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疑，理解，成為。
前不久的科隆遊戲展上，知名4X歷史策略遊戲《席德梅爾的文明》系列發布了最新作《文明7》的宣傳片，片中展示了若干個和前作迥然不同的遊戲機制。
自初代到《文明6》，《文明》系列都讓玩家扮演歷史上的領袖或「無上意志」，帶領單一文明走向繁榮富強，在與其他文明的競爭中取勝。時代演進是《文明》的賣點，每個時代都有一系列科技與獨特的運營焦點，為遊戲的前中後期締造不同的樂趣。
但在《文明7》，老玩家熟知的「祖宗之法」都要迎來大改。
首先，時代機制遭到壓縮，從前作的七八個時代起步壓縮到了比《帝國時代》還少的三個：古典時代、探索時代、現代。
其次，玩家不必再操作單一文明玩到死。在時代末尾，遊戲會提供幾個新文明選項供玩家挑選，經過「變身」或「轉職」，獲取新文明的特色天賦、單位或建築，繼續下個時代的征程。
疑似讓非洲人轉職法國文明的選項
儘管缺乏有關領袖及衍生文明的更多細節，我們已經可以想像令人匪夷所思的世界線，好比讓法國的拿破崙統治大不列顛、讓鄂圖曼的蘇萊曼大帝領導羅馬，或者讓孔子碰見馬克思。
宣傳片里真有孔子
《文明7》對既有遊戲機制的變革可謂大刀闊斧。然而《文明》的粉絲們並沒有對此表現出過多的驚喜或驚嚇情緒。國內外許多玩家都意識到，「新」機制絕非憑空產生，文明「轉職」理應追溯到一款和《文明》系列極其相像的4X遊戲：
「這不是《人類》（Humankind）嗎？」
「這是我的想法……」
別說是玩家了，就連《人類》的官方帳號都在X上轉發了《文明7》的宣傳片，並附言「恭喜你揭曉了玩法」，多少有些陰陽和嗆聲的意味。
正如今天有人說《文明》新作像《人類》，在2021年由Amplitude開發的《人類》發售時，也有不少人說《人類》像極了《文明》，如今也算是迴旋鏢了。
但在被玩家們重新想起來之前，《人類》這部曾對《文明》4X霸主地位形成挑戰的作品，恐怕只能用「涼了」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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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人類》同樣使用六邊形網格製作世界地圖、同樣設計了食物、產能、科研點、金錢等重要資源（其實這繼承了Amplitude的另一款幻想題材4X遊戲《無盡帝國》）、同樣安排了時代演進和文化差異……
它的核心驅動設計和最大賣點：文明「轉職」系統，還是與《文明》系列的前六部作品有著天壤之別。
在《人類》中，研發科技並非進入新時代的先決條件。玩家要通過完成遊戲內的各項時代目標，比如擁有足夠多的人口、地盤、建築、金錢、科技等，獲取足夠的時代星星獎勵，方可選擇進入下一時代。
遠古時代奪取其他文明4片領土
即可吃到3顆時代星星
時代交替階段允許玩家文明切換自己所扮演的「文化」，每個時代玩家都有十來種文化可供選擇，先到先得，先進入下個時代的玩家能像搶奇觀一樣搶到自己最想要的文化。
這些文化按不同的發展重點劃分「本性」，享有七種加成和技能組合中的一種；同時又像《文明》那樣，擁有在新時代可用的特質、特殊建築和單位。下個時代的文化無法建造這個時代的特殊建築和單位，但特質會傳承，變成文明的永恆一部分。
經典的波蘭翼騎兵
除初始選不了文化的新石器時代外，《人類》設計了六個時代、86種文化（算上後續DLC），理論上可供玩家選擇的文明發展路線多達近千萬條。
「轉職」系統所形成的網狀發展路線，解決了《文明》系列中某個文明只有一小段優勢期或優勢時代的一大痛點。
正所謂「人類群星閃耀時」，古文明在近現代乏力、歷史只有三百多年的美利堅在中世紀毫無遊戲體驗的情形不復存在，按《人類》的設計，每個文化只會出現在最具優勢的那個時代出現，與其他文化巔峰對決時，均能發揮其獨特作用，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換成《文明7》的馬後炮說法，這套理念是為了「理解文明如何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發展、變化和演變的一種方式」。
在發售之前的測試階段，玩家群體都忍不住拿《人類》對標《文明》。試玩版本多元化的新鮮體驗備受期待，Amplitude擅長的美術和音樂部分也十分討喜，所以預購遊戲的玩家可不少，首發時遊戲也登上了Steam暢銷榜。
