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佳擇:撕扇與補裘——「補天」的躊躇

2023-08-02   古代小說網

原標題:蓋佳擇:撕扇與補裘——「補天」的躊躇

《紅樓夢》這部大書雖未見得是曹氏家族的盛衰實錄,然而「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如若其書不是前半生風月繁華、轉瞬皆空的真實記錄,曹公何見得動情如此?對於這個世代詩禮簪纓之族,曹公顯然懷著較為複雜的情緒。

曹雪芹郵票

一方面其信筆直書封建大家族的黑暗、腐朽,對新生力量的絞殺,暢快於它「忽喇喇似大廈傾」,而他的主人公賈寶玉也終究看破了這個已經毫無希望的家庭,毅然決然的「懸崖撒手」歸彼大荒。

然另一方面,曹公「秦淮風月憶繁華」,他實「哭成此書」甚至「為淚盡而逝」,說明要與舊家庭的影子揮別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種矛盾被帶入了《紅樓夢》中,也就體現在其對那些胡作非為、敗壞家國的蛀蟲們的極度痛恨:諸如賈赦、賈珍、雨村等;對無能於時,且有意無意害死無辜者的庸人如賈政夫婦則恨之亦憫之;而對那些有意補天,扶大廈於即傾的人如鳳姐、探春、寶釵包括晴雯等則讚許有加,並寄予了深深的同情與悲憫——儘管她們並不完美。

所以可以認為《紅樓》一書的主題是有兩面性的:一方面他要將那無價值的東西撕破給人看,付之一笑,另一面,對於有價值者的泯滅他則抱之一哭。在晴雯這個人物的人生寫照上,正生動的體現了這兩方面的內容。

一、晴雯撕扇撕開了賈府偽善的畫皮

關於晴雯出眾的美貌,極高的女紅技藝及其悽苦的身世,我想已經毋庸贅言了。名如其人,「晴雯」無疑是全書最具詩意的名字。「晴天的彩雲」明麗而陽光,瀟洒而逸盪,望之蔚然而深秀,即之溫潤而宜人,頌之圓潤動聽,書之悅目賞心。

晴雯粗服亂頭以見王夫人,卻仍不掩其「春睡捧心」之資容,可謂嚴妝佳,淡妝亦佳矣。然而晴雯姑娘的判詞,觀之卻觸目驚心。其上只畫著「滿紙烏雲濁霧」,讓人透不過氣來,而判詞將其名字拆解:「霽月難逢,彩雲易散」,不由讓人想起「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來。

戴敦邦繪晴雯

白傅原詩[1]旨在歌詠一位頗富才華而過早夭逝的少女,顯然被曹公用以喻晴雯。「紅綃帳里,公子多情,黃土壟中,女兒薄命」:「紅顏薄命」這四字儼然是晴雯一生的最佳註腳。

與「家生子」們不同,晴雯是孤身一人被賣與賈府奴才賴大,再復進奉賈母的,小小年紀,當已識盡世間炎涼。賈府向來號稱「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以待下人」的,而實際呢?在《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一回前[2],已有王夫人因金釧兒與寶玉調笑而無情將之攆出,寶玉因襲人沒有及時開門而將之踢到吐血的事例。

對於金釧兒之死,寶釵直言「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第六十回里趙姨娘罵賈環「他(寶玉)屋裡的貓兒狗兒也不敢去問問不成?」探春也說;「那些小丫頭子們原是些玩意兒,喜歡呢,和他說說笑笑;不喜歡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貓兒狗兒抓咬了一下子。」

六十三回大管家林之孝家的對寶玉說「現從老太太、太太屋裡撥過來的,便是老太太屋裡的貓兒狗兒,輕易也傷她不的。」管家這話雖說是要寶玉尊重從老太太屋裡撥來的丫鬟如襲人晴雯等的身份,但又將之與貓狗並列,惹得晴雯心裡不高興,覺得是排場了自己:顯然在詩禮簪纓的名門望族賈家的太太、小姐、公子乃至高級奴才們眼中,丫頭——女奴們實際就是小貓小狗般玩物,可以由人隨意處置。

連環畫《晴雯》

這是怎樣赤裸裸的真相!什麼溫柔敦厚,什麼大家風範,在觸犯他們利益的奴才面前,都是虛話而已!晴雯、金釧兒、乃至後來的司棋、鴛鴦等都是這樣被侮辱與損害的女奴——而勇於反抗,自尊自愛者則會被他們視為「可惡的」、不安分的另類。

《晴雯撕扇》是《紅樓夢》里難得的洋溢青春靈動之美的場景,數百年來,被付之丹青,付之影視,演繹無數。然這一膾炙人口的故事真的只在表現公子哥兒與靚麗女兒的任情任性之舉嗎?顯然沒這麼簡單。

