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獵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譯文及注釋
譯文
角弓上箭射了出去,弦聲和著強風一起呼嘯!將軍和士兵的獵騎,飛馳在渭城的近郊。
枯萎的野草,遮不住尖銳的鷹眼;積雪融化,飛馳的馬蹄更像風追葉飄。
轉眼間,獵騎穿過了新豐市,駐馬時,已經回到細柳營。
凱旋時回頭一望,那打獵的地方;千里無垠,暮雲籠罩,原野靜悄悄。
注釋
詩題一作《獵騎》。《樂府詩集》、《萬首唐人絕句》取此詩前四句作一首五絕,題作《戎渾》,《全唐詩》亦以《戎渾》錄入卷五一一張祜集中,皆誤。
角弓:以牛角加強弓回彈強度的復合弓。
渭城:秦時咸陽城,漢改稱渭城,在今西安市西北,渭水之北。
眼疾:目光敏銳。
新豐市:故址在今陝西省臨潼縣東北,是古代盛產美酒的地方。
細柳營:在今陝西省長安縣,是漢代名將周亞夫屯軍之地。《史記·絳侯周勃世家》:「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藉此指打獵將軍所居軍營。
射鵰:北齊斛律光精通武藝,曾射中一雕,人稱「射鵰手」,此引用其事以讚美將軍。
暮雲平:傍晚的雲層與大地相連。
雕:猛禽,飛得快,難以射中
鑑賞
詩題一作《觀獵》。從詩篇遒勁有力的風格看,當是王維前期作品。詩的內容不過是一次普通的狩獵活動,卻寫得激情洋溢,豪放有力。全詩共分兩部分。前四句為第一部分,寫射獵的過程;後四句寫將軍傍晚收獵回營的情景。至於其藝術手法,幾令清人沈德潛嘆為觀止:「章法、句法、字法俱臻絕頂。盛唐詩中亦不多見。」(《唐詩別裁》)
詩開篇就是「風勁角弓鳴」,未及寫人,先全力寫其影響:風呼,弦鳴。風聲與角弓(用角裝飾的硬弓)聲彼此相應:風之勁由弦的震響聽出;弦鳴聲則因風而益振。「角弓鳴」三字已帶出「獵」意,能使人去想像那「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的射獵場面。勁風中射獵,該具備何等手眼!這又喚起讀者對獵手的懸念。待聲勢俱足,才推出射獵主角來:「將軍獵渭城」。將軍的出現,恰合讀者的期待。這發端的一筆,勝人處全在突兀,能先聲奪人,「如高山墜石,不知其來,令人驚絕」(方東樹)。兩句「若倒轉便是凡筆」(沈德潛)。
渭城為秦時咸陽故城,在長安西北,渭水北岸,其時平原草枯,積雪已消,冬末的蕭條中略帶一絲兒春意。「草枯」「雪盡」四字如素描一般簡潔、形象,頗具畫意。「鷹眼」因「草枯」而特別銳利,「馬蹄」因「雪盡」而絕無滯礙,頷聯體物極為精細。三句不言鷹眼「銳」而言眼「疾」,意味獵物很快被發現,緊接以「馬蹄輕」三字則見獵騎迅速追蹤而至。「疾」「輕」下字俱妙。兩句使人聯想到鮑照寫獵名句:「獸肥春草短,飛鞚越平陸」,但這裡發現獵物進而追擊的意思是明寫在紙上的,而王維卻將同一層意思隱然句下,使人尋想,便覺詩味雋永。三四句初讀似各表一意,對仗銖兩悉稱;細繹方覺意脈相承,實屬「流水對」。如此精妙的對句,實不多見。
以上寫出獵,只就「角弓鳴」、「鷹眼疾」、「馬蹄輕」三個細節點染,不寫獵獲的場面。一則由於獵獲之意見於言外;二則射獵之樂趣,遠非實際功利所可計量,只就獵騎英姿與影響寫來自佳。
頸聯緊接「馬蹄輕」而來,意思卻轉折到罷獵還歸。雖轉折而與上文意脈不斷,自然流走。「新豐市」故址在今陝西臨潼縣,「細柳營」在今陝西長安縣,兩地相隔七十餘里。此二地名俱見《漢書》,詩人興會所至,一時彙集,典雅有味,原不必指實。言「忽過」,言「還歸」,則見返營馳騁之疾速,真有瞬息「千里」之感。「細柳營」本是漢代周亞夫屯軍之地,用來就多一重意味,似謂詩中狩獵的主人公亦具名將之風度,與其前面射獵時意氣風發、颯爽英姿,形象正相吻合。這兩句連上兩句,既生動描寫了獵騎情景,又真切表現了主人公的輕快感覺和喜悅心情。