但是當玩家們接觸到後續時代的流程，乃至開了新檔之後，《人類》的口碑開始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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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職」設計本身沒有問題，但是和《人類》的勝利目標綁定在一起，便暴露出了明顯缺陷。
默認設置下，《人類》僅有兩種勝利手段，一是征服或附庸其他所有文明，二是通過完成時代目標、功績或奇觀，獲取比其他文明更高的「名望」，或者說勝利點。如《文明》中將科技樹點到頭、探索外太空的科技勝利結局，放到《人類》里僅是終結一場遊戲的手段，到了結局，還是名望最高的文明取得勝利。
登上火星並不代表遊戲勝利
名望高、活多的文明才能獲得最終勝利
《人類》好似一款用電腦跑的德系桌遊，若不能迅速干碎其他文明，就只能死了命地滾雪球刷分。單一的勝利方式加大了數值平衡設計的工程量，也使得遊戲的獲勝策略極度同質化。
對於看到出生地沒刷齊必備資源就要「跳水」重開的、相對功利的4X遊戲老玩家而言，花里胡哨、宛如猴戲般的八百萬條「轉職」路線里，總有一條「版本答案」或最優解。
由於資源產能占據了分數大頭，很多情況下「轉職」路線的選擇是為了補足資源產能的短板，而非集中發揮某種文化的長處。地盤產出又占了資源產能的大頭，因此對外擴張地盤要遠比蹲家自閉種田流難度更低、收益更高。在《文明》中非戰狂玩家絕不會輕視的貿易、外交和宗教系統，放到《人類》里做得簡陋得多，幾乎只是擴張之餘的添頭。
目前《人類》在Steam上的近期好評和總好評占比都只有三分之二。大部分靠前的差評直指《人類》的遊戲性問題，抱怨這遊戲缺乏讓玩家進入下一回合的動力，「很好但不好玩」。
平心而論，《人類》的後續更新很有誠意。通過免費更新或付費DLC推出的二十多種文化，以及對於外交和海戰內容的更新，都儘可能改善了遊戲的數值失衡和部分機制雞肋的問題。現版本的體驗比首發版本要強出太多，如核潛艇被槳帆船擊沉、滿地圖找不到煤礦石油的情況也成為歷史。
就算官方的數值還是不夠平衡，機制還是不夠合理，社區里也總是會有模組長出來，填充文化組、調整數值和機制，輔助官方完善遊戲。
4700餘人訂閱、至今仍在更新的中文模組《群星閃耀》
幾乎對原版《人類》的所有系統進行了大修
然而《人類》的底層玩法設計就像它「褒貶不一」的評價那樣從來沒變過，大到玩法單一，小如己方戰爭支持度掉完會比對手先一步投降等，一些被玩家詬病至今的不合理之處亦仍未解決。自今年1月以來，《人類》再也沒有任何來自官方的更新，不排除被製作組徹底放棄的可能。
相比之下，2016年發售的《文明6》也遠非完美，卻一直在推出免費或付費DLC更新。雖然這些更新也是褒貶不一，但對維繫遊戲熱度和玩家留存率而言，爛活永遠好過沒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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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性上的問題會影響老玩家留存率，而某些遊戲之外的問題則會影響新玩家的入坑和初見體驗。《人類》「轉職」機制的最大爭議點，其實是它想呈現的歷史。
雖然遊戲里的羅馬人能用上步槍，秦朝人能造坦克當成「大秦鐵騎」，跟《文明》和《人類》這種「魔幻歷史遊戲」談代入感和真實感，多少有些自討沒趣。
但是正如無數國人偏愛《文明6》中的秦始皇，歷史代入感真的是許多玩家願意嘗試歷史策略類4X遊戲的重要原因，所以《人類》入不了他們的法眼。
不可否認的是，《人類》的流程缺乏連貫的體驗和運營風格，文明的網狀發展路線容易變成不同文化符號的隨意堆砌，允許玩家變成歷史上仇家的「轉職」，像基因突變一般毫無緣由和積澱，讓注重扮演的玩家們產生排異反應。
如中世紀的阿茲特克文化，可以先後變身西班牙（毀滅了阿茲特克）、不列顛（在海上擊敗西班牙）、蘇聯（英國的冷戰死對頭）。再以中華文化舉例，遊戲中做了的周朝、漢朝、明朝三個朝代，其本性或稱發展焦點，在文化影響力和外交號召力兩方面反覆橫跳，極具割裂感，也無法讓玩家們體驗到歸屬感。
漢朝還是DLC新加的
