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的詩詞人生:對酒當歌,擬把疏狂圖一醉

2019-10-18     關中刀客一大別花鄉

柳永的詩詞人生:對酒當歌,擬把疏狂圖一醉

【前言】:秋日黃昏,一個人的憑欄,一個人的眺望,一切都在凋敗,一切都在失色,一切都在老去。生命的花園還是滿目荒蕪,看不到一點亮色和希望。我想起許巍的歌——《兩天》:我看到我的身邊,他們都比我美,我看到我的身後,時間都已枯萎。柳永的心情也應該是這樣吧。

讀古人的詩詞,感受柳永的詩詞人生,你會有另一種感慨:

張舜民《畫墁錄》里記載了一個故事:

有一天柳永來見晏殊,晏殊就說了:「賢俊還作曲子嗎?」意思是說,你的品格不太好,怎麼還總做那些歌曲呢?

柳永就不服氣了,反駁說:「宰相先生你不是也作曲子嗎?」

晏殊說:「我雖然作曲子,但是從來不曾寫過『針線閒拈伴伊坐』這樣的句子呀!」

言外之意即是說柳永的詞作「太俗」,而這其實也是大多數人對柳永的固有印象。

長期以來,柳永被視為浪蕩才子,他的詞作也多被看作低俗之作而遭到嘲諷輕視。清人劉熙載就曾評價柳永:「余謂此等只可名迷戀花酒之人,不足以稱詞人,詞人當有雅量高致者也。」

但事實上,在風流品性之外,很少有人看到柳永儒雅情懷的一面。他面對仕途坎坷的苦楚,遠離家鄉、羈旅飄蕩的心酸,和他詞中蘊藏著的對女子的平等與尊重。

1、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南宋孟元老曾寫過一本《東京夢華錄》,記載著東京,即北宋都城汴京的繁華景象。每當華燈初上,勾欄瓦舍間,燈燭輝煌,人潮湧動,笑語不絕。

「帝里風光好,當年少日,暮宴朝歡,況有狂朋怪侶,遇當歌、對酒競流連。(《戚氏》)」

公元1008年,一個天性浪漫、喜歌好舞的年輕人,一來到這個繁華錦繡的大都市,便無可避免地被深深吸引,耽溺於歌舞享樂中。

這個年輕人就是柳永,此時的他早已憑藉《望海潮》中「重湖疊岩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句名滿天下,詞作更是廣為傳唱。

次年,25歲的柳永第一次踏進科舉考場。年少氣盛的他,意氣風發地寫下了一曲《長壽樂》,「對天顏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等恁時、等著回來賀喜」。

然而,當這個少年即有才名、狂放不羈的才子遍尋榜單,卻始終不見自己的名字時,他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沮喪與失落。

憤懣之際,他滿腔熱血翻湧,一首《鶴沖天》就此問世。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

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盪,何須論得喪?

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

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

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自此,不知多少士子,名落孫山、滿懷失落之際,低吟著柳永的這首詞作,作暫時療愈痛苦的麻醉劑。

柳永有浪子的不羈與浪漫,因此敢於寫出這樣的詞句,表達對仕宦、士大夫的輕鄙。你們算什麼,我自是白衣卿相,索性不要了這浮名,從此淺斟低唱!

柳永終歸是仕宦家庭出身,他深受家庭薰染,有著儒家的志意與傳統。內心深處,他仍是嚮往著「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願景。對於仕途,仍然不願輕易放棄。

公元1024年,時隔數十載,柳永終於在第四次科考中得償所願、榜上有名。名單被呈遞到宋仁宗趙楨手中。

仁宗皇帝對柳永的詞作原本也十分喜愛,柳永的《傾杯樂》甚至一度流傳皇宮之中,從妃子到宮女都偷偷吟唱。

然而那首《鶴沖天》還是激怒了仁宗皇帝,他將「柳三變」的名字從名單上重重划去,批下十個大字「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柳永慘然一笑,轉身之際,一個屬於柳永詞的時代就此開啟。

2、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

柳永的詞極其善於寫羈旅行役的遊子之思,這與他仕途的坎坷不順緊密相關。

得罪了皇帝,柳永的仕宦之路註定難行。他一生仕宦不得志,為了理想和微薄的利祿,只能到處奔走,經常輾轉於各個地方的卑微官職之中。

在古代,到地方任職需要單人匹馬或者乘船自己去,一路山遙水遠,遠離家鄉親人,境況是說不出的淒涼。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

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眸。

這首《八聲甘州》是柳永寫「悲秋詞」最好的一首。


古人認為,大自然的細微變化,都會引起人內心的一種感動。如《文賦》的作者陸機所說:「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暮春與清秋,最會激起文人敏感的內心,觸動他們的悲愁。

上片借清秋景象的寥落,寫詞人對光陰易逝、人世無常的感慨,寄託著詞人理想落空的悲涼。

下片詞人羈旅的苦楚。他本希望能夠實現抱負,卻只能將青春時光消磨在旅途輾轉中。

他不忍心登高臨遠,家鄉是那樣渺遠,自己何時才能與家人重聚呢?「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這是詞人對自己的叩問:想一想自己這些年東飄西盪,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是為了理想嗎?亦或更現實更確切地,僅僅是為了眼前的溫飽,為了生存。

