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和醬園的二位「德」「和」主任
而已
寶應德和醬園的前身是鎮江丹徒仲兆德,仲兆和兄弟開辦的仲德和醬園,遠溯可至咸豐年間,近記也在民國十五年之前(1926年)。德和醬園由小變大,由弱到強,一直經久不衰(見《寶應老字號》有其深厚的人文淵源,本文所記乃公私合營期間(1956-1966)德和醬園的二位主任的佚事,或許可見其淵源一斑。
張三爺
張三爺是公方代表,任德和醬園公方主任。張三爺有一個很小資的名字:張石齋,張三爺可能當過兵,個子雖然不高,也很瘦弱,卻有一張非常威嚴的面孔。他一向秉公辦事,紀律嚴明,職工們當面喊他三爺,背後叫他黑包公。
有一天晚上一位陳姓挑水工大概尿急,在放原料水的大水缸旁撒尿,被巡夜的三爺用手電照到,抓住了個正著(德和醬園作坊和辦公區在宋涇河以西,有一木橋與河東中大街西側的店堂相連,在作坊東側沿河一排圍牆,圍牆下並排埋著一排特大水缸,缸口大概離地面也就10公分左右,便於挑水工從圍牆邊碼頭挑水入缸,加明礬攪拌備用),三爺板著臉要求他將靠近撒尿的那缸水刮乾淨重挑,理由是年輕人撒尿衝勁大,很可能有尿液沾入了水缸,並說要扣他三天工資,以示懲罰。這小陳知道三爺脾氣,二話沒說認了。沒兩天,三爺感冒發燒生病了,有人給小陳出主意,三天工資一元錢(挑水工的基本工資是三天一塊錢),你還不如買點茶食去看看三爺,讓他給你處罰免了,於是小陳花了一毛四分錢,買了一斤「小京果」去看三爺。到得三爺家,三爺說:你來幹嘛?小陳說:聽說您生病了,看看,說著就將「小京果」放在三爺枕邊。三爺似乎沒看見,就說,你來了正好,我跟你說說這德和醬園的「德」,這個「德」對於調味業來說,頭一條就是講衛生……聽了三爺半天教誨,小陳說,三爺,我知錯了,今後一定不犯,您能給我處罰免了嗎?一家老小指望我工資買米呢……三爺說,不能,這是規矩。小陳知道求情無望,深情地注視了那包「小京果」一眼,起身告辭,三爺說,你的東西落下了,小陳忙說,那是我孝敬您的,三爺說,我知道你爺爺80多了,你從來沒孝敬過他,還是孝敬你爺爺吧。小陳又說,這是我對您的心意,三爺說,你心意不當,也不符合德和醬園的孝德,就憑這條我還得扣你一天工資,小陳知道三爺脾氣,拎起茶食包就走,三爺又說等等,接著大聲喊道,大喜子他媽,給小陳弄二、三斤米。一會三娘進來了,遞給小陳一個布袋說,去吧,還真難為你有心來看三爺。從此,小陳常常跟人們提起這事,說德和的「德」被三爺刻到了他心裡。
三爺是位刻板的人,又是一個很講情義的人,且特別重朋友義氣。那些年,德和醬園的茶干因為價廉物美,口感極好,再加上原料緊張,供不應求,各門市部只能在某些早晨少量供應一點。許多人為了買點打打牙祭,得天不亮就去排隊,有些親朋好友就想到三爺,請這位主任開後門買,三爺回不過面子,說些困難,但總能解決點。64 年社教運動中,有人向社教隊反映,說三爺開後門賣茶干。社教隊當然要過問,讓三爺寫個檢查,三爺不解釋,就找到我家跟家父說這事(家父是工商聯秘書),正巧這天三娘也在我家串門,三娘聽到要寫檢查,就哭了,說人家托三爺買的茶干都是我兩個兒子大喜子和小二子天不亮去排隊買來的(那年大喜子11歲,小二子9歲),我堂伯是實小老師,說難怪大喜子上課老打嗑睡。社教隊同志得知後就問三爺,你咋不解釋呢?他說,人家信我有這個權才找我的,我那好意思說出實情啊?再說了,哪個門市哪天上茶干我知道,才去排隊,也是利用職權呢。這事傳了出去,親戚朋友們知道了原委,都說三爺愛面子,講義氣有點離譜,再也沒有人求三爺買茶乾了,但人人都佩服三爺的與人處世之正德。
吳大爺
吳大爺是私方代表,任德和醬園資方主任。吳大爺有一個很公眾化的名字:吳保堂,吳大爺何時如何接手德和醬園的,筆者手頭無資料佐證。公私合營前吳大爺是業主無疑(吳大爺的胞兄吳保安,字於廑,是武漢大學教授,著名的世界史學家,雖然藉貫安徽休寧,卻在寶應出生。要曆數現代寶應出的名人,當列前茅,此是另題,按下不表)。吳大爺一看就是經商的胚料,稍顯發福的身材,總是一臉堆笑,像個活彌勒。職工們當面喊他大爺,背後叫他菩薩。
