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颳了一天的北風,大雪終於在臨下班的點落了下來,雪花很大,像一隻只白蝴蝶在空中飛舞。
下雪,又是周末,褚湘湘比平時耗時更久才到達XX大學門口,接到了快凍僵的弟弟褚鳴。
「先罵你一句哦,天冷不會躲在亭子裡等我,傻站在外面冒雪呢!再誇你一句,恭喜褚鳴小朋友,《自白》得了美術大賽二等獎!!!」
褚湘湘先抑後揚,圓圓的小臉板了沒兩分鐘就樂了,大眼睛彎成一道小橋。
后座的褚鳴正拿著毛巾擦頭,他左臉紅紅的,有些腫,但因為低著頭,看不太出來。
姐姐的話讓他勾起了嘴角,鬱悶一掃而空,說了聲謝謝。
「想要什麼禮物?說,你姐今天發工資了,可以給你買個貴的。」褚湘湘豪氣萬丈,一副我是大款我有錢的架勢。
可惜褚鳴不上當,他猶豫了一下,問:「姐,你真打算今晚和小姨說辭職的事嗎?」
褚湘湘大學畢業後就在小姨的婚姻調解諮詢公司上班,她乾了五年,從21歲到26歲,是業務骨幹,如今不想乾了,想返回校園,重新讀書。
見姐姐不說話,褚鳴遲疑著:「可小姨會放人嗎?」
如果會放人,小姨就不會今天叫他們回去吃飯了,這明顯是鴻門宴呢。
利用親情,利用他們的同情心,也利用他們的內疚感。
前面紅燈,長龍排著一路,要過去這一個,還有下一個,這條長街上紅燈多,沒完沒了。
褚湘湘拍了下喇叭,車子短促地叫了一聲:「你別管,姐姐自己會考慮,你好好上學,好好畫畫就行。」
褚鳴抿了抿嘴,手指頭在膝蓋上攪著毛巾,很輕聲地:「我們學校前些日子,不是出了個『偷窺狂魔』嘛……」
前面車子動了,褚湘湘油門上去,車子往前縱了縱,順利過了這個紅燈。
「你說什麼?」她微偏頭問弟弟,「大點聲,聽不清。」
褚鳴咽下口水,搖搖頭:「沒什麼,姐。」
2
小姨薛華菁家在北京東邊的某高檔小區,28樓頂樓複式,150平大躍層,視野開闊,風景獨好。
「來了?」薛華菁親自過來給他們開門,笑眯眯的,態度和藹。
只是……她今天沒裝假肢,露出了整個右邊胳膊。
光禿禿的右手臂,從手肘到手掌全部空蕩蕩的,只有上手臂一截肉棍。
門口的褚鳴很快抖了一下,往姐姐身後躲了躲,褚湘湘皺了皺眉。
「遲到一個小時啦,菜都涼了。」薛華菁笑著,仿佛什麼都沒看見,沒看見外甥的瑟縮懼怕,也沒看見外甥女的不滿。
她轉身端菜去加熱,因為只有一隻手,所以一次只能拿一盤菜:「我還特地做了褚鳴最喜歡的清蒸多寶魚呢。」
其實褚湘湘已經發了信息說路上堵車,又下雪,但小姨不提,褚湘湘也沒提。
她也沒問小姨父和表妹表弟去哪了,只是去接手:「小姨,我來。」
薛華菁面無表情地避開:不用,我能動,我只是沒了手,又不是廢物。」
褚湘湘收回手,忍耐從她眼底升起,慢慢沉澱下去。
小姨的右手,是因為她父母沒的,這是她們家欠的情,她沒話說。
十二年前,褚父做生意失敗去借了高利貸,最後利滾利,變成了一個天文數字,引來了暴力催債。
那些人潑油漆砸門恐嚇,無所不用其極,還牽連到了家裡所有的親戚。
父親那邊的都避開了,母親家的小姨薛華菁幫忙說話,在一次衝突中,小姨被催債的推下了樓梯,右手手臂粉碎性骨折。
骨頭碎成渣,拼都拼不回去,最後只能截肢。
小姨是學校的美術老師,沒了右手也就失了業,後面再發生什麼連鎖反應,都不奇怪了。
3
「小姨。」褚鳴站在廚房門口小小聲叫,充滿哀求。
薛華菁站在微波爐前,看著鏡面里的姐弟笑了笑,話裡有話:「我知道你這幾年辛苦,小姨的公司,大部分都是靠你支撐著呢,大訂單也幾乎都是你拿下的。」
褚湘湘站在餐桌旁不作聲,不坐下也不搭話,默默聽著。
「你是覺得你姨父是個庸材,你表弟表妹是蠢材,小姨得指著你過日子呢。」
薛華菁看向離自己最近的褚鳴,意味深長,「褚鳴,你可要多討好著點你姐,她可能幹了呢。」
褚鳴有些慌,他看看姐姐,再看看小姨,不知道該說什麼。
褚湘湘把弟弟往身後一拉:「小姨。」
「你還肯叫我,我就知足了,你愛走走,我不攔你。」
薛華菁端著魚,走過來往餐桌上一放,人坐下:「反正我這手沒了就沒了,再也沒可能變回來。」
別的菜不用熱,她的話說到了,開始熱情招呼褚家姐弟吃飯。
褚湘湘臉色難看極了,她很想說:你知道你老公庸子蠢還說什麼,他們天天在公司接的都是些什麼屁單,光看錢做事的,哪有這種專為難自家人的親戚?