脂硯齋提到過,曹子雪芹此書最善「背面敷粉」,且照「風月寶鑑」絕不能只照正面!故筆者以為,雖皆是千金博一笑,但斯事之與褒姒裂帛、周幽烽火戲諸侯並無可比性,其別有深意寓焉。

此事因扇而起,亦因扇而結。大前之因寶釵之丫頭靛兒來找扇子,被寶釵趁機「雙敲」,惹得寶玉沒意思,亦因此閒逛,乃遇金釧兒被打之事、齡官畫薔之事、踢打襲人之事等,好好的端陽佳節,卻諸事不順,愁怨難排,正好晴雯跌摺扇子骨給了他一個絕佳的發泄孔道——自家奴才,當然是爺出氣的最優選。

寶玉遂爾大發牢騷,連罵「蠢才」——其實這在他屬於常事,第八回寶玉從薛姨媽家吃酒回去,小丫鬟給帶雪笠沒帶正,寶玉便罵「好蠢東西」——知他並不是永遠擔待女兒們的。但這次他可打錯主意了,晴雯可不是任人排揎的小丫頭,她是賈府奴才中最自尊自愛的,哪裡容許成為爺們撒氣解悶的對象!於是毫不客氣的回懟了。結果惹得寶玉大怒,滿堂不歡。

《寶玉與晴雯》戲單

寶玉一直是全家的鳳凰蛋、活龍,除了政老爺,哪個會說他一句重話?就連襲人被踢了也先要檢討是自己淘氣,不讓開門才惹怒寶玉的,言下之意,本是自己同丫頭們不該,哪怨得寶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下,高高在上者是永遠不會錯的:《禮記·坊記》中孔子云「善則稱君,過則稱己,則民作忠」「善則稱親,過則稱己,則民作孝」皆言歸功於君父,歸惡於己身的重要性[3]。

這基本是封建社會的常識。如晴雯般非但自己不認錯反而譏刺主子,簡直「一身是膽」!即便她本是老太太與了寶玉的,寶玉固不當出言傷她,但晴雯無論如何也不能逾越奴才階層,與主子爭理。這無疑讓寶玉大大受挫,以致不再溫情脈脈,擔待晴雯,卻耍起了少爺脾氣,發飆要攆人。

張錦池先生以為,寶玉曾經一直是嫌晴雯口齒過於銳利的,所謂「滿屋裡就只是她磨牙」,惡其過率直[4]。這次正有機會好好治一治她。

在經歷了金釧兒事件後,他竟直接威脅說要回太太攆晴雯走,無論其說出於誠心抑或僅僅嚇唬,對人心的傷害都是極大的。此事鬧得如此不可開交,雙方顯然皆有責任,又都不認為過錯在己。

趙成偉繪晴雯

晚間見了,寶玉還繼續數落晴雯,以為不該,晴雯也照樣使性子回擊。終於,寶玉向晴雯認輸了:他想明白了,相比於物,人才是真正重要而值得認真對待的。「晴雯撕扇」則將這一理念推向高潮。

「撕扇」關鍵在一個「撕」字,筆者以為,晴雯撕的並不是單純一把扇子,而是撕開封建世家賈府「寬厚」待下的假畫皮,看到其磨牙吮血、殺人如麻的猙獰本質;而寶玉快心於晴雯的撕扇,一定程度上也表現出對令人壓抑的家庭與社會的不滿,當也是對自己之前竟然步了封建家長的後塵,欺辱無辜丫環行為的追悔。

在《紅樓》原著中,或者說在《風月寶鑑》的正面,對此並未留下過多筆墨,只表現了晴雯撕扇「撕」的痛快淋漓和寶玉別出心裁的「愛物論」:

這些東西不過是借人所用,你愛這樣,我愛那樣,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著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氣時拿他出氣,就如杯盤,原是盛東西的,你喜聽那一聲響,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別在生氣時拿他出氣,這就是愛物了。

這篇「愛物論」正如後來黛玉教導他的:「是跌了燈值錢跌了人值錢?」換在這個情境中,就是跌了扇子可惱,還是傷了晴雯的心更可惱?不言而喻。

寶玉也是個通人,知道此物倒是有限的,如何能與人的價值相比擬?物只能為人所役,斷不能人反為物役,甚而為物傷人——赦老爺之劫奪石呆子的扇子就是為物傷人的極端體現,與寶、黛愛物正論不啻雲泥。

