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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據今年4月聯合國做出的預測，印度的總人口已於4月底超越中國，成為人口最多的國家。
我們從出生起便沉浸其中的「世界第一人口大國」的敘事，如今已然易主。
據預測，印度人口將於2063年達到峰值16.97億人，而當時的中國人口會降至11.44億人。
人們談論著印度的GDP增長，如何將巨大人口轉變為人口紅利，是否看好印度未來的發展。
然而，另一個數字的變化，吸引了她姐的注意力—— 生育率。
2021年，印度的總和生育率已經下降到了2.1以下。
生育率2.1，可以看作是維持人口數量穩定更替的臨界值，意味著平均每對夫婦生育2.1個孩子。跌破臨界值，則像一個危險的信號。
這意味著以人口爆炸式增長聞名的印度人，也不生孩子了。
準確來說，是印度女性們，不願意生了。
不願意生孩子的印度女性
2013年，BBC曾對選擇不生育的印度女性做過一次專訪。
一位名叫Anjana Kumar的37歲已婚女性對記者說：
「坦白說，我認為母性被高估了，養育孩子可能是令人快樂的，但這也是一項重大的長期責任，我永遠無法做好準備。」
在這個格外頌揚母性的國度里，Kumar的選擇實為罕見。
cr. BBC News
Kumar和丈夫在一起
即便是今天，依舊很多人認為，沒有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選擇不生育的女人是不負責任的。
另一個受訪的女性Rustagi，在人類發展研究所駐德里擔任研究員，她和經濟學家丈夫達成共識——他們無法承諾給孩子一個充實的童年，所以決定不生。
與傳統的聲音相反，Rustagi覺得自己的選擇是「非常負責任」的體現。
印度女孩從小就將婚姻和母性視為人生中的重大目標。少數決定不生孩子的女性，往往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講英語的城市居民，她們更願意探索成為母親之外的人生選擇。
十年過去了，如今越來越多印度女性也加入了無子女的行列。
去辨析其中的原因，或許另一個數字可以給我們啟發，那便是印度奇低無比的女性就業率。
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2000年，印度的女性就業參與率為31%，到了2018年，則下降到了20%。2022年的最新數據，只有10%的適齡印度女性就業或正在找工作，已降至歷史最低水平。
在印度，女性一旦成為母親，似乎有且只有回歸家庭這一條道路。
Ulaganathan曾在泰米爾納德邦一家公司擔任人力資源管理的職位，當她懷孕的時候，正值職業生涯的巔峰時期。
然而她作出絕大多數印度女性都會做的選擇——暫停工作，回家生子。
四年生育兩個孩子之後，Ulaganathan試圖再重新回歸職場，面臨的卻是巨大的就業阻礙。
「這對我的職業生涯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挫折。」
cr. BBC News
Ulaganathan在職業中斷後很難找到工作
為了家庭犧牲工作，在印度女性身上簡直是必經的人生階段。
39歲的Singh早已生育子女重返職場，在孟買做著自己熱愛的社工工作。
但當她的孩子因為青春期叛逆而逃學時，所有人都勸說Singh，做母親的，應該回歸家庭照顧子女，孩子之所以會逃學，是因為母親的關愛缺位。
於是，Singh在2020年辭職，即使彼時她的收入比丈夫高許多。
cr.美聯社
Singh站在孟買棚戶區外面的狹窄小巷裡
女性是家庭的照顧者，在印度是根深蒂固的文化信仰。印度的傳統文化不鼓勵女性工作、擁有獨立的經濟能力、甚至單獨外出，只為了確保女性的「純潔」。
對兩性截然不同的性別規範，引起了越來越多印度女性的不滿。
她們決定，當生育勢必要以工作和經濟獨立為代價，那不生也罷。
沒想到，在上個世紀讓印度政府無計可施的人口爆炸問題，竟然在本世紀逐漸剎車。
女性逐年降低的生育意願如同一盆冷水，給飛馳的印度人口降了個溫。
印度的漫長絕育史
一個冷知識：印度是世界上第一個實施計劃生育的國家。
建國後，印度於1952年啟動了以降低人口增長率為目的的計劃生育政策。
措施包括在街頭巷尾張貼宣傳畫、設立節育站、給絕育的人物質獎勵。
然而依舊攔不住印度人瘋狂生孩子，60年代還迎來了人口增長的高峰期。到了1975年，人口已達到6.13億。
隨後，印度的第一位女總理英迪拉·甘地上台，實施了更為強制的計劃生育政策——抓男性去結紮。
當時警察當街抓男性去做絕育是常有的事，百姓領取政府補貼，也需要出具絕育手術證明。
簡直是一段風風火火的結紮歲月。
