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是成功之母」。
這句話是老生常談了。
它的意思是說:從失敗中吸取教訓,努力再向成功進發。
嗯,聽起來確實非常有道理。
但魚叔有時候會感到疑惑:
為什麼失敗不能只是失敗?
失敗非要有利於成功,才算是有意義的嗎?
失敗不能有失敗自己的美好和價值嗎?
這些問題的答案,魚叔在一部紀錄片中找到了——
《鎩羽》
Losers
它還有另一個譯名:
《敗局啟示錄》。
因為這部紀錄片的主角們,個個都是「失敗者」。
他們每個人都曾是運動員,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被貼上了Loser的標籤。
在唯輸贏論的體育競技場上,從來只有冠軍才值得被記住。
而敗者的故事,並沒有人願意關心。
同樣的,這部記錄失敗者心路歷程的紀錄劇集,也無人問津。
豆瓣評分看似高,但評分人數相當少。
本劇一共8集,8個主人公。
魚叔就挑兩個印象最深刻的來講講。
麥可·本特。
一位小有名氣的職業拳擊手。
他其實有著不錯的履歷:
在業餘拳擊賽中,曾4次拿下紐約金手套公開賽冠軍,和5次全國冠軍。
步入職業賽場後,還曾打敗過世界重量級拳王湯米·莫里森。
然後呢?
在緊接著的衛冕戰後,他就被另一個對手狠狠擊敗。
被攆著打,幾乎毫無還手之力,輸得相當難看。
不僅如此,他還因此受了重傷,留下的頭部後遺症致使他再也無法上擂台。
他不算長的職業生涯,就這麼被一場外界看來極端失敗的比賽,畫下了句號。
可能有人會疑惑,他至少曾經贏過,拿過的獎也足夠吹一輩子了呀。
非也。
觀眾的記憶是極其短暫的,他們不會管你曾經有多榮耀加身。
100個冠軍,也抵不上1次慘敗。
沒人會說,「哦你是那個打敗過拳王的人」;
而只會被記得,「你是那個僥倖贏了一次,第二年就被打得狗吃屎的垃圾!」
而且對於拳擊手(以及很多運動員)來說,從小參賽訓練,缺乏其他的生活與工作技能。
從賽場上退役後的日子很多都不好過。
按照常規理解,一個拳擊手被宣判了職業生涯的死刑,自然是痛不欲生。
但麥可並不是。
當醫生告知他再也不能重返拳擊賽場時,他感覺從天而降了一份大禮。
終於不用再打拳擊了!
這對他而言,簡直是夢寐以求的解脫。
原因在於,從一開始,麥可就不想做什麼拳擊手。
根本就不是電影電視小說劇本里寫的那樣,一個人為拳擊夢想奮鬥不顧一切。
相反,他對拳擊恨之入骨:
「拳擊不是一項運動,拳擊是他媽的求生!」
他走上這條路,根本不是熱愛,而是被逼無奈。
他的父親是拳王穆罕默德·阿里的超級粉絲,崇拜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抱著拳擊美夢,自己無法實現,就加諸於兒子身上。
小時候的麥可也曾鼓起勇氣反抗:
「爸爸...我...我不想再練拳擊了。」
結果是。
他父親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折斷電視天線,轉身就給了麥可一頓毒打。
直到他遍體鱗傷為止。
有這樣的父親,麥可還能如何呢?
他乖乖的繼續拳擊練習,不情不願地成為了一名職業拳擊手。
在從業餘跨入職業的處女賽上,麥可曾經歷過慘敗。
當時他忍受的不僅僅是周圍人嘲笑和不屑,還有父親的勃然大怒。
「你他媽的在搞什麼鬼?你怎麼能輸掉比賽?!」
而當他在職業生涯最後一場比賽,被打倒在地,近乎沒命的時候。
他父親說的也是:
「這個丟人玩意兒死了算了。」
所以當麥可可以名正言順離開拳擊賽場時,那場徹底失敗的比賽,在他眼中是「人生中發生的最美好的事」。
他終於可以從自己厭倦甚至恐懼的事情上解脫。
之後的路當然不輕鬆,但至少,他自由了。
他開始去嘗試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
他熱衷寫作,後來應一個相識的體育記者的邀請,撰寫了一篇關於拳擊的文章。
文章寫得十分真情中肯,因此獲得了一位好萊塢導演的賞識。
當時這位導演正為電影《拳王阿里》(威爾·史密斯主演)的選角,便向麥可拋出了橄欖枝。
可以說陰差陽錯,也可以說緣分使然。
麥可就這樣踏入了好萊塢,成為一名演員兼拳擊顧問。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拍攝《百萬美元寶貝》時,也邀請他參演了其中一個角色。
在好萊塢,他並不是什麼大明星,名氣也平平,論榮耀自然比不上世界冠軍的頭銜。
但他卻覺得在這裡找到了歸屬。
收入算不上高,但至少穩定。
更重要的,他是可以結識很多極富創造力和活力的人,可以見識到見識到更廣闊的世界。
在這裡,他可以平靜地思索:
「我是什麼人?什麼才是我想要的?」
另一個魚叔想介紹的「失敗者」,叫蘇瑞婭·包納利。
一位花樣滑冰運動員。
她也很優秀。
曾9次獲得法國全國冠軍、5次奪得歐洲冠軍。
然而,當她踏出國門走到世界賽場上,無論是世錦賽還是奧運會,都不曾摘得一枚金牌。
在持續九年的運動員生涯中,她曾一次次向冠軍席位發起進攻。
第三名、第二名......