寫到獵歸,詩意本盡。尾聯卻更以寫景作結,但它所寫非營地景色,而是遙遙「回看」向來行獵處之遠景,已是「千里暮雲平」。此景遙接篇首。首尾不但彼此呼應,而且適成對照:當初是風起雲湧,與出獵緊張氣氛相應;此時是風定雲平,與獵歸後躊躇容與的心境相稱。寫景俱是表情,於景的變化中見情的消長,堪稱妙筆。七句語有出典,《北史·斛律光傳》載北齊斛律光校獵時,於雲表見一大鳥,射中其頸,形如車輪,旋轉而下,乃是一雕,因被人稱為「射鵰手」。此言「射鵰處」,有暗示將軍的膂力強、箭法高之意。詩的這一結尾遙曳生姿,饒有餘味。
這首詩很善於運用先聲奪人、側面烘托和活用典故等藝術手段來刻畫人物,從而使詩的形象鮮明生動、意境恢宏而含蓄。詩寫的雖是日常的狩獵活動,但卻栩栩如生地刻畫出將軍的驍勇英姿,感染力。在這首詩中王維所要表達的思想感情卻是渴望效命疆場,期盼建功立業。
綜觀全詩,半寫出獵,半寫獵歸,起得突兀,結得意遠,中兩聯一氣流走,承轉自如,有格律束縛不住的氣勢,又能首尾迴環映帶,體合五律,這是章法之妙。詩中藏三地名而使人不覺,用典渾化無跡,寫景俱能傳情,三四句既窮極物理又意見於言外,這是句法之妙。「枯」、「盡」、「疾」、「輕」、「忽過」、「還歸」,遣詞用字準確錘鍊,咸能照應,這是字法之妙。所有這些手法,又都能巧妙表達詩中人生氣遠出的意態與豪情。所以,此詩完全當得起盛唐佳作的稱譽。
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注釋
僵臥:直挺挺躺著。這裡形容自己窮居孤村,無所作為。僵:僵硬,僵直。
孤村:孤寂荒涼的村莊。不自哀:不為自己而感到悲傷,不為自己哀傷。
尚:副詞,還,仍然;表示事情的繼續或殘存狀態。
思:想著,想到。為:介詞,為,為了;表示動作行為的目的。
戍輪台:在新疆一帶防守。戍(shù),守衛。輪台,現在的新疆輪台縣,漢代曾在這裡駐兵屯守。這裡泛指北方的邊防據點。
夜闌:夜深。闌:殘盡。
臥聽:躺著聽。
風吹雨:風雨交加,和題目中「風雨大作」相呼應;當時南宋王朝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風吹雨」也是時局寫照,故詩人直到深夜尚難成眠。
鐵馬:披著鐵甲的戰馬。
冰河:冰封的河流,指北方地區的河流。
翻譯
我直挺挺躺在孤寂荒涼的鄉村裡,沒有為自己的處境而感到悲哀,心中還想著替國家守衛邊疆。
深夜裡,我躺在床上聽到那風雨的聲音,迷迷糊糊地夢見,自己騎著披著鐵甲的戰馬跨過冰封的河流出征北方疆場。
漁家傲· 秋思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 ,將軍白髮征夫淚。
作品注釋
漁家傲:又名《吳門柳》、《忍辱仙人》、《荊溪詠》、《遊仙關》。
塞:邊界要塞之地,這裡指西北邊疆。
衡陽雁去:傳說秋天北雁南飛,至湖南衡陽回雁峰而止,不再南飛。
邊聲:邊塞特有的聲音,如大風、號角、羌笛、馬嘯的聲音。
千嶂:綿延而峻峭的山峰;崇山峻岭。
燕然未勒:指戰事未平,功名未立。燕然:即燕然山,今名杭愛山,在今蒙古國境內。據《後漢書·竇憲傳》記載,東漢竇憲率兵追擊匈奴單于,去塞三千餘里,登燕然山,刻石勒功而還。
羌管:即羌笛,出自古代西部羌族的一種樂器。
悠悠:形容聲音飄忽不定。
寐:睡,不寐就是睡不著。
作品譯文
秋天到了,西北邊塞的風光和江南不同。大雁又飛回衡陽了,一點也沒有停留之意。黃昏時,軍中號角一吹,周圍的邊聲也隨之而起。層巒疊嶂里,暮靄沉沉,山銜落日,孤零零的城門緊閉。
飲一杯濁酒,不由得想起萬里之外的家鄉,未能像竇憲那樣戰勝敵人,刻石燕然,不能早作歸計。悠揚的羌笛響起來了,天氣寒冷,霜雪滿地。夜深了,將士們都不能安睡:將軍為操持軍事,鬚髮都變白了;戰士們久戍邊塞,也流下了傷時的眼淚。
創作背景
