和排斥在我們的記憶庫之外了。
我們今天視為真實歷史的那些歷史碎片,其實就是往昔歲月中多種碎片競爭的結果。
如果參與競爭的力量比較多元,那麼留存下來的史料就更容易分析出歷史的真實面目。如果參與競爭的力量比較單一,那麼最終就只會剩下勝利者整齊劃一的歷史敘述。
一切「權威」的史料都不免有權力的介入,不利於他們的歷史都被篡改、被選擇性的摘除。這些權威史料的廣泛流傳,塑造了我們的歷史認知,由於其壟斷性,很多時候這些史料,往往成了我們做出某些根本性判斷的唯一依據。
所謂史書出則史料亡,正史在給一些重大事件定調的同時,也讓不少細節就此消失。
比如書中「秦二世胡亥不當立」的例子,正統史學中只有一種說法,即胡亥是在秦始皇死後由趙高、李斯矯詔詐立,但新出土的竹簡《趙正書》卻提供了一個不同的敘事,說秦始皇臨終讓大臣議嗣位人選,李斯建議胡亥,始皇說「可」。
「胡亥不當立」原本是秦末時楚人為了反秦而打出的口號,到後來正史也選擇了這一客觀上更維護漢朝法統正當性的材料,於是其他說法慢慢消退,終至湮滅。
正如羅新老師在書中指出, 比起記憶的歷史,更重要的恰恰是遺忘的歷史,它們是被精心且系統地排斥出集體記憶之外的。過去幾千年我們能夠看到的傳統史學,就是這種被安排的結果,這才是我們必須關注的「歷史」。
▍歷史的本質是一種不同意
愛好歷史、研究歷史的,最怕被問到,偏偏又被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歷史有什麼用」。
《有所不為的反叛者》書影
但在羅新老師看來,這其實是一個偽問題。歷史是人類精神的基本構造,離開了歷史,人類的思維就不會存在。
比這個問題更有意義的,其實是——我們究竟該用什麼樣的觀念去看待歷史?
歷史是對過去的講述,但在混沌一團的過去中被講述出來的,其實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因此,歷史的無數線索,往往被簡化成單一的方向和線索,不可勝數的參與者也被簡化為少數精英。
而且歷朝歷代的人們總是因眼前的需要,對歷史進行了反覆的改寫,把過去那個「唯一」的歷史改寫成了「各式各樣」的歷史。
因此,一個熱愛歷史、研究歷史的人,當面對「只能如此」「從來如此」的教條論斷時,歷史給我們提供了抗辯和異議的工具,因為歷史教給我們的是,不但自古以來就有多種可能、多種行動、多種方式、多個道路、多種結局,歷史更可以形塑當下,提供一種改變現實的可能。
歸根結底不是傳承什麼文化,也不是要把某種古代的東西保存下來。它的使命本質上是質疑現有的歷史論述,去反抗、去抵制種種主流的歷史理解。
因為,歷史的意義不在於決定現在,但如果我們能稍早的投入期望和努力那麼將來也許是另外一個樣子。當我們有立場、有期望、有偏向的時候,我們的期望也具有了意義。
▍羅新:有所不為的反叛者
作為一個歷史學家,羅新老師不但注重書本上的知識,更強調歷史也要實地體驗,比如在研究元大都與元上都時, 羅新用15天,徒步450公里,從北京一路走到內蒙古錫林郭勒,被稱為用「腳步丈量歷史」。更依靠一本硬核的學術著作,一舉斬獲華語文學獎「年度散文家」的稱號。
羅新老師在路上
但比起以上這些殊榮,羅新老師更喜歡稱自己為「有所不為的反叛者」。
據羅新老師回憶,當他還是一位青澀學生時,他往往很容易就接受了流傳已久的歷史定論。 這不是一朝一夕的鼓與呼,而是經年累月的教育與浸淫。喬治·歐威爾說:「誰掌握了歷史誰就掌握了未來」,現在看來,這不是「恐嚇」,而是真切的現實。
可以想見,現在,當他在生活中戲謔自己為「反叛者」時,他質問的、反叛的,很大程度上其實都是過去人們所一直相信的。
尤其是最近十多年間時代和社會的巨大變化——社會輿論的撕裂,網絡生態的斷層,身邊朋友的議論,尊敬的師長在網上被罵,徹底將羅新老師潛意識中的反叛因子激發了出來。
羅新老師發現,過去駕輕就熟的研究無非是把史料翻來倒去地嚼,換著名目地出書、出課題,可是有什麼意義呢?
不僅是歷史學家,絕大多數的普通歷史讀者,都沉浸在已有的歷史論述當中,不加懷疑,不加批判,變成「歷史的囚徒」。
面對極端民族主義與種族主義的沉渣泛起,羅新反思了歷史學者對歷史的責任問題。
他舉例說,納粹德國不是希特勒憑藉一己之力製造出來的,歷史知識也是製造他背後的種族主義等思潮的原料之一。
與之相似,今天大量「網絡民族主義者」的激烈言辭也源於幾十年甚至更長時間以來歷史學自己發展出來的教條、觀念或者常識。
因此他認為,歷史學要對自己時代的歷史負責任,歷史學家的使命就是質疑現有的歷史論述,去反抗、去抵制種種有問題的主流歷史理解。
歷史學不是為了強制而辯護,而是為了推翻強制而戰鬥,歷史學就應該是一場這樣的戰鬥,只為蒼生說人話,不為帝王唱讚歌,有所為,有所不為,永遠做黑暗力量的對立面,永遠去做它們最可怕的敵人和最勇敢的反叛者。
正如羅新老師在2020年瘟疫初來時,在微博上所寫:「一生所學,只為此刻」。
……
黑格爾曾說:「人類從歷史學到的唯一的教訓,就是人類沒有從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訓。」
總結歷史的災難與教訓,固然是歷史學家必不可少的責任,但是它不能僅僅是歷史學家的責任,它在相當程度上也應該是每一個人的責任。
歷史塑造了觀念,但過去的歷史教育往往過於強調所謂的真實和真相,所以就變成了「我告訴你真相,你把標準答案背下來記住」。
學歷史其實是學習方法,而不是學習結論或者觀點。很多人之所以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其實就是缺乏這種思維習慣。
因此,在這個意義上,每一個人都應該是自己的歷史學家,每個人都應當是歷史的反叛者,而這正是羅新老師寫作《有所不為的反叛者》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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