她一度無比接近花滑的世界頂峰,但都一次次鎩羽而歸。
是因為技術不夠好嗎?
並沒有那麼簡單。
在八九十年代的花滑體壇,白人是占據絕對主導地位的多數群體。
評委們對花滑選手抱有一種固有的期待,那就是纖細的白人女孩,所謂的「冰雪公主」形象。
那時對花滑的審美也很固定,講究優雅、美感、充沛的女性氣質。
在電影《我,花樣女王》中,白人女孩塔尼婭·哈丁(瑪格特·羅比)也曾因為長相太「粗曠」,不夠「精緻」,而被排擠。
而身為黑人女孩的蘇瑞婭,所承受的壓力更可想而知。
那時的評委們對黑人運動員都有一套評論暗語。
蘇瑞婭也被那套隱蔽的規則評判著。
看似誇獎,實則排擠和歧視。
蘇瑞婭也清楚,自己永遠不可能成為評委眼中「白雪公主」。
所以她更專注於花滑技巧。
她比別人轉更多圈,完成更多高難度動作。
但還是不夠。
評委們總有理由在別的方面給她打低分。
例如抓著她的衣服評論,稱那是「宮廷小丑的服裝」。
在蘇瑞婭參加過的歷次國際大賽上,曾有兩次無比接近金牌。
一次是1993年世錦賽。
她完成了7個三周跳和1個三周跳組合。
獲得了銀牌。
另一位選手奧莎娜·巴尤爾只完成了5個三周跳,沒有組合跳。
獲得了金牌。
理由還是:優雅、氣質、整體美感這些極主觀的評判標準。
1994年世錦賽,蘇瑞婭的表現堪稱無懈可擊,已經是場上的最高分。
但還有最後一位選手未登場,來自日本的佐藤有香。
對方也發揮出了自己運動生涯的最高水準。
兩人的得分非常接近。
評委們經過漫長的討論後,佐藤有香最終奪得了金牌。
儘管這樣的結果見仁見智。
但多年來一次次與世界冠軍失之交臂的記憶,全部在蘇瑞婭的心頭湧現。
她在領獎時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將自己勇敢、獨特的個性展現得淋漓盡致——
她拒絕走上領獎台,並且摘下了脖子上的銀牌。
顯然,她不認為自己只配得上第二的名次。
但這一行為,絕對是大大得罪了評委。
蘇瑞婭最後一次參加的國際大賽是1998年的日本冬奧會。
那時她已經飽受傷病困擾。
賽前發生的跟腱斷裂,讓她承受著常人根本無法想像的劇痛。
在比賽的前幾個回合,她果然發生了失誤,排名不算領先。
但在後半程,她一舉震驚了整個世界。
蘇瑞婭完成了花滑史上空前的壯舉——
單刃後空翻。
為什麼說這是空前的呢?
