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立穎 / 文

斯莫倫科夫和家人平靜的美式莊園生活，在9月9日這一天被打破。

當天，一輛塗有NBC（美國國家廣播公司）標識的小巴車，停在了這棟位於美國維吉尼亞州斯塔福德市的三層建筑前。但當記者試圖敲響房門時，兩名身著黑色西裝、自稱「房主朋友」的人，以「私人住宅」為由，將他們勸離。

而第二天一早，更多家媒體蜂擁而至，卻發現房門緊閉，窗戶也被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據鄰居透露，斯莫倫科夫一家已經連夜搬離，但去向，無人知曉——10天後，9月18日，人們發現這棟有六個臥室、價值百萬美元的房子正在對外出售。

一切一切，源自9月9日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首席國安記者吉姆·休托的重磅曝料。這篇報道稱，2017年，擔心總統特朗普「管不住自己的嘴」，可能暴露間諜的身份，所以，一名美國中央情報局（CIA）安插在克里姆林宮內的「最高級別」間諜，被迫從莫斯科撤離。

美國媒體隨後的追蹤報道，將這名「為美國提供情報數十年」「能拍到普京書桌上的文件」的超級間諜，「指認」為前俄羅斯官員奧列格·斯莫倫科夫。

驚天大曝

按CNN的說法，「間諜撤離」行動的直接導火索發生在2017年5月，當時，特朗普在白宮會見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及時任俄駐美大使基斯利亞克，「一不小心」向俄方透露了以色列為美國提供的機密情報。

值得一提的是，《外交政策》當時報道，以色列情報部門對泄密「十分惱火」。特朗普事後則堅稱自己「完全有權這麼做」，並表示希望加強與俄羅斯的反恐合作。

但情報官對總統的行為充滿了擔憂。於是，按CNN報道，下屬提議中央情報局安插在克里姆林宮內的「最高級別」間諜撤離予以保護，因為他傳遞出來的情報「太多了」。時任CIA局長蓬佩奧接受了這一建議。

同樣援引「匿名消息人士」的說法，《紐約時報》用報道對CNN曝料進行了補充。

《紐約時報》稱，美國中情局早在數十年前就開始「策反」俄羅斯政府官員，多年苦心經營下，一名「變節的」俄羅斯官員中級官員步步高升，打入克里姆林宮內部。雖然處於俄領導人的核心圈子之外，但這名間諜能定期與普京見面，並接觸到克里姆林宮高層的決策制定。

文章還提到一個細節，在決定撤離間諜的幾周後，2017年7月，特朗普在漢堡舉行的G20峰會中，與普京私下會面，並在會面後沒收了美方口譯員的筆記。對此，情報人員擔憂，特朗普可能與普京討論了某些機密情報。

不過，《紐約時報》在將矛頭直指總統的同時，也提到了美國媒體的「鍋」，文章稱，這名間諜對美國情報界判斷俄羅斯干涉2016年大選發揮了關鍵作用——他在當年年底就傳遞出大量有關情報，包括普京親自下令攻擊民主黨伺服器等。

《紐約時報》的說法是，出於安全考慮，CIA在2016年底首次提出將這名間諜撤離莫斯科，但他以家庭原因拒絕。這一度令美方的反間諜官員感到緊張；兩名前官員稱有理由懷疑此人是雙面間諜。

此後一直到2017年夏天，美國媒體用大量篇幅報道俄羅斯干涉大選，並強調有「來自俄政府內部的消息」。由於擔心媒體過度曝光的情報細節，可能導致俄方順藤摸瓜地追查，CIA再度向間諜施壓，他才最終同意撤離。

無論是因為總統還是媒體。CNN的報道中指出，失去「最高級別」情報來源後，美國更加難以了解克里姆林宮高層的內情，美國未來數年間的對俄情報工作將陷入被動。

對媒體的有關報道，美國政府方面予以了否認。白宮新聞秘書格里沙姆稱，CNN的報道不僅不準確，還可能危及人命。而蓬佩奧直接駁斥稱，有關報道「與事實不符」。

特朗普則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自己對「美國線人的故事」概不知情。

鼴鼠or小角色？

但政府的否認，並不能阻止媒體們的進一步「解謎遊戲」，特別是在奧列格·斯莫倫科夫，這位前俄羅斯官員的人生如此符合「劇本」情形下。

根據媒體披露，1969年出生於伊萬諾沃市的斯莫倫科夫，自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一直俄羅斯外交部工作。21世紀初，他被任命為俄羅斯駐美大使館二等秘書，主要負責金融經濟領域事務。

