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壹哥
引子
應該和很多人一樣，我最早認識林超賢，是那部《江湖告急》——剛搜了下，距離現在也整整20年了。
包括更早兩年、和陳嘉上共同導演、橫掃次年金像獎的《野獸刑警》。 現在回想，那些恣意與生猛，大概也是港片「盡皆過火、儘是癲狂」最後的高峰之一。
說起來，65年出生的林超賢，雖然80年代末就在陳嘉上手下以副導演出道，但創作剛進入成熟期，就趕上港片的全面低谷，著實可惜。
後來的故事大家都熟悉，年輕時沒趕上港片的黃金時代，中年後卻迎來了內地電影市場的大繁榮。08年《證人》和16年《湄公河行動》，分別成為林超賢創作上的兩個轉折點，到18年《紅海行動》，再次達到一個真正的高峰。
所以，我對他這次高峰之後再出發的新片，期待中也帶著一絲放鬆： 你知道自己會看到什麼，你也知道，林超賢一定會滿足到你。
《緊急救援》
對我來說，看《緊急救援》，就是尋找那個熟悉的林超賢的過程——大場面、真硬漢、各種硬橋硬馬。
不過也得承認，林超賢也讓我看到了，不那麼熟悉的那一面。
而當這兩面合在一起，看完出來，我想，嗯，這還是那個值得期待的林超賢。
熟悉的林超賢
動作戲，這是我們看《緊急救援》的最大理由。
應該說，從《紅海行動》到《緊急救援》，林超賢標誌性的一波接一波、連環大場面風格得到了延續，但動作戲仔細分析，也有不同：
首先，「紅海」重人，「救援」重場景。這意味著後者的拍攝難度更大；
其次，「紅海」有明確的反派，「救援」沒有。這意味著後者的劇本難度也更大。
當然，「製造困難也要上」向來是林超賢的創作態度。有這兩大難度在前，能夠看到，林超賢有目的地做了一些針對性的應對。
首先最直觀的，自然就是那四場「外行也知道燒了很多錢」的重頭動作戲。
很多人都知道，林超賢喜歡 實拍。著火、下水、爆炸、墜機救援，電影中這些高難度、高風險的戲，幾乎都是實拍。
說實話，作為只看到最後成片的我們，實拍與否，對觀感或許並沒有多大影響，但對我個人，導演這份來自老港片時代「土法煉鋼」的時代精神，的確讓我在觀影中多了幾分投入與感動。
其次我想說的是，除了場面調度的高難度和視覺上的衝擊力， 通過動作戲完成敘事，也是林超賢的拿手。
我們不妨來一起回顧下電影中的四場重頭救援戲，背後是怎樣的一個敘事邏輯。
第一場，海上石油鑽井平台失火。
這場戲拍得短平快，除了乾脆利落地負責拿一個碰頭彩，還有這麼兩個主要功能：
一是主要人物登場亮相。
不僅僅是簡單的出場，通過一次驚險的救援，我們看到了彭于晏憑直覺行動的人物性格，這也給後續發展做了鋪墊。
二是救援中出現差錯，兩個隊員在任務結束後相繼選擇退出。
上來就寫出英雄的另一面，他們會失誤會害怕，也讓觀眾立刻明白， 救援隊的工作，是對人內心的極大考驗。
第二場，油罐車頭落水。
經過了開場的亮相，到這裡，我們看到的則是救援隊的日常，即臨場應變，隨時準備迎接任何突發，同時，更要 隨時準備面臨死亡的威脅。
而這場戲作為彭于晏與辛芷蕾第一次出任務，也展現了兩人行事風格帶來的矛盾，進一步為後續故事發展打基礎。
第三場，大型客機墜海。
相比前兩場，這次的傷亡明顯更重，救援難度也更大。林超賢在這給足了篇幅，呈現了一場完整的災難救援過程。一來強化了寫實質感，二來為烘託人物做足鋪墊。
到這場，電影已經過半，這時不僅需要一場高潮戲讓觀眾的情緒再次上揚，更需要在電影基調上做一個遞進。
於是，隨著王彥霖人物的犧牲，整體氛圍也從 激昂轉向悲壯
第四場，運油船爆炸。
這是最後的高潮戲，在這，大場面固然很重要，但讓觀眾陪著人物完成情感上的升華，才是關鍵。
所以彭于晏在這一關的任務， 既是救人，也是救己。經過了前面的層層鋪墊，最後的逃出生天才會顯得如此動人。