宋康定元年(1040年)至慶曆三年(1043年)間,范仲淹任陝西經略副使兼延州知州。據史載,在他鎮守西北邊疆期間,既號令嚴明又愛撫士兵,並招徠諸羌推心接納,深為西夏所憚服,稱他「腹中有數萬甲兵」。這首詞作於北宋與西夏戰爭對峙時期。宋仁宗年間,范仲淹被朝廷派往西北前線,承擔起北宋西北邊疆防衛重任。
文學賞析
范仲淹是當時的著名的軍事家、政治家,官至副宰相。他了解民間疾苦,深知宋王朝在政治、經濟、軍事等方面存在的問題,主張革除積弊,但因統治集團內部守舊派的反對,沒能實現。
他也是著名的文學家。這首《漁家傲》是他的代表作,反映的是他親身經歷的邊塞生活。古代把漢族政權和少數民族政權之間的交界地方叫做「塞」或「塞上」、「塞下」。這首詞所說的塞下,指的是北宋和西夏交界的陝北一帶。
從詞史上說,此詞沉雄開闊的意境和蒼涼悲壯的氣概,對蘇軾、辛棄疾等也有影響。
任何一首詩詞的審美價值,是由多種藝術功能構成的。這首《漁家傲》並非以軍事征戰為題材,而是寫邊塞將士對家鄉的懷念,因之不能生硬地用政治的尺度來衡量,而應該用藝術的尺度來衡量。它的藝術功能、藝術力量,在於抒情寫景,但即使從政治上要求,此詞的意義也並不消極。「燕然未勒歸無計」一句,正是這首詞最本質的思想亮點。燕然山,即今之杭愛山。後漢時,將軍竇憲追擊匈奴,曾登上燕然山刻碑(勒石)紀功。詞中霜雪滿頭的老將軍,已擦乾思鄉之淚,在戀家與報國的矛盾中,他是以戍邊軍務為重。他盡忠職守,不建功勳於邊陲,雖有時思鄉心切,也是不打算歸去的。
詞的上闋側重寫景。秋來風景異,雁去無留意,是借雁去衡陽回雁峰的典故,來反映人在塞外的思歸之情。思歸不是因為厭棄邊塞生活,不顧國家安危。而是邊防悽厲的號角聲以及周遭的狼嗥風嘯聲,令人心寒。更奈何日落千嶂,長煙鎖山,孤城緊閉,此情此景甚是令人懷念故鄉的溫馨。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一個長期戍邊的老將,惦念親人和家鄉也是很自然的。「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此句寫得最成功,僅10個字便勾勒出一派壯闊蒼茫的邊塞黃昏景致。
寫景是為了抒情。因此下闋一開頭就是「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濁酒,本是乳白色的米酒,這裡也暗喻心情重濁。因為思歸又不能歸以致心情重濁。「歸無計」,是說沒有兩全其美的可能性。正在這矛盾的心緒下,遠方羌笛悠悠,攪得征夫們難以入夢,不能不苦思著萬里之遙的家鄉,而家鄉的親人可能也在盼望白髮人。「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這10個字扣人心弦,寫出了深沉憂國愛國的複雜感情。
這首《漁家傲》不是令人消沉鬥志之詞,它真實地表現了戍邊將士思念故鄉,而更熱愛祖國,矢志保衛祖國的真情。范仲淹曾在《岳陽樓記》一文中,倡導「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崇高精神。詞中的白髮老將軍,正是這種崇高精神的生動寫照。黃蓼園說它「讀之凜凜有生氣」,倒是深得其旨趣。
「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只此兩句便抵得上那首有名的《敕勒歌》,雖然彼此取材不同。偉大的詩人杜甫曾寫過「孤城早閉門」的佳句,但氣勢的雄渾似不及范詞。那是人煙稀少的邊塞,光禿的山峰重重疊疊,上空飄浮著一縷縷的青煙,悲壯的號角和著雜亂的邊聲在四野迴蕩。太陽還沒有收起它金色的餘暉,遠遠望去,山腰裡一座孤零零的城池早已把城門關閉。這就像一幅中世紀邊塞景象的藝術攝影。