但她沒什麼都沒說,因為手被弟弟握住了,褚鳴手心汗津津的,他緊張了。
還有薛華菁光禿禿的右手臂,讓她還殘留著一絲絲的不忍。
可她的忍讓,並沒有換來小姨真正的退讓,薛華菁從餐桌下方提起一個小藥箱,藥箱打開,碘酒和棉簽,還有消炎軟膏一應俱全。
她掰起截肢的斷口,那裡的肌肉早就萎縮成了一小圈,縫合處到現在還偶爾會紅腫發炎,要及時處理。
這是截肢患者和戴假肢的人都會有的皮膚炎症,有的輕有的重。
薛華菁這次的比較重,她撅著傷口,衝著餐桌上的姐弟,開始擠膿液。
不緊不慢,動作還很優雅。
4
「我聽說褚鳴的畫得了獎,挺好挺好,那個獎在國內還挺有分量的,才19歲就能拿到二等獎,前途不可限量啊褚鳴。」
「說起來,褚鳴跟我最像,都愛畫畫,也都有毛病,我是現在不能畫了,褚鳴是小時候得過自閉症……」
「小姨……」褚湘湘幾乎忍無可忍,「小鳴只是輕微的,而且早好了。」
「我知道啊……」薛華菁開始抹碘酒,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笑笑,「我還沒說完呢,褚鳴命比我好,他治好了,能上學能畫畫,我卻什麼都沒有了。」
這些話,這副燈下的畫面,形成巨大的壓力,褚湘湘閉閉眼睛,心頭的氣怎麼都咽不下去。
12年前事故發生後,警察介入,事情從民間借貸糾紛轉成了刑事暴力案件,最後法院判決高出國家利息部分不予承認,本金和該還的利息,理應償還。
賣房子湊錢還了一半,褚家父母南下打工賺錢去還另一半,褚家姐弟跟著被截肢的小姨一起生活了5年。
直到褚湘湘大二靠兼職的錢在校外租了房子,把弟弟接出來。
6年前債務終於還清,父母從南邊回來,可褚湘湘以為的一家團聚沒出現,父母在短短一個月內火速離婚,又火速各自再婚。
再婚後,他們一個去了深圳,一個去了山東,姐弟倆沒盼到父母,也沒盼到家。
「褚鳴,你洗手了沒有?吃飯之前是不是沒洗手?去洗一下。」褚湘湘對弟弟說。
褚鳴乖乖放下幾乎未動的飯碗,起身去了衛生間。
「一樓下水不好,去二樓吧,再去書房待會,姐姐好了叫你。」褚湘湘吩咐。
褚鳴回頭看了姐姐一眼,眼神里充滿擔憂。
姐姐這個姿勢,坐在桌子前,語氣淡淡的,笑得淡淡的,他可太熟悉了。
和小姨一樣,有著互不相讓的,強硬的氣場。
5
薛華菁手裡的動作停了許久,少了個觀眾,她明顯興致闌珊,最後乾脆放下不玩了。
「小姨,你知道我這次辭職的導火索嗎?」褚湘湘問。
薛華菁輕呼口氣,有些不在乎:「不就是你小姨父接了干江實業老總夫人的單子嗎?你要是不想做,說就是,何必辭職,一家人這麼意氣做什麼。」
根據她對外甥女的了解,只要還肯說原因,多半是可以談談的。
真要狠了,這丫頭可是扭頭就走,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的。
「是我意氣用事嗎?」褚湘湘冷笑了一聲,「干江實業的老總外頭有女人,原配想挽回婚姻不離婚,來找我們做婚姻調解,這第一步,是不是要把那個女人給找出來?」
薛華菁點頭。
褚湘湘雙手交叉放在桌下,食指互頂:「那你知道業內三大公司,原配都去求過了,人家用了時間、手段和人手,翻了個底朝天,就是查不到那女人是誰嗎?」
薛華菁皺起了眉?這麼難?她沒聽老公提起啊。
她公司在北京,頂多屬於行業的第四第五,還都靠著褚湘湘撐起大半江山,跟前三大公司真沒法比。
「甚至有不少人都在說,其實根本沒有小三,是原配耍著人玩,富太太日子過煩了,找人消遣打發時間呢,每個公司都被她為難了個遍,被指著鼻子罵成了狗。」
「她是爽了,可我為什麼要湊上去挨罵?」褚湘湘輕啟紅唇,笑笑,「小姨,就因為表弟收了人家30萬的訂金,轉頭就花光光,你們不想掏錢出來賠,是嗎?」
「你們把我推出去做這個訂單,是要我去扛罵嗎?」
「你覺得他們都查不出來的,我能查出來?……小姨,你高看我了。」
褚湘湘扯下了面具,乾脆連偽裝都不要了,她父母欠的,她和弟弟欠的,這些年,夠了。