在這裡,柳永其實是想到自己為了一點點口腹生活就被別人驅役,內里有很深的悲涼。

最後幾句,柳永用了兩重視角。他想像自己的愛人,是不是也日日在妝樓上遙望著期盼著,多少次誤以為天際的歸舟中也會有「我」的身影。

但她又怎知「我」在這裡也是倚立在欄干邊,正痴痴地凝望著遠處的家鄉。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這首《蝶戀花》寫於柳永晚年。少年時的他可以疏狂放蕩,仕途失意了就寄托在愛情的浪漫生活中。

可如今的他卻老了,用世的志意也落空了。從前詞作的飛揚疏狂開闊終於不見,反而是有了一種「森秀幽淡」的情味。

詞人倚在危樓之上,迷茫而沉重的情緒隨著春風一點一點生髮出來,他感到一種無人相知的寂寞的悲哀。

他想像少年時一樣「擬把疏狂圖一醉」,用飲酒聽歌排遣悲哀,可是「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生命衰老了,我的興致也不再了。

全詞到此似乎都籠罩著濃重的悲涼,直到最後兩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詞人仿佛在矢誓明志:你們舉世的人都批評我,鄙視我,讓我在仕途上受了多少挫折,可是如今的我回首從前,只要是為了我所愛的(女子也好,詞作也好,理想也罷),我就絕不會後悔!

這是詞人的誓語,也是他一生的寫照。洒脫風流是他,淒楚苦澀也是他,高吟著「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的是他,低語著「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的也是他。

仕途的坎坷,羈旅的悲愁,人生種種的遭際,在他浪漫的性情里刻下一道道傷痕。可你要問他:如果重頭再來?會不會後悔?

我想他的答案仍會是:一樣的決定!不會後悔!

3、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長久以來,女性形象都是文人寫作的重要對象。宋代的許多詞人,如晏殊、晏幾道、歐陽修、秦觀、賀鑄等都曾涉獵過女性題材。

然而他們的詞作多是以一種賞玩的心情,寫女子穠艷的姿容、溫柔的性情和被棄的痛苦。在這些詞作中,女性是被物化的,不被平等地看待。

唯有在柳永那裡,表現出對女性平等的尊重與愛慕。女子真正有了自己的個性,她們的痛苦與憂愁,她們風趣、機智乃至大膽、潑辣的一面,都被真切地表現了出來。

女子不再是詞作中精緻艷麗的人偶,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真情、有個性的形象。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

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

暖酥消,膩雲嚲。終日厭厭倦梳裹。

無那。恨薄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

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

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閒拈伴伊坐。

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這首《定風波》里,柳永勾勒出了一位主體意識已經覺醒了的女性形象。

詞作中,女主人公因為情郎的離去,眼中的桃紅柳綠盡數變為觸目傷心之色。她終日懨懨,因為不再打扮,形容更加憔悴。

此時的她已經能夠感到離別所帶來的苦痛,不由得發出這樣的感嘆「悔當初、不把雕鞍鎖」。這句話實則與王昌齡「悔教夫婿覓封侯」一句異曲同工。

在她看來,青春少年,什麼功名富貴、仕途經濟,統統都是可有可無的,唯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才是最珍貴的。

在那個普遍推崇儒家經世致用的時代,這樣的言語自然離經叛道,為士大夫們所不恥。

但詞人恰恰是通過這樣大膽直露的口吻,成功勾勒出了一位大膽、爽朗、無所顧忌的女子,並展露出了市井婦女們共有的人生觀與價值觀。

柳永不僅大膽抒寫市井婦女的心理,還敢於歌頌歡場女子的情感,讚揚她們的容顏的美麗、才情的卓著和純潔的本質。

《迷仙引》里,「萬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火伴侶。免教人見妾,朝雲暮雨」,寫一位歌姬對自由生活的嚮往和追求,希望能與心愛之人過上平常夫婦的生活,不再受人譏諷。

《雨霖鈴》里,「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寫詞人與一名女子依依不捨的分別,柔情繾綣。

正是因著從內心裡同情、尊重這些身世悲戚的女子,柳永才贏得了她們的愛慕與關懷。於是,即便一生功名無著、貧窮困頓,但他總能在那些女子給予的溫暖中,獲得慰藉。

公元1053年,柳永走完了一生。在他出殯時,滿城歌姬身著縞素,為他送別。曾敢醒的《獨醒雜誌》還記載:每到清明,棗陽縣花山,遠近的人都會攜著酒肴,在柳永墓前祭拜。

一方面是士大夫們的蔑視與不屑,另一方面卻是廣大市井黎民的喜歡與愛戴,柳永的一生註定是一個傳奇。

在那場名為高雅與世俗的博弈中,誰都沒有失敗。

正是有了柳永對慢詞和內容上「世俗化」的開拓,才有了蘇軾、辛棄疾等人《水調歌頭》、《水龍吟》一類光彩奪目的慢詞篇章,並為此後綿延數百載的宋詞的輝煌埋下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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