唯分數至上的勝利方式，也有悖於遊戲推動人類文明演進的主旨，進一步破壞了沉浸感。因為每個時代目標獨立，而前幾個時代的目標完成難度更低，硬拖不「轉職」完成更多時代目標的策略盛行，就連AI都這麼干。《人類》也額外提供了「超越」機制，允許玩家不變身、放棄「轉職」的好處，換取的卻只是10%的名望分數獎勵。
《人類》故意往細了做的「轉職」機制，甚至間接毀滅了遊戲在國內的人氣基礎。
由於《人類》製作了現代內容，要呈現包括現代中國在內的現代文化，難免要涉足對敏感內容的事實和價值判斷。製作組估計也考慮過這一點，像遊戲中設定的「軍國主義」本性，便從未套用在現代的任何一個文化上。
然而現代日本的特色單位還是二戰時的「零」式戰機
即便如此，《人類》還是在發售兩個月後遭國內禁播，不止視頻留不住，社區討論和宣傳也受到限制，比起隔壁P社限制視頻上傳的《歐陸風雲4》、禁播和國區禁售的《鋼鐵雄心4》都要慘。這對《人類》的國內熱度和銷量可謂致命打擊。
「humankind」貼吧前吧主的回憶
當然，將《人類》低迷的人氣完全歸咎於封禁或「轉職」機制絕對有失偏頗。許多《人類》的粉絲享受變身帶來的新鮮感，並不在意「轉職」帶來的文化斷層。這些粉絲和討厭「轉職」機制、注重代入感的玩家沒少在社區討論中對噴，儘管他們可能同時都是《文明》的愛好者。
Steam國區並沒有禁止《人類》的售賣。假如遊戲品質足夠出色，總會有人買了遊戲私下玩，變成「大儒」為製作組辯經。
只是《人類》至今沒能做到這一點，它現在的品質或許不差，卻仍不足以讓它逆境翻盤。一旦明年1月份「借鑑」了其核心機制的《文明7》上市，《人類》恐怕再無翻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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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遺憾更像是《人類》自己的問題，不代表文明「轉職」玩法註定失敗。「轉職」機制絕對有其可取之處，或許還是4X歷史策略遊戲改變舊有玩法的某種出路，不然席德梅爾和《文明7》也沒必要把這一套學走了。
先不論《文明7》有沒有抄襲《人類》，畢竟玩法上的抄襲從來都是糊塗帳。至少《文明7》沒有對「轉職」機制照單全收，有《人類》「中看不中玩」的前車之鑑，Firaxis製作組已經在宣傳片中展示了改良這套玩法的點子。
他們並未放棄《文明》的多樣化勝利機制，《文明7》仍然允許玩家文明通過科技、文化、經濟等非軍事方式取勝，鼓勵具備不同發展側重的文明充分發揮長處。
《文明7》僅提供三個時代，通過減少「轉職」次數、延長玩家遊玩某個文明的時間，提升玩家的代入感和沉浸感。每個時代也設計有對應的時代焦點，以及時代末會爆發的全球危機（可能類比《群星》中到達一定年份爆發的宇宙危機），降低新開存檔的體驗同質化程度。
宣傳片中展示了某種疑似瘟疫的危機
要求玩家文明頒布政策應對
玩家在遊戲開始選擇的領袖不會變動，他們更像是前作中領袖、偉人和總督的集合體，擁有獨立的天賦樹和成長機制，以此讓文明的發展路線更加連貫。
似乎是給擴張主義者準備的天賦樹
最重要的是，《文明7》的「轉職」存在一定限制，或許不會像《人類》那般跳戲。
根據宣傳片里的演示，像古典時代的埃及文明只有兩三個「轉職」文明可選。第一個是桑海文明，和埃及同在非洲。
第二個選項允許埃及「變身」遠在千里之外，卻遠比桑海出名，也和馬穆魯克統治下的埃及交過手的蒙古文明，某種意義上算是仇家。蒙古文明在前作中總是擁有特色騎兵單位，侵略性很足，這作軍事實力想必也不差。不過「轉職」蒙古的前提，是玩家要在地圖上奪取3點馬資源，這也合理，沒馬哪來的騎兵呢。
開檔時玩家選擇的領袖，也會根據他們的出身，於「轉職」時提供第三個文明選項。
《文明7》大概不會變成《人類2》。領袖和勝利機制不變，時代和文明少變，這是Firaxis 嘗試給出的答案，像是一次漸進式而非激進式的4X玩法革命。
遊戲還沒出，論說《文明7》的是非成敗為時尚早。考慮到《文明5》和《文明6》都沒有做到首發即完美，《文明7》也不一定值得策略遊戲老玩家們像當初期待《人類》一般期待它。或許正如網上評論所說，等《文明8》預告片出了，再去玩已經被海量DLC和模組完善過的《文明7》，才剛剛好。
但可以肯定的是，《文明》系列這回能不能鞏固自身的4X霸主地位，全看它能不能把搬來的這套「轉職」玩法做得比《人類》更有趣、更耐玩、更入戲、更沉浸——以及在製作近現代內容的時候，考慮得比《人類》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