郵票《晴雯撕扇》

其實今日之寶玉,只是遷怒,往日來看,別說是一把扇子,就哪怕是名貴的玻璃缸、瑪瑙碗,過去大家打了也就打了,也沒個大計較。這正是他以人為本的意識之體現,在他眼中,最卑賤的女奴也是有情人,比那再華貴的無情物要可貴得多,與那等視丫環仆妾如玩物的統治者形成鮮明對照。

不過此回中晴雯所撕扇子不過是寶玉固有的扇子,這樣的還有至少一匣子。或有他人所贈所賞,但作者並未交待。

然而王崑崙先生在其所撰崑劇《晴雯》中則為撕扇賦予了新的內涵,新的場域。此劇第三場[5]中晴雯所撕的已變成了賈雨村贈與寶玉的扇子:「這又是一把扇兒,是賈雨村送我的,漫說是你把它跌了,就是剪了,撕了,也未嘗不可!」接下來一段對話是全場意義的升華:

晴雯:可恨這些做官為宦的人兒,穿袍戴帽,作威作福,在人前還拿著一把扇兒,這麼搖搖擺擺,假作斯文,我倒要將它撕個粉碎,撕掉它的假麵皮,假斯文。

寶玉:怎麼你要撕?就讓你撕個粉碎。

晴雯:待我來撕!這是骯髒人送你的骯髒扇,我就撕掉他的假麵皮!

崑曲《晴雯》戲單

這段戲文並不能認為是對曹公原著的過度解讀或改編,應該來說倒是一定程度上傳達出了曹公「撕扇」這段文字的「不寫之寫」。

穿袍戴帽,假作斯文的,不就是賈雨村、賈政這些老爺嗎?作威作福的,欺辱女兒的,不正是賈赦、賈珍這些封建家長嗎?這些大奸大惡或者偽善之人,難道不該以某種形式予以鞭撻、討伐嗎?他們的畫皮難道不應該被狠狠扯下嗎?

晴雯可能不全明白這些道理,但誰在欺辱自己和姐妹們,她顯然是明了的,便藉此發泄出心中成日來積壓的怨氣,寄在一撕一笑之間,又有何不可?

值得注意的是,王崑崙先生是87版《紅樓夢》的總顧問,其對晴雯撕扇背後蘊意的揭示顯然也影響到了情節的舞台展示。《紅樓夢》晴雯的飾演者張靜林(安雯)在一次接受採訪時直言,當她搶奪麝月的扇子時就想到這些向主子獻媚的奴才如襲人、麝月等之百般醜態,於是就有衝動要把她們的扇子拿過來全都撕掉[6]。

麝月在書中屬於襲人「一黨」,襲人臨走前曾囑咐太太「好歹留著麝月」,小說中晴雯撕掉了麝月的扇子,也就無異於撕掉了襲人的扇子,等同於撕破了襲人,這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之人的畫皮。

是的,在小說中,曹公讓晴雯撕去的並非只有欺壓奴才的封建主子,還有那些為虎作倀的「狗彘奴」的嘴臉:但凡入了國賊祿鬼之流人物,面子就該被徹底粉碎掉。

晴雯撕扇與緊接著的寶玉被打堪稱是全書的一個轉折點,在此之前,寶玉不改其貴公子習氣,從與襲人偷試、踢打襲人、與金釧兒調情至與晴雯發生衝突等事可知本質上似仍視女奴為玩物,而在此之後,「存在於他身上的紈絝習性和暴戾脾氣就從此消失了,並且,對處於被壓迫受蹂躪地位的女孩子們的同情和體貼之心,也更為純潔,更為深切,更為周到,更為無微不至了。[7]」——晴雯撕扇,撕掉了寶玉的「舊我」,對他無異於當頭棒喝。

朱梅邨繪晴雯撕扇

而寶玉被打則是《紅樓夢》中矛盾的爆發點,作為封建老爺的賈政絕不會容許榮國府未來的接班人和那些下九流的丫頭戲子走在一起,於是一切封建社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溫情面紗都被徹底扯掉,「賈府」徹底變成「假府」,露出其吞噬人性的本來面目。

在此之後,襲人進言於王夫人,使其有如「雷轟電掣」,自此針對青春女兒們的大網開始收緊,而寶玉則不改初衷,堅定了「為她們死了也是情願的」意志。

二、晴雯補裘寓意作者的「補天」情結

與晴雯有關的另一著名情節是其病補雀金裘:它同樣成為了諸多繪畫、影視極力表現的內容,如果說對於「撕扇」,尚有人議論是否有些暴殄天物,恃寵而驕之嫌,尚有人指出寶、晴二人在此情節中的不對等性,說寶玉將撕扇一事稱作「千金買一笑」,暴露了其難以徹底革除的公子哥兒習氣,他與晴雯實際分處在凝視與被凝視的地位上[8]。