她態度誠懇:「小姨,我父母沒死,還活著呢,他們的電話你有,你以後要是心裡難受,去找他們說話吧。」
「我們姐弟寄宿了五年,這份恩,我也用五年還了你,我不欠你的,我還清了。」
「以後,小姨你自己保重,我們會回來看你的。」
一席話說完,褚湘湘衝著樓上喊:「褚鳴,下來,我們回家。」
回家,回她那套租來的房子,那才是他們姐弟的家。
不是這裡,也不是再婚的父母那邊。
6
褚鳴幾乎是瞬移出現在了樓梯口,馬上下樓,腳步噔噔噔的。
「褚湘湘!」薛華菁萬萬沒料到,平日百試百靈的招式,今天統統不管用了,她站起來一下子沒站穩,踉蹌撲了過去。
「湘湘,你怎麼能這樣和我說話?」她聲音悲憤,「我可是從來都把你當親閨女看待的。」
親閨女?用我這個親閨女的血汗,去養你自己真正的兒子女兒。
這幾年大家不是沒看到,薛華菁也不是不知道,褚湘湘就是個開疆拓土的先鋒,也是個擦屁股高手,為她那愛惹事的表弟和表妹。
一個比一個傲慢,一個比一個跋扈,說話還越來越不好聽。
「你是不是計較我沒把公司股份留給你?不然,小姨從自己這裡拿點出來給你,好不好?你還年輕,目光不要那麼短淺,才26歲,時間長著呢,這些總會有的。」
「明年,明年我們在西城那邊開分公司,都交給你打理,你說了算,好不好?」
薛華菁一個接一個承諾,天花亂墜般砸了下來,也不管褚湘湘願不願意接。
股份?褚湘湘都想笑了,你一個做婚姻調查調解的公司,再能賺錢,一年也不過幾百萬利潤,還要被你兒子女兒敗,給我股份?開玩笑呢。
她把薛華菁扶著坐好,從椅背取下外套給她披上:「外面下雪,屋裡再有暖氣,光著胳膊也是冷的,小姨,我會再來看你的。」
薛華菁左手去拉她的手腕,但沒拉住。
褚家姐弟一起往門口走去。
「褚湘湘,這些年我沒虧待你,給的提成和工資也不少,你還不滿足?是想跳槽到別人那邊去嗎?!」
薛華菁站起來,把肩膀上的外套甩在地上,吼了起來。
再平靜淡雅的臉,猙獰起來也是丑的,她不信褚湘湘的辭職理由,什麼想去讀書,去哪裡讀啊?狗屁!一定是攀高枝去了。
去年就聽說有人來挖她,給了五十萬年薪和高額提成,她肯定是心動了唄,置姨甥親情於不顧。
是啊,有五十萬年薪,誰還稀罕她這一年二十萬的錢啊?
「褚湘湘,你是從我這裡出去的,你不怕我讓你在這行待不下去嗎?」
「要知道,這外面記恨你的,可不止一個兩個呢。」
薛華菁高聲質問,氣勢洶洶。
做這一行,幫了原配就會得罪小三,也會得罪一些口是心非的男人。
回歸家庭,有人是心甘情願,有人是形勢所迫,不樂意的就會找人記恨,那最好下手的,不就是他們這些人嘛。
已經走到門廳的褚家姐弟都停住腳,褚鳴看了姐姐一眼,眼神惶惶然,褚湘湘給弟弟拿羽絨服,給了個安慰的眼神。
她回身看著氣急敗壞的小姨,還有被她摔在腳邊的外套,笑了笑:「小姨,我相信你不會那樣做的,你有鞋穿,又何必為難我一個光腳的呢,對吧?」
這句話充滿反威脅,薛華菁啞口無言,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揚長而去。
她坐在凳子上半天沒說話,直到樓上門響,一直躲著的女兒萬菲探出頭,嗤笑了聲。
笑聲把薛華菁的神智拉回來,她抬頭看著女兒。
萬菲嘲笑:「媽,傻了吧你?我早說你那套行不通,褚湘湘的心硬著呢,她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你與其去說服她,不如從褚鳴,她那個傻弟弟下手。」
她從樓上下來,一臉幸災樂禍,「而且,媽媽你不知道吧?今天褚鳴在學校被打了!他呀,其實是個變態偷窺狂!」
END—
弟弟真的是變態偷窺狂嗎?褚湘湘能否逃離小姨的掌控? 長摁圖片,移步貳瓶子,暗號:「6」,看精彩後續。
—互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