報道指出，在華盛頓工作期間，斯莫倫科夫和時任俄羅斯駐美大使尤里·烏沙科夫交往甚密——烏沙科夫被認為是普京最信任的外交事務顧問。

2008年6月，烏沙科夫卸任俄羅斯駐美大使一職，斯莫倫科夫幾乎與他同時返回了俄羅斯——根據《紐約時報》的報道，斯莫倫科夫極有可能是在美國工作期間，受到中情局策反，成為了「鼴鼠」。

返回俄羅斯半年後，烏沙科夫被剛就任政府總理的普京任命為主管國際經濟和外交的總理辦公室副主任，斯莫倫科夫也隨他進入克里姆林宮工作。

四年後，普京出任俄羅斯總統，烏沙科夫出任俄羅斯總統助理，負責外交事務。此後，斯莫倫科夫也隨之在總統辦公室的外交政策部門謀得了職位。

2017年6月，斯莫倫科夫攜妻子和3名孩子，以到位於巴爾幹半島西部的黑山休假為由，從莫斯科飛往蒂瓦特機場，就此「人間蒸發」。當年9月，俄羅斯司法機關以謀殺罪立案，針對斯莫倫科夫一家消失一事進行調查，但調查過程中卻發現：他們一家還活著，且身處國外。

俄羅斯媒體RTVI披露，在莫斯科生活期間，斯莫倫科夫租住在哈恰圖良街的一棟公寓里，據其周邊人透露，他們一家消失前，兒子伊萬開始集中學習英語，同時，身上出現了一些不符合他家經濟條件的「昂貴物品」。另據同事透露，「斯莫倫科夫曾抱怨說，俄羅斯外交部門的工資太低了。」

同事們略感奇怪的是，在他們印象中，斯莫倫科夫經常喝酒，「不知道為什麼美國會去策反一個酗酒者」。

俄羅斯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給斯莫倫科夫的定位是「小角色」，「他曾在總統辦公室工作，但無法接觸總統，並且在2016年到2017年之間因違反內部規定被開除。」

2017年11月1日，華盛頓國會山聽證會，Facebook等科技巨頭被問到俄羅斯干預美國大選的問題（東方ic圖）

漫長的美俄諜報戰

「讀起來像是『低俗小說和犯罪讀物』。」對美國媒體的報道，佩斯科夫用玩笑回應。

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也對美國媒體的報道進行諷刺，稱「我們正在進入一個有趣的時期，距離美國總統大選還剩一年。無奈的是，這段時間裡，我們還會繼續看到和聽到與之相關的很多虛擬的故事，突如其來的發明，甚至令人震驚的猜測」。

退休的俄羅斯聯邦安全局少將亞歷山大·米哈伊洛夫略有些不同看法，他認為，斯莫倫科夫無法獲得秘密文件，但可以通過與同事交談得到些許信息，「如果一個人受到特殊的培訓，並且有機會參加到國家機構中，同時計劃收集重要政治信息，後果可能非常嚴重」。

但米哈伊洛夫也指出，「如果斯莫倫科夫真的在向海外傳遞重要信息，如果真有非常嚴重的爆料的話，這顆情報炸彈早就引爆了。」因此，這次的間諜醜聞更像是「一種挑釁」。

歐洲情報服務學會副主任約瑟夫·菲薩納基斯則表示，如果斯莫倫科夫確實是一名變節者，意味著美國中央情報局需要履行對其的承諾。

他透露，對於類似的情報工作者，中情局會為他們提供一個秘密帳戶，在他們撤離職位後使用。此外，一些機構還會給類似的人員提供工作及資金。美國有很多與情報部門合作的機構。例如，總部設在華盛頓的詹姆斯敦基金會，就是專門為了向俄羅斯和東歐的叛逃者提供財政支持而建立的。

菲薩納基斯認為，斯莫倫科夫曾在2010年擔任俄羅斯聯邦政府軍事工業委員會部門的顧問，有機會獲得俄羅斯軍工綜合體工作的最高機密信息。

他還表示，俄羅斯官員和家人決定以自己的真實身份在美國生活，在他們看來再正常不過。長期以來，美國和俄羅斯安全部門也有著不成文的規定，即不採取措施剷除逃到對國的叛逃者。

北京外國問題研究會理事 、俄羅斯研究中心主任蘇涵的說法是，「長期以來，俄美兩家，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出現一個斯莫倫科夫也不足為奇。」

不過，俄羅斯Tsargrad電視台的評論指出，美國此時極力就新的間諜故事對俄進行挑釁：一方面，是想掩蓋中情局與俄羅斯線下合作失敗的可能性；另一方面，這更像是選舉前的例行舉動。但，俄方已經習慣了這種「反俄偏執狂」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