倪耕野繪《晴雯撕扇》煙標畫

雖在寶玉,似只是將此舉作為與晴雯重歸於好的契機——而在補裘一事上,書里書外則但見眾口一致大力讚頌:或贊晴雯為寶玉掙命出力,酬報知己;或悲晴雯自此落下病根,短命而逝;或贊晴雯一雙巧手幾奪天工;或藉此情節探討孔雀裘的織造工藝,進而與曹公先祖所掌之江寧織造勾連,不一而足。

完全可以認為此節體現了晴雯「士為知己者死」的高貴精神——寶玉尊重晴雯的人格,「國士遇之」,晴雯自要「國士報之」。自此以後,兩人真正成為心心相印的摯友而幾不再有等級之差。然而極少有人注意到「雀金裘」象徵著什麼,晴雯對其破殘的掙命織補卻又象徵了什麼。

細讀文本當可知「補裘」的時間已近年關臘月,根據多家說法,基本可定位於十一月下旬[9]。

次回亦即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榮國府元宵開夜宴》就寫到了烏進孝奉進租物,寧國府祭祖領祭賞,金陵賈氏達到了繁盛的頂點,然而亦分明見出敗像,從烏進孝的繳租單就可看出端倪。

我們看看這位老莊頭都說了什麼吧:只聽他一上來便訴苦不迭,又是年成不好,又是大雨連月、九月雹災的,所以一年到頭,收成總計才折銀二千餘兩——榮府管莊子更多,也才這些而已。惹得賈珍皺眉道「又教別過年了」。「又」,說明此類情況發生已不止一年,而榮國府則赤字更高,幾難為繼。

戴敦邦繪《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第五十四回則是賈府第二個元宵節的大文,表面上仍然歡樂氣氛十足,然而席間講的笑話卻每每傳出散了完了等不祥之語,堪嘆盛筵難再。正如很多紅學家指出的,這實是全書的大關節,至此回全書(108回或110回)已近半[10],蒙府本五十五回回前脂批雲「此回接上回,恰如黃鐘大呂,後轉出羽調商聲,別有清涼滋味。」

可知無論《紅樓夢》還是賈府確實走到了轉折點上。蔡義江先生鑑賞賈氏宗祠大門懸掛牌匾指出「三副對聯在賈府表面的盛況開始被明顯的衰象所代替的轉折時刻介紹......作為此後賈府失寵於朝廷,積惡於庶黎,終至抄沒敗家,子孫星散的反襯,嘲諷意味,尤為突出。[11]」

而這一切,都從「補裘」一事上總起:賈母將雀金裘與寶玉時說「就剩下了這一件,你糟蹋了也再沒了」,可知賈府早已非比從前,只能「可著頭做帽子」了。

值得一提的是87版《紅樓夢》將晴雯補裘與烏進孝入京進奉置於一集交替呈現,亦堪堪窺破這兩件貌似毫不相干的事件背後的微妙聯繫——算時間,晴雯補裘之日烏進孝一行確已在路上了。

劉旦宅繪晴雯補裘

無可奈何花落去,賈家的外頭架子雖還未倒,內囊已經空空。五十三回賈蓉和賈珍議論鳳姐和鴛鴦商量要偷老太太的東西拿出來當,雖然被賈珍否定了,只說是「你鳳姑娘的鬼」,但多半只因當著外人此等隱秘事不可使窺知耳。

觀八十回書末後幾回可知此事確定無疑。正如林姑娘所云「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儉省,必致後手不接。」雖然寶玉不以為然的接說「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但末後必有後悔之日。而作為過來人的曹公,書之哪得不悲?

昔日胡適曾言賈府大廈之最終崩塌是「坐吃山空,樹倒猢猻散的自然趨勢」[12],這話實一點不假。且觀賈府原型曹府,根據《永憲錄》的記載,曹頫(雪芹叔父或父親)「因虧空罷任,封其家貲,止銀數兩,錢數千,質票值千金而已。」[13]

另據《紅樓夢新證》引述《江寧織造隋赫德奏細查曹頫房地產及家人情形折》雲「總督范時繹已將曹頫家管事數人拿去,夾訊監禁;所有房產什物,一併查清造冊封固。及奴才到後,細查其房屋並家人住房十三處,共計四百八十三間;地八處,共十九頃零六十七畝;家人大小男女,共一百十四口,餘則桌椅床杌舊衣零星等件及當票百餘張條,並無別項,與總督所查冊內仿佛。[14]」堂堂織造曹家,府中只剩下這可憐數量的銀子,還不夠給丫頭們發月錢!可知早已實質破產。