一幅野性十足的邊塞圖畫。「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這樣的「邊塞情緒」,往往當人物置身特定場景之後,自然流露出來;此時才明白,長煙落日的邊塞,對於生命個體而言,並不僅僅是「戍邊苦」,還會產生極大的心理滿足。
詞是范仲淹守邊願望和複雜心態的真實袒露。詞中反映了邊塞生活的艱苦和詞人鞏固邊防的決心和意願,同時還表現出外患未除、功業未建、久戍邊地、士兵思鄉等複雜矛盾的心情。在有著濃郁思鄉情緒的將士們的眼中,塞外之景色失去了寬廣的氣魄、歡愉的氣氛,畫面上籠罩著一種曠遠雄渾、蒼涼悲壯的氣氛。在邊塞熬白黑髮,滴盡思鄉淚,卻又不能拋開國事不顧,將士們的心理是矛盾複雜的。范仲淹雖然守邊頗見成效,然而,當時在北宋與西夏的軍事力量對比上,北宋處於下風,只能保持守勢。范仲淹守邊的全部功績都體現在「能夠維持住守勢」這樣一個局面上,時而還有疲於奔命之感。這對有遠大政治志向的范仲淹來說肯定是不能滿足的,但又是十分無奈的。所以,體現在詞中的格調就不會是昂揚慷慨的。
此前,很少有人用詞來寫邊塞生活。唐代韋應物的《調笑》雖有「邊草無窮日暮」之句,但沒有展開,且缺少真實的生活基礎。所以,這首詞實際上是邊塞詞的首創。
上片描繪邊地的荒涼景象。首句指出「塞下」這一地域性的特點,並以「異」字領起全篇,為下片懷鄉思歸之情埋下了伏線。「衡陽雁去」是「塞下秋來」的客觀現實,「無留意」雖然是北雁南飛的具體表現,但更重要的是這三個字來自戍邊將士的內心,它襯托出雁去而人卻不得去的情感。以下十七字通過「邊聲」「角起」「千嶂」「孤城」等具有特徵性的事物,把邊地的荒涼景象描繪得有聲有色。首句中的「異」字通過這十七個宇得到了具體的發揮。
下片寫戍邊戰士厭戰思歸的心情。前兩句含有三層意思:「濁酒一杯」撲不滅思鄉情切;長期戍邊而破敵無功;所以產生「歸無計」的慨嘆。接下去,「羌管悠悠霜滿地」一句,再次用聲色加以點染並略加頓挫,此時心情,較黃昏落日之時更加令人難堪。「人不寐」三字綰上結下,其中既有白髮「將軍」,又有落淚「征夫」。「不寐」又緊密地把上景下情聯繫在一起。「羌管悠悠」是「不寐」時之所聞;「霜滿地」是「不寐」時之所見。內情外景達到了水乳交融的藝術境界。
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詞句注釋
破陣子:唐玄宗時教坊曲名,出自《破陣樂》,後用為詞牌。
陳同甫:陳亮(1143—1194),字同甫,南宋婺州永康(今浙江永康縣)人。與辛棄疾志同道合,結為摯友。其詞風格與辛詞相似。
挑燈:把燈芯挑亮。看劍:抽出寶劍來細看。
夢回:夢裡遇見,說明下面描寫的戰場場景,不過是作者舊夢重溫。吹角連營:各個軍營里接連不斷地響起號角聲。角:軍中樂器,長五尺,形如竹筒,用竹、木、皮、銅製成,外加彩繪.名目畫角。始僅直吹,後用以橫吹。其聲哀厲高亢,聞之使人振奮。
八百里:牛名。《世說新語·汰侈》載,晉代王愷有一頭珍貴的牛,叫八百里駁。分麾(huī)下炙(zhì):把烤牛肉分賞給部下。麾下:部下。麾:軍中大旗。炙:切碎的熟肉
五十弦:原指瑟,此處泛指各種樂器。翻:演奏。塞外聲:指悲壯粗獷的戰歌
沙場:戰場。秋:古代點兵用武,多在秋天。點兵:檢閱軍隊。
馬作的盧飛快:戰馬像的盧馬那樣跑得飛快。作:像……一樣。的盧:良馬名,一種烈性快馬。相傳劉備在荊州遇險,前臨檀溪,後有追兵,幸虧騎的盧馬,一躍三丈,而脫離險境。見《三國志·蜀志·先主傳》。
霹靂:本是疾雷聲,此處比喻弓弦響聲之大。
了卻:了結,把事情做完。君王天下事:統一國家的大業,此特指恢復中原事。
贏得:博得。身後:死後。
可憐:可惜。
白話譯文
醉里挑亮油燈觀看寶劍,夢中聽到軍營的號角聲響成一片。把牛肉分給部下享用,讓樂器奏起雄壯的軍樂鼓舞士氣。這是秋天在戰場上閱兵。
戰馬像的盧馬那樣跑得飛快,弓箭像驚雷一樣震耳離弦。一心想完成替君收復國家失地的大業,取得世代相傳的美名。可惜壯志難酬,白髮已生!