德和醬園有一個作坊在城隍廟橋西南側,德和醬園的蘿蔔乾大都是在這個作坊生產的,每年十一月,蘿蔔下市,德和醬園都要在社會上招募一些臨時工來切蘿蔔,那天收工,切蘿蔔的臨時工們都從上游巷那個門出來,門衛老頭無意發現有一位婦女步履蹣跚,還時不時提提褲腰,就上去關切地問她是不是病了,那婦女說彎了一天腰,切蘿蔔累的。說著臉一紅,就邁大步子往外走,這步子一大不要緊,幾個蘿蔔從她褲管下滾了出來,這時收工的人很多,有人嘲笑那位婦女,甚至有人鄙視地稱她小偷,那婦女急得恨不能找到地縫鑽下去。正巧,大爺路過,他用身子掩著那婦女,笑著催大家趕緊回家。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回頭看那婦女在流眼淚,就問,帶幾個蘿蔔回家給孩子吃?那婦女紅著臉說,不是,我報名來切蘿蔔,發覺家裡刀不快,拿去給磨刀師傅鏟了一下,師傅要一角錢,我身上總共才6分錢,我說等我拿了切蘿蔔的工錢還他,師傅說不用,明天回來你給我帶幾個蘿蔔。大爺聽婦女這麼一說,直拍自己腦袋,念叨到:疏忽了,疏忽了。隨即從中山裝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毛錢給那婦女,說你今天還沒拿工錢,這蘿蔔帶出去也不合適,磨刀錢我先墊上吧,那婦女不肯要。大爺說,你為德和切蘿蔔,工具應該我們出,就是讓你自帶,磨刀錢也不能你出,這個說不過去。第二天,作坊門口多了一位磨刀師傅,切蘿蔔的臨時工隨時可以免費來磨刀了,大家甚是意外,得知實情,都說德和有吳大爺這樣的和氣主任,不發財也難。
德和醬園中大街本部門面很小,店堂侷促,到了過年過節更是擁擠,65年初,是三年自然災害後寶應經濟發展最好的一年,縣裡有幾位管經濟的領導,建議德和加快發展,把隔壁文化館的圖書閱覽室(實際是小橋庵的橋上房,也可以稱「房橋」)收並過來,讓吳大爺打個報告,吳大爺和張三爺商量,張三爺有點心動,吳大爺堅定地說不幹。他開導三爺,德和是要發展,但不能與文化事業爭地盤,我們的子孫後代發達還得靠文化。三爺說這事怎麼跟領導解釋?吳大爺說,這個不用你煩,我讓我兄弟現身說法。後來德和的這個機會就錯過了,但吳大爺的明理卻在寶應城更有口碑了。
合作
德和醬園除了中大街本部外,在城東、城西、城南、城北和小新橋有5個門市部,以中大街為界,本部、城西、城北三個門市由張三爺為基層聯繫單位,城南、城東、小新橋門市由吳大爺為基層聯繫單位,兩位爺是常常要到各門市去檢查工作的,其中最重要的檢查內容就是服務質量和門市衛生。張三爺是個細心人,那年春節,他發覺中大街門市裡那個家庭出身不好的資方職員朱先生自己掏腰包買了不少醬園裡的荷葉和蒲包,就留意觀察,原來朱先生每天在對面新華書店開門的時候,在新華書店牆角處水泥地面鋪上荷葉和蒲包,讓進城置辦年貨,愛在新華書店席地而坐,打尖休息的農民免受水泥地的刺骨冰涼。張三爺抓住這個典型,在職工中大講視消費者為親人,大講店內店外我們都是服務員,後來還提議朱先生當了小新橋門市主任。有些根正苗紅的「公方」職工提醒三爺樹典型要注意階級性,三爺臉一黑,什麼階級的人做對人民有利的事都要鼓勵。
年紀大一點的寶應人都應該記得,德和的這幾個門市除了城東門市敞亮點,其它都地勢不高,環境逼仄,陰暗潮濕,夏天為了防治蛇蟲百腳,各門市都要用小蒲包按比例裝上六六粉和石灰圍繞大大小小的醬缸打一防治圈,但是蒼蠅蚊子的事不好解決,有人打醬油買大頭菜,缸蓋子總不能蓋著吧?城南門市部的一個小青工用一個簡易的滑輪裝置再配一個報紙做的大扇子,營業員閒著時,用一隻腳踩踏板,報紙做的大扇子就搖了起來,蒼蠅就少多了,吳大爺看到這個裝置大為欣賞,在職工大會上好好表揚了這個青工一番,有幾位資方老先生不以為然,說這種小伎倆不值得,我們以前為德和獻計獻策寫過那麼多建議也沒見你如此誇張表揚,吳大爺笑笑:人家是公方,是青年,未來屬於他們。
五十年前公私合營體制下的德和醬園,在兩位主任的領導下其「德和風氣」可謂寶應商界典範,今天回憶和追記它,仍然有其現實意義和價值。
附:本人與德和醬園應該是有些因緣的,家父解放前是德和醬園學徒,解放後一直任寶應工商聯秘書,聯繫調味業較多,我哥曾被指認為吳寶堂的乾兒子,我被指認為張三爺的乾兒子。本人在揚州大學學習工作期間,朱先生的兒子是我的老師和同事,朱先生退休後與兒子生活,偶爾到我工作場所小坐,說些德和醬園舊事,遂成此文。
作者簡介:而已,寶應朱家巷人,60年代寶應實驗小學畢業生,四十多年和書本打交道的高校老職工。
編審/黃河
主編/阿紫
責編/無言
視覺/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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