曹公寫作《紅樓夢》,今人以為是在大聲疾呼封建社會氣數已盡,稱他實質上已為封建社會敲響喪鐘。

然而曹雪芹雖有些新思想,卻並不能超越時代,其筆下女媧遺石因無材可去補青天而日夜悲嘆,未嘗不是曹公的自我寫照,哪怕末世再怎麼無可救藥,也希望有人能夠發心為之一救,曹公認為「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鍾於女兒,鬚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天」主要是賈府那些老少爺們拆毀蛀空的,然而「補天」的任務卻要交由那些被造化鍾毓的女子如鳳姐、寶釵、探春等擔當,正如作為男子的共工氏撞折不周山,撞穿了天,卻要女媧來鍊石補完一樣。而晴雯,當亦屬於盡心竭力補天之一人。

王義勝繪晴雯補裘

雀金裘一稱雀金呢,書中稱是哦囉斯國進貢來的,是與非暫按下不表。這無疑是一件極其珍貴的織品,乃是全用孔雀金線(孔雀毛捻了金線)共蠶絲以「界線法」織成,多為「上用」。

整個賈府也只留了這一件,堪為傳家之寶,這件衣裳,也只有賈家的「活龍」,被全家人寄以希望的寶玉才穿得。可不爭氣的是,寶玉剛穿上不到一日,就把此衣燒破了洞。拿到外面去補,誰也不識得這是什麼,家裡的僕婦,也只有晴雯會補。而病體未愈的晴雯,縱然力微神疲,頭重身輕,掙了命也要堅持為寶玉這個唯一的知己盡一份力。

昔日評點家金聖嘆批評《水滸傳》,於「魯提轄拳打鎮關西」回前感嘆「寫魯達為人處,一片熱血,直噴出來,令人讀之,深愧虛生世上,不曾為人出力。[15]」今移魯贊以就晴雯,依然合適:二人皆以「勇」聞名,幫人幫急,不顧自身。

蔡雲繪晴雯補裘

寶玉素來對眾女兒之擔待、體貼,她是看在眼裡的,就她這次生病,寶玉忙前忙後,就足以讓她感動。寶玉,真是有菩薩心者,他宛如人間的警幻仙,維護著大觀園的清凈女兒境,在怡紅院為眾女撐起了一小片天。眼下這位護花使者有難,前世或為芙蓉花神的晴雯,又怎忍袖手旁觀呢?

當然,勇絕非魯,沒有八九分把握,晴雯是不會接這個費力不討好的活兒的,好在她在老太太那裡見多識廣,雀金裘織補技藝還難不倒這位「風流靈巧」的女兒。寶玉在此情景中的表現也很值得玩味:聽得晴雯說她要掙命補,寶玉馬上接口:「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

晴雯補裘之時寶玉當然也沒閒著,一會問「吃些滾水不吃?」一會命「歇一歇」,一時又拿灰鼠斗篷給她披上,又命拿個拐枕給她靠著。可謂伏低做小,「無事忙」之極:這也充分體現了前述寶玉的「愛物論」,金裘再貴,不過一件死物,哪能與晴雯的健康相比呢?

但他又深知晴雯的倔強,及對自己的深情,若不要她做,她反而會著急,只能白操心,而殊不知他的操心反而會讓晴雯分心,更延長補葺的時間,故只能依言躺床上干著急。

第二天他因晴雯之奮力補裘,病情加重而很過意不去,自責都是自己造的罪孽——若前兒不燒了它,或攔著晴雯不讓她補,晴雯的病情想必就不會反覆了。以致於寶玉去給舅舅拜壽都沒心情,去了半日仍藉故回來關照晴雯。

晴雯掙著命補它,不是因為她知道雀金裘之連城價,而是憂心寶玉因而被呵責,也是她掐尖要強性格的體現;寶玉願意晴雯來織補,則是感動於她對自己的體貼,感動於她的「勇」,絕非重物輕人。

電視劇《紅樓夢》中晴雯補裘劇照

經此事後兩人感情獲得升華,晴雯取代襲人成為寶玉心中的「第一等人」:一個為了他,拼著性命都可不要的女兒,又何能辜負?