創作背景
這首詞是作者失意閒居信州(今江西上饒)時所作。辛棄疾21歲時,就在家鄉歷城(今山東濟南)參加了抗金起義。起義失敗後,他回到南宋,當過許多地方的長官。他安定民生,訓練軍隊,極力主張收復中原,卻遭到排斥打擊。後來,他長期不得任用,閒居近二十年。
公元1188年,辛棄疾與陳亮在鉛山瓢泉會見,即第二次「鵝湖之會」。此詞當作於這次會見又分別之後。
文學賞析
此詞以兩個二、二、二的對句開頭,通過具體、生動的描述,表現了多層情意。第一句,只六個字,卻用三個連續的、富有特徵性的動作,塑造了一個壯士的形象,讓讀者從那些動作中去體會人物的內心活動,去想像人物所處的環境,意味無窮。為什麼要吃酒,而且吃「醉」?既「醉」之後,為什麼不去睡覺,而要「挑燈」?「挑」亮了「燈」,為什麼不幹別的,偏偏抽出寶劍,映著燈光看了又看?……這一連串問題,只要細讀全詞,就可能作出應有的回答,因而不必說明。「此時無聲勝有聲」。用什麼樣的「說明」也難以比這無言的動作更有力地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
「挑燈」的動作又點出了夜景。那位壯士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思潮洶湧,無法入睡,只好獨自吃酒。吃「醉」之後,仍然不能平靜,便繼之以「挑燈」,又繼之以「看劍」。翻來覆去,總算睡著了。而剛一入睡,方才所想的一切,又幻為夢境。「夢」了些什麼,也沒有明說,卻迅速地換上新的鏡頭:「夢回吹角連營。」壯士好夢初醒,天已破曉,一個軍營連著一個軍營,響起一片號角聲。這號角聲,富有催人勇往無前的力量。而那位壯士,也正好是統領這些軍營的將軍。於是,他一躍而起,全副披掛,要把他「醉里」、「夢裡」所想的一切統統變為現實。
三、四兩句,可以不講對仗,詞人也用了偶句。偶句太多,容易顯得呆板;可是在這裡恰恰相反。兩個對仗極工、而又極其雄健的句子,突出地表現了雄壯的軍容,表現了將軍及士兵們高昂的戰鬥情緒。「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兵士們歡欣鼓舞,飽餐將軍分給的烤牛肉;軍中奏起振奮人心的戰鬥樂曲。牛肉一吃完,就排成整齊的隊伍。將軍神采奕奕,意氣昂揚,「沙場秋點兵」。這個「秋」字下得好。正當「秋高馬壯」的時候,「點兵」出征,預示了戰無不勝的前景。
按譜式,《破陣子》是由句法、平仄、韻腳完全相同的兩「片」構成的。後片的起頭,叫做「過片」,一般的寫法是:既要和前片有聯繫,又要「換意」,從而顯示出這是另一段落,形成「嶺斷雲連」的境界。辛棄疾卻往往突破這種限制,《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如此,這首《破陣子》也是如此。「沙場秋點兵」之後,大氣磅礴,直貫後片「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將軍率領鐵騎,快馬加鞭,神速奔赴前線,弓弦雷鳴,萬箭齊發。雖沒作更多的描寫,但從「的盧馬」的飛馳和「霹靂弦」的巨響中,仿佛看到若干連續出現的畫面:敵人紛紛落馬;殘兵敗將,狼狽潰退;將軍身先士卒,乘勝追殺,一霎時結束了戰鬥;凱歌交奏,歡天喜地,旌旗招展。
這是一場反擊戰。那將軍是愛國的,但也是追求功名的。一戰獲勝,功成名就,既「了卻君王天下事」,又「贏得生前身後名」,當為「壯」也。