很快，英迪拉·甘地因民怨沸騰被迫下台，印度的人口繼續一路奔馳。
因為針對男性的絕育政策遭到大範圍反對，所以，計劃生育的目標人群轉移到了女性身上——給女性做輸卵管手術，成了最受歡迎的避孕措施。
印度甚至有專門針對女性的絕育醫療營，每台手術只消不到4分鐘。
2014年曾發生一起絕育致死事件，一名醫生在短短5小時內，用同一個器械為83名婦女做了絕育手術。因為手術不規範，器具被感染，最終致使12名婦女死亡。
即便如此，女性依舊是生育代價的全部承擔者。
我們對印度的印象總是離不了人滿為患的火車、人口高度密集的髒亂差街道、奇形怪狀的游車列隊。
但這背後，卻是以一代代印度女性的身體為代價。
進入21世紀，終於出現了轉機。
隨著印度女性的受教育率升高和女性意識提升，她們逐漸意識到自己的失權，意識到對她們來說，生孩子是一樁百害無一利的買賣。
生育代價暫且不提，印度的性別分工依然保持著宛如封建社會般的刻板化。
女人們為了生育捨棄工作，轉而面對的是大量無償勞動和喪偶式育兒的現實。
在Reddit論壇上，有印度的年輕女性談論自己不生孩子的決定。
她目睹了表姐去世後的家庭巨變，表姐的丈夫立馬開始尋找下一個新娘，只為了照顧他們的自閉症兒子，而作為父親的他，從來什麼都不做。
所以她堅定地決定不生，因為一旦生了， 「孩子將完完全全成為我的責任，這就是印度的性別分工」。
在評論區里，是不同國別的女性相似的想法。
「我無法理解將孩子帶入這個國家的想法，因為這個國家的政治氣候，還有可怕的性別、種姓、宗教相關的犯罪。」
「我住在一個類似的國家。大多數「父親」不知道如何照顧孩子。如果妻子去世了，孩子們就會去奶奶或阿姨那裡。」
「韓國也有同樣的廢話。即使妻子和丈夫都工作，男人們毫無用處，連洗碗都不會幫忙。」
決定不生育的女性，面臨著巨大的社會阻礙——
「當你告訴他們你不想要孩子時，人們的反應令人難以置信！一個女人怎麼敢對自己的生活和身體做出決定！」
「如果你決定在印度不要孩子，那基本上是一個家族遇到最糟糕的事情，我已經迫不及待地去面對所有的情感勒索了。」
可即便如此，那些決定不生育的女性也步履堅決，因為她們別無選擇。
女性的地獄
「女性地獄」，我們或多或少都聽過印度的這個別稱。
從墮女嬰、童婚，到強姦、家暴，印度女性的一生都仿佛活在夾縫之中。
女性地位之低，使得針對女性的犯罪頻發。女性連基本的生存安全都無法保障。
2012年，印度曾發生過一起駭人聽聞的強姦案。
在首都德里，一名22歲的女醫學實習生喬蒂和一名男性友人看完電影，晚上9點搭上公交車回家。
然而她卻在路上被車內六名男子以殘暴的方式輪姦毆打，將腸子扯出體外扔到路邊，最後因傷勢過重身亡。
這起案件被拍攝成為紀錄片《印度的女兒》。
在紀錄片中，加害男子之一接受採訪，他看起來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虐殺了一條人命，依然說著「一個巴掌拍不響」，儼然一個惡魔。
如果說加害者還能用文化程度低來解釋，那辯護律師的言辭則更令人震驚。
一個接受過教育、有著體面職業的男性，可以堂而皇之地說出這樣的話：「我們的文化中，沒有女性的位置。」
正如印度哲學經典《奧義書》中所說，「女性是男性的附屬品，女性必須順從」。
何其有毒的思想，深深嵌入在印度的文化傳統中。
印度最不缺性別暴力相關的新聞——
有女性因為拒絕男性追求被幾次三番潑硫酸的；
有女性拒絕求婚被傾倒煤油焚燒的；
有千餘名男子集體闖入女子大學實施性侵的；
有讓被強姦女性直接嫁給強姦犯的......
可即便如此，女性也未得到更行之有效的保護措施，反而變成了另一種規訓。
女性不允許半夜出門，不允許做夜間工作，不允許穿著暴露出街。
法律還荒謬地將成年婦女與兒童、病人、殘疾人和罪犯等同起來，給予「特殊關照」。時至今日仍然有大量企業能以女性身體有限制、對於女性來說很危險等奇奇怪怪的原因，將女性拒之門外。
有位來自印度的up主講述自己出國後所經受的文化衝擊，他發現自己從小到大都未見過街頭巷尾有女性商販，無論是賣小吃的還是賣茶水的，都是男性。
這點細微的差別，就像拼圖裡的一片，背後是成千上萬被困在家裡、只能依附丈夫生活的女性。
對於印度女性來說，自己活下去都變成一種謹小慎微的幸運，她們怎麼可能有勇氣讓下一代再活在地獄裡。
當女性成為一種原罪，當唯一價值是成為母親，當整個社會都是有毒男權思想的加害者。
那麼她們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不讓這種罪惡延續下去。
在這個國度變得更好之前，印度女性不願再被綁架成為生育機器。
只此一次，她們以子宮為武器，做最後的抗爭。
監製 - 她姐
作者 - 貝瑞醬
微博 - @她刊iii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