晴雯織補,「先將里子拆開,用茶杯口大的一個竹弓釘牢在背面,再將破口四邊用金刀刮的散鬆鬆的,然後用針紉了兩條,分出經緯,亦如界線之法,先界出地子後,依本衣之紋來回織補。」這樣一直做到寅正(約凌晨四點)時刻方才補全,一場操勞幾乎要了晴雯半條命,從此落下病根,她最終以十六歲的韶華夭逝紅顏,多半亦與此次「掙命」有關。

作者曹公為何會安排這位「俏丫鬟」去勞神費思補這件孔雀裘呢?這就不得不聯繫其製作工藝與背景了。曹寅父子三人掌江寧織造幾四十年,多供皇家用度,雲錦則為織造特色。而至曹家第三代,織造技藝已經大大退步,雍正帝即曾因所穿「石青褂」落色而責罰供御的織造曹頫等多人[16]。

曹雪芹紀念館(南京)

正如《紅樓夢》第四十回中賈母房裡收著的軟煙羅連鳳姐、薛姨媽都沒見過,今日上用內造的府紗如鳳姐所著之紅襖,遠比不過這曾經府里糊窗子的紗羅!

這雀金呢亦即孔雀錦確實是只有江寧織造才能做出的頂級奢侈品,整體用雲錦織造技藝完成,隨著工藝的退步,眼下玉字輩當家,是否還能再織造,已經大可懷疑——但晴雯猶能力補之,真堪稱賈府織造最後的希望了。

這種全·孔雀錦,據研究可能皇帝都未必有[17],那麼寶玉真可謂賈府的「寶天王」「寶皇帝」了。這錦裘與軟煙羅一樣,是賈家/曹家昔日榮光的見證,也是赫赫宗族最後的體面。

老祖宗賜此孔雀裘與寶玉,可謂寄予厚望,寶玉銜玉而誕,賈母以為其相貌酷肖昔日榮國公,而「寧榮二公之靈」亦曾囑託警幻仙云:「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傳流,雖歷百年,奈運終數盡,不可挽回者。故遺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其中惟嫡孫寶玉一人,稟性乖張,生性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合終,恐無人規引入正。」

故希望其能「警其痴頑」,使之跳出迷人圈子,「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真正成為賈府末世力挽狂瀾的補天人。

誰知寶玉卻最是「天下無能第一」,深惡仕途經濟,罵讀書應舉的人為祿蠹,只想每日安富尊榮,與姊妹們過一日算一日,他甚至不太喜歡探春之治家除弊,覺得那不是女兒家應操心的。甲戌本脂硯齋於「竟無可以繼業」句側批雲「這是作者真正一把眼淚」,可知曹公心曲。

按說晴雯與襲人不同,從不勸寶玉讀書上進,但也絕不是個安享富貴的人。就像黛玉平日如仙子出塵,仿不食人間煙火,然偶爾也會為賈府算一把帳,看到府上有若燃眉的財政危機。所以鳳姐將她與寶釵並提「林丫頭和寶姑娘她兩個倒好」。

王叔暉繪《晴雯補裘圖》

那麼自小在賈母身邊服務,又被視作「寶二姨娘」的最佳人選,晴雯在潛意識裡是否也希望寶玉能「聽妻妾勸」?乃至以織機之事暗勸寶玉?寶玉糟蹋了新得金裘,晴雯笑他「沒福氣穿就罷了」,可見對寶玉的顧前不顧後亦感無奈。

雀金裘之破、之補,當具象徵意義。白傅《新制布裘》雲「安得萬里裘,蓋裹周四垠」,設想有此廣覆大地之巨裘能讓普天下人皆保暖。曹公或亦從此得到靈感徑將雀金裘與天、地聯繫在一起,這破了一個洞的衣裘難道不可視為洪荒時代被鑿穿的天空之縮影嗎?

那麼在曹公的潛意識裡,晴雯就好比神話中的女媧,幫助「石頭」最終完成補天的重任。然而即便補好了,也早不是原來那片天了。

補裘亦然,雖然寶玉覺得「真真一樣了」,且到舅舅家去了半日,無人識破,但敏慧的晴雯仍然看出「補雖補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這似不可當做晴雯的謙辭——在知己寶玉面前,實無必要如此賣乖。

郁風繪補裘

如是,則是作書人有意書此一句:時也,事也,皆不可逆也。就像第七十七回老太太的人參,百年自化為塵,賈氏之澤,三世已衰,五世必斬。而石兄若真有補天之大能也就不必怨「無材」了:正如曹寅後代子孫多不善經營織造,以至劣物充公,讓皇帝震怒。服飾如人生,補裘一如補天,是補織造曹氏之天,也是補時代之天。

阿鳳言寶玉「不是這裡頭的貨」無論警幻、阿鳳還是晴雯,「收伏」寶玉皆告失敗:當然,寶玉之不願承擔為家族補天的重任,不是他無才無識,是他更想為清凈女兒撐起一片天,讓她們在自己卵翼庇護下安心成長直到地老天荒。