一直以來,由於後空翻的難度極其高、危險極其大。
稍有不慎就可能傷害頸椎,甚至致殘。
因此奧委會明確規定,所有跳躍動作都得單腳落地才能給分。
評委們相信,要在滑冰中完成後空翻,必須得要雙腳落地。
但是蘇瑞婭做到了。
她是史上第一個完成單刃後空翻的滑冰運動員,無論男女。
在她之後,至今只有3名男運動員能做到後空翻,還僅是雙刃落地。
其實嚴格來說,她並沒有犯規。
在那一年,所有場內外的觀眾和選手,都為蘇瑞婭的勇敢與突破,發出了高聲驚嘆。
儘管如此,評委們還是判她犯規,以扣分處置。
在這場最後的比賽中,蘇瑞婭最終排在了第10名。
但時隔這麼多年,觀眾們大多忘了那些排在她前面的人姓甚名誰。
卻都記得那驚世的一跳。
在那之後,蘇瑞婭放下了對金牌的追逐,離開了賽場,在更自由、更廣闊的舞台上繼續展現自己的美。
她後來無數次表演過單刃後空翻,無一失手、穩如磐石。
麥可與蘇瑞婭,二人的職業生涯都稱不上完滿。
麥可一度深陷於失敗的陰影,一蹶不振到想一死了之。
他也深受古板功利的家庭束縛。
既無法爭取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又將成功看得高於一切。
但就是曾經這麼迷惘的他,也一步步走出失敗的泥沼,看穿了「人生必須贏」的陷阱。
其實真的「贏」了,也沒有為他帶來什麼。
那段打敗世界重量級拳王的經歷,並沒有讓他更快樂、自信、增加多一些對拳擊的喜愛。
反而那場被痛毆到退出拳擊的比賽,被他引以為生命的禮物。
間接帶領他打開了人生新局面。
蘇瑞婭曾經執著於「世界第一」的頭銜,為奪得金牌甚至曾壓抑自己的天性。
一度無比接近夢寐以求的桂冠,卻又一次次與之錯失。
中間還有不少說不清道不明的體育世界中的灰色因素。
這樣的結局,任何人都會感到難以接受、無比痛苦。
但蘇瑞婭最終也衝破了執念。
拿到金牌當然榮幸,沒有拿到,她也仍然是那個令世人讚嘆的蘇瑞婭。
一直以來,我們都生活在一個「贏才是一切」的社會。
讀書的意義是考個好學校、拿個好文憑;
工作的目的是進入大公司、領到高薪資。
少數人即便不認同這樣的價值取向,但在大環境的裹挾下,也不得不踏入這個只關乎名利的戰場。
「這世界就像一個劇場,當前排觀眾站起來的時候,後排觀眾也不得不這樣做。」
每個人都必須一直贏,一直贏,爬到頂端才叫勝利,餘下都只能被稱為炮灰和墊腳石。
目之所及,哪裡都是賽場,一切都關乎於「成功」。
這個社會不僅要求我們「贏」,還要求我們「出名趁早」。
贏要贏在起跑線上,勝要勝在射精前。
恨不得你一墜地就是世界第一,一旦落隊就焦慮到想自殺。
世界對成功的追求,早已達到了病態的程度。
在如此苛刻、極端的評判條件下。
很多沒有背景、沒有夢想,也還沒來得及培養出能力的年輕人,徹底自暴自棄。
他們還沒有機會「發現並認識自我」「培養興趣愛好」「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
就被急功近利的價值標準否定了未來可能性。
「你不是第一,就是輸了。」
當「贏」成為了一種執念,渴求勝利便會成為生存唯一法則。
可以想見。
前半生的拼背景、拼學歷、拼薪資,又會在後半生轉化為拼伴侶、拼子女、拼養老。
原本寶貴的一生,莫名其妙、稀里糊塗的就這麼過去了。
要知道,每個人的時間線其實都是不同步的。
很多人的愛好、理想是在三四十歲甚至更晚才會湧現。
而論獲得成就、取得回報,那就是更後頭的事情了。
年少有為當然值得讚賞,但大器晚成,甚至平平淡淡過一生,就是loser了嗎?
摩根·弗里曼成名好萊塢時,已年過50
社會金字塔的頂端,只容得下少數人。
而剩下的「大多數」,也可以有著自己的幸福和歡愉。
只是不一定非得按金字塔頂端那撥人的評判標準罷了。
能夠按自己的意願度過一生,在努力中肯定自我,這已經足夠酷了不是麼?
相比之下,那些只是照著世俗的標準前進,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一味地追求別人眼裡「成功」的人。
魚叔倒覺得,他們才是輸家。
輸掉了自己的人生。
他們是真正的炮灰,是被那些金字塔頂端的人打敗了的loser。
而我,根本就不想玩這套遊戲。
所以我也就不會輸。
在我自己的世界規則里,你永遠不可能打敗我。
況且,得成為那百分之幾的人才算頂端呢?
1%?0.1%?0.01%?
永遠沒有答案。
每個人最明確的答案就只有兩個:
生與死。
死亡是每個人共同的終點,而沿途的風景,卻各不相同。
沒有哪條路比哪條路更「高級」「牛逼」,因為每條路都是獨一無二。
不同即為最美。
能夠在年邁的時候回憶起過往的生活,可以為努力過而感到不留遺憾,臉上始終帶著安詳與懷念的笑臉。
這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種圓滿的人生。
「成功」固然可喜,但請不要污名化「失敗」。
畢竟——
人生的輸與贏,你是裁判,你說了算。
想看的,B站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