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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ihu.com/question/27549647/answer/37364544
01
20世紀40年代，剛結束二戰，芝加哥大學地質教授哈里森·布朗突發一個設想，覺得十分有趣。
但是也僅僅停留在有趣上，這個問題沒有足夠的誘惑力，讓他花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去研究，所以他選擇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他抓了學校的一個研究生當苦力，讓他去研究。
研究生名叫克萊爾-帕得森，愛荷華州一位郵遞員的兒子，天性叛逆，學校表現一般，人長得也又土又挫，丟人群里馬上會看不見。
當時哈里森布朗「哄騙」克萊爾-帕特森去做他這個項目時這麼說：
「小帕，唉，你不介意我叫你小帕吧。」
帕特森呆萌木訥的點點頭。
「你結婚沒有？」
「我結婚了，我妻子蘿拉是一個化學家，我們曾經一起給曼哈頓計劃打過工...」
哈里森滿意的笑了：「很好很好，小帕~嘿嘿，我知道你不是地質學家，很可能還分不清長石和花崗岩，但是我聽說你使用質譜儀很在行？」
帕特森再次呆萌的點點頭。
「小帕，這些是鋯石，比針尖還小，裡面有很少量的鉛，我希望你能測量出這些鋯石裡面鉛同位素的丰度。」
帕特森呆呆的看著老師，因為他不是這個專業的，不知道要不要接受做這個作業。
哈里森一看他的遲疑，馬上拿出他的招牌本領——胡蘿蔔蜜糖一樣的口盾術，一本正經且語重心長的說：
「小帕！！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作業哦！」
帕特森看著老師，很好奇。
哈里森繼續說：「如果成功測量出鋯石中的鉛同位素丰度，你就能用相同方法測量隕石中的鉛同位素丰度。」
哈里森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深邃的說：「如果成功了，You Will Be Famous！！！你將會是測量出地球年齡的那個人！！！狂霸酷帥屌有木有！！！！」
哈里森把Famous加了重音。
帕特森這個淳樸天真的研究生被老師口盾後，雖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但是他覺得挺有道理，好厲害！
就羞澀的說：「那我試試看吧。」
然後哈里森開心的說了所有老師抓學生幹活都會說的那句甜蜜的話：「哎喲，小帕，我相信以你的能力那不是小菜一碟？加油哈！愛你麼麼噠。」
這是一句很輕描淡寫的客套話。
但就因為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帕特森同學打死都想不到，因為這個小小的作業，他的人生發生了重大改變，世界發生了重大改變，人類命運也將要發生巨大的改變。
如果知道三十年後發生的事情，哈里森也一定會把「給我一句話，我將要撬動整個人類的歷史！」作為自己的座右銘。
02
對帕特森的人生來說，第一個至關重要的影響是：這個小作業最後不得不成為了他研究生畢業論文課題，然後坑了他用七年才完成這個課題，拿到博士學位。
為什麼哈里森耗費那麼長時間？
因為帕特森對鋯石鉛含量做等精度測量時