可殊不知覆巢之下無完卵?清凈女兒天地畢竟不能脫離大家族、大環境而獨立存在:它是警幻所司太虛幻境在人間之投影,「虛」「幻」意謂非真,是如同黃帝所夢華胥境一般只是「太虛恍惚之域」,而它的投影則更見虛妄,註定要崩壞。

在整個家族走向末路之先這片清凈之境定會幻滅,寶玉他一心想庇佑的眾女兒亦終將遭遇「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群芳碎」的悲劇結局。

此外,對何為「裘」以及「裘」在清帝國宮廷中扮演的重要角色,我們亦誠當注意。此「雀金裘」首次出現時被稱為「烏雲豹的氅衣」,所謂「烏雲豹」一般認為指沙狐頷下皮毛,此當即孔雀裘被晴雯拆開的里子——可起到禦寒效用。

孔雀為南國所產,金線織法為江寧特有,自不是來自寒冷的俄羅斯國,不過這襯裡的沙狐皮毛,可能與俄羅斯確有些關係:靠近俄羅斯的蒙古唐努烏梁海地區每年要向清帝國進奉貂皮、水獺皮、猞猁猻皮、狼皮、掃雪皮、狐狸皮、沙狐皮等九種皮毛。

清國前身建州女真本是森林民族,而滿洲地區森林中出產大量珍貴毛皮,清先祖以貿易毛皮而起家,至入關建立政權,乃以衣冠毛皮為時尚,貂裘、狐裘盛行,乃至等同滿洲的象徵。[18]

張惠斌繪晴雯補裘

那麼作書人安排這樣一件「上用」的烏雲豹里子的孔雀裘被損毀難補,也就有了一定的象徵意義:這當是賈府乃至整個大清帝國積重難返,氣數將盡的預兆,管中窺豹,一斑可知。

正如夏薇女士所言,「對於晴雯這樣一位身懷絕技,德才兼備的人,如果運用得當,完全可以對家族起到補的作用。但是,悲劇就在於,家族的命運有必然性,被家中掌權人物自毀長城。

這樣一位能補裘、補家(重振賈家織造之業)人物的毀滅,自然就是一種大悲劇。[19]」頑石遭女媧遺棄未能盡「補天之才」,晴雯是已經「補裘」卻反被驅逐出大觀園[20],世事就是這般荒誕。晴雯之後,探春遠嫁,鳳姐被休,一位位有補天才的裙釵之輩偏偏「生於末世運偏消」,相繼離開賈府,故大廈之忽喇崩毀也就再所難免。

三、餘音

綜觀《紅樓夢》全書,晴雯出場的頻次並不甚高,但每次都充溢著詩意,撕扇、補裘,皆明艷如畫,而憑弔她的《芙蓉誄》更是全書分量最重的詩篇,也是雪芹殘餘原稿中壓軸的長卷。

於水繪晴雯

在寶玉的祝禱之下,晴雯真仿佛飛升天界,位列仙班了。未嘗曉知琴棋詩畫的「俏丫頭」晴雯姑娘,卻把短暫的人生活出了品味,竟和最為才華出眾的黛玉一般,成了《紅樓夢》中美的化身、詩的化身。

而更值得注意的是,晴雯的每一次出場,都會有兩府的大事件伴隨發生,可知其屬綰合全書大關節的關鍵人物:如絳芸軒貼字後惹來寶玉與乳母李氏的衝突;撕扇不久寶玉被打;補裘後緊接著祭祖,賈府極盛而衰;晴雯之死更是諸芳流散的前引。

晴雯的撕扇,扯下了待下「寬厚」的詩禮簪纓大家賈府偽善的面紗,露出其吃人的本質,而晴雯自己最終也不幸被其吞噬;晴雯的補裘,體現了其赤心為寶玉,赤心為賈家的情愫,未嘗不可為末世一補,然而其所補上的,畢竟已不是原來那片天,其身去後,寶玉更只能徒嘆「添衣還見翠雲裘」而已。

賈府乃至整個皇朝、封建社會畫皮已破,難以為補,但無論寶玉還是雪芹都無力也無法去開創一個新「天」,寶玉空言「便是為這些人(女兒)死了也是情願的」,已成虛話,只能無奈的遁跡佛老,遁跡詩酒而已!