應該說，那個熟悉的林超賢，不僅挑戰了超高的拍攝難度，也挑戰了超高的劇本難度。
電影中，鮑德熹的鏡頭多次給到彭于晏在救援過程中的表情特寫，聯想到實拍給演員帶來了逼真的現場環境，這四場一環扣一環的重頭戲，最終打動我的，還是人物本身。
而說到人物，似乎就要開始聊聊，我們不熟悉的那部分林超賢了。
不熟悉的林超賢
不熟悉的林超賢，是那個拍人的林超賢。
剛才說了，動作戲再震撼，最終打動我們的，還是人物。
其實林超賢不是不擅拍人，過去從梁家輝到謝霆鋒再到張家輝，他帶出的影帝一點不少。但以過去這五年的創作類型， 在這樣超大體量的大製作中，沉下心去塑造人物，這是第一次。
我直接說說，個人最喜歡的兩個人物處理吧。
一是彭于晏和辛芷蕾，這對人物關係的變化。
一上來兩人剛見面，這對關係的矛盾點就立得很清楚：
彭于晏自信、無畏，「我決定過去，就有把握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典型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辛芷蕾則信奉規則，救人的前提是不能有生命危險。這個矛盾衝突，幾乎是完全對立的，在反派缺失的情況下，這給了人物發展很好的空間。
隨著兩人日漸了解，戰友的關係逐漸升溫，中間還夾雜著些許曖昧。但我喜歡的是，林超賢沒有去戳破這層曖昧，這更真實，也更自然。
轉折出現在戰友的犧牲，有趣的對比是：
彭于晏開始考慮生死，對救援工作產生了恐懼。而前隊長曾在離開時對他說過， 「當恐懼來了，它就走不了了」。
而當彭于晏身陷性命危機，辛芷蕾也終於不再是那個按規則辦事的「機器人」。她忍不住想要冒著危險營救，甚至不顧領導的命令。
這對男女主，沒有落入愛情戲碼的窠臼，而是緊緊圍繞著職業和人性，通過人物的前後變化，寫這份職業的榮耀，與人性的光輝。
當鏡頭在最後連續給到辛芷蕾的大特寫，你很難不被這光輝一面打動。
二是對彭于晏個體形象的刻畫。
電影中我最喜歡的，是後兩場救援戲。視覺衝擊力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彭于晏開始面臨真正的情感抉擇。
這一切和災難一樣，都是突如其來，不給人任何準備時間。
戰友離去、兒子生病，包括更早幾年的妻子去世、隊員離開，這些打擊接連而至，其實都是在為最後，彭于晏的「覺醒」弧光做一個蓄力。
細想想，這個人物面對的人生，滿是唏噓：一方面自己的工作是拯救生命，另一方面卻要時刻經受友人、愛人的逝去，這其中積蓄的情感力量，是非常巨大的。
於是，當最後本來已經絕望等死的彭于晏，在夢境中醒過來。這不僅是在和之前王彥霖的瀕死經驗做呼應，也是之前所有蓄力集中爆發的一個終極時刻。
有了那些蓄力，這樣的死裡逃生，才會迸發出最強的感染力。
而我個人很喜歡的一個鏡頭，還有當彭于晏逃出船體， 身處茫茫的海底，在碩大的船體面前，一個人，是那麼的渺小。
這個鏡頭，讓我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讓英雄重回地面，對多數國產電影，並不容易。
我不敢說林超賢在《緊急救援》做得多完美，但讓我看到這個不熟悉的他，已然是一個不小的飛躍。
結語
很多時候，我總有一個感受：
我們的觀眾，往往不知道拍攝一部大體量、大製作電影，難度到底有多大。
這和賣慘沒什麼關係，只是，如林超賢這樣不斷求新、不斷嘗試突破個人創作極限的導演，其實越來越少了。
他每一次都在試圖走出自己的安全區，為自己，為電影，也為觀眾。
這樣的創作者，觀眾應該珍惜、再珍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