如果到此為止,那真夠得上「壯詞」。然而在那個被投降派把持朝政的時代,並沒有產生真正「壯詞」的條件,以上所寫,不過是詞人孜孜以求的理想而已。詞人展開豐富的想像,化身為詞里的將軍,剛攀上理想的高峰,忽然一落千丈,跌回冷酷的現實,沉痛地慨嘆道:「可憐白髮生!」白髮已生,而收復失地的理想成為泡影。想到自己徒有凌雲壯志,而「報國欲死無戰場」(借用陸遊《隴頭水》詩句),便只能在不眠之夜吃酒,只能在「醉里挑燈看劍」,只能在「夢」中馳逐沙場,快意一時。……這處境,的確是「悲哀」的。然而沒有誰「可憐」他。於是,他寫了這首「壯詞」,寄給處境同樣「可憐」的陳同甫。
同甫是陳亮的字。學者稱為龍川先生。為人才氣豪邁,議論縱橫。自稱能夠「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他先後寫了《中興五論》和《上孝宗皇帝書》,積極主張抗戰,因而遭到投降派的打擊。宋孝宗淳熙十五年冬天,他到上饒訪辛棄疾,留十日。別後辛棄疾寫《賀新郎》詞寄他,他和了一首;以後又用同一詞牌反覆唱和。這首《破陣子》大約也是這一時期寫的。
全詞從意義上看,前九句是一段,十分生動地描繪出一位披肝瀝膽,忠一不二,勇往直前的將軍的形象,從而表現了詞人的遠大抱負。末一句是一段,以沉痛的慨嘆,抒發了「壯志難酬」的悲憤。壯和悲,理想和現實,形成強烈的反差。從這反差中,可以想到當時南宋朝廷的腐敗無能,想到人民的水深火熱,想到所有愛國志士報國無門的苦悶。由此可見,極其豪放的詞,同時也可以寫得極其含蓄,只不過和婉約派的含蓄不同罷了。
這首詞在聲調方面有一點值得注意。《破陣子》上下兩片各有兩個六字句,都是平仄互對的,即上句為「仄仄平平仄仄」,下句為「平平仄仄平平」,這就構成了和諧的、舒緩的音節。上下片各有兩個七字句,卻不是平仄互對,而是仄仄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這就構成了拗怒的、激越的音節。和諧與拗怒,舒緩與激越,形成了矛盾統一。作者很好地運用了這種矛盾統一的聲調,恰當地表現了抒情主人公複雜的心理變化和夢想中的戰鬥準備、戰鬥進行、戰鬥勝利等許多場面的轉換,收到了繪聲繪色、聲情並茂的藝術效果。
這首詞在布局方面也有一點值得注意。「醉里挑燈看劍」一句,突然發端,接踵而來的是聞角夢回、連營分炙、沙場點兵、克敵制勝,有如鷹隼突起,凌空直上。而當翱翔天際之時,陡然下跌,發出了「可憐白髮生」的感嘆,使讀者不能不為作者的壯志難酬灑下惋惜憐憫之淚。這種陡然下落,同時也嘎然而止的寫法,如果運用得好,往往因其出人意外而扣人心弦,產生強烈的藝術效果。這樣的結構不但宋詞中少有,在古代詩文中也很少見。這種藝術手法也正表現了辛詞的豪放風格和他的獨創精神。但是辛棄疾運用這樣的藝術手法,不是故意賣弄技巧、追求新奇,這種表達手法正密切結合他的生活感情、政治遭遇。由於他的恢復大志難以實現,心頭百感噴薄而出,便自然打破了形式上的常規,這絕不是一般只講究文學形式的作家所能做到的。
李白有首叫《越中覽古》的詩。詩中寫道:「越王勾踐破吳歸,戰士還家盡錦衣。宮女好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這首七言詩中,有三句寫到越王勾踐的強盛,最後一句才點出越國的衰敗景象,雖然表達的感情顯然不同,但在謀篇布局方面又有相通之處,可以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