「紅樓夢」醒之後無路可走,這是曹公的悲劇,也是時代的大悲劇:雖然馬尼拉大帆船已聯通了兩個大洋;王熙鳳娘家在海關將生意做到了萬國;寶玉的怡紅院裡堆滿了西洋自行船、波斯玩具和西洋自鳴鐘;薛寶琴認得外國會作漢詩的女孩兒,但這些更多屬於形而下之物,西方的啟蒙主義思想,民主自由意識卻未能憑藉西風傳入鐵鏽禁錮的大清國,老大帝國憑籍慣性的東風仍舊延續下去。

《晴雯之死》戲單

直至歷史進入近代,國人真正開眼看到外面世界,才尋覓到新出路,開闢出新天地,時距曹公仙逝,近百年矣。

注釋:

[1] 白居易《簡簡吟》,朱金城箋校《白居易集箋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698頁。

[2] 全篇所引《紅樓夢》原文悉出(清)曹雪芹著、無名氏續,程偉元、高鶚整理,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初版;脂批悉采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此書以庚辰本、甲戌本互參照為主,下不再出注。

[3] 崔高維點校《禮記·坊記第三十》,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82頁。

[4] 張錦池《中國六大古典小說識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第526頁。

[5] 王崑崙著,王金陵編《王崑崙文集》,北京:團結出版社1988年,第572-577頁。

[6] 文字表述可參《西華師大報》2013年5月30日鄧皓月文《晴雯撕扇,意在言外》:「(安雯)撕麝月的扇子,是真真正正心中有恨,她恨那些奴顏婢膝的丫鬟,恨她們小小年紀就勾心鬥角不夠純潔。」

[7] 張錦池《中國六大古典小說識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第526頁。

[8] 劉書褀《我本無緣,卿何薄命—<紅樓夢>中寶玉與晴雯關係之探究》,《青年文學家》20200年第27期。

[9] 周汝昌《紅樓夢新證·紅樓紀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6年,第203頁:「晴雯因與麝月夜間耍戲受凍,......寶玉云:外面自然有大月亮的。當是十一月中。」宋劍雄著《紅樓時注 空里流春二十年》,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6年:《通靈十四年》冬,晴雯補雀金呢,在十一月下旬,王子騰生日時,第143頁;張笑俠《讀<紅樓夢>筆記》節選):《文化的盛宴 聽大師講<紅樓夢>》,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6年,晴雯補裘是在壬子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見298頁;孫陽:《紅樓探夢》第3卷 《殘夢驚醒》,北京: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出版社,2012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寶玉給王子騰賀壽;晴雯辭墜兒;病補雀金裘。第339頁。

[10] 參周汝昌《紅樓夢與中國文化》(增訂本)下編一、二章,其著力探討紅學中的結構學,指出全書共分108回,以「大對稱結構法」分作兩扇,以三春(三次元宵節)和三秋(三次中秋節)為全書節點,如一部冊頁,分則左右兩半,合則前後一體,折縫正在當中,即五十四、五十五回。第五十四回是全書「盛」的頂點,此回以下,則筆致陡變,變故迭起,氣氛轉異。兩者界劃鮮明,森然各異,全書列這兩回,一截前一截後,正是中間折縫,確切不移。載全書第187-192頁(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版)。又雲「第五十四回與五十五回之間為一大界斷,前後各為六個九回,成為兩扇,前扇寫盛、寫聚、寫歡、寫榮,後扇寫衰、寫散、寫悲、寫辱,構成一個完整精嚴的大對稱法。」見其193頁。按五十四回前後為上下半部的分節點新紅學派中最早為俞平伯先生髮覆。其以為五十三、四兩回為書中熱鬧的頂點,以後便急轉直下。自此文章風格亦有變異,不類從前。見《俞平伯點評紅樓夢》,北京:團結出版社2004年,第265-268頁。《蔣勛說紅樓夢》第6輯中亦提到,五十三五十四回是非常重要的轉折,這之後我們也慢慢看到這個家族的沒落與悲涼,繁華極盛中有種哀傷的感覺慢慢流露出來。見第95頁(上海三聯書店2011年版)。可知從五十三到五十五實在是一個盛衰之交的寫照。

[11] 蔡義江《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321頁。

[12] 宋廣波編注《胡適紅學研究資料全編》,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第166頁。

[13](清)蕭奭撰;朱南銑點校《永憲錄》,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90頁。

[14] [16]周汝昌《紅樓夢新證》,北京:華藝出版社1998年,第七章《史事稽年》512-513、506-507頁。

[15] (清)金聖嘆編撰,周錫山點校《貫華堂第五才子書水滸傳》,瀋陽:萬卷出版公司2009年,第57頁。

[17] 李建華《<紅樓夢>絲綢密碼》,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16年,第69、70頁。

[18] 《帝國之裘》,(美)謝健著,關康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9年,1-13頁,107頁。

[19] 夏薇《<紅樓夢>晴雯補裘考論》,《紅樓夢學刊》2016年第2輯,199頁。

[20] 李祝喜《<紅樓夢>服飾人生意向論》,《中國文學研究》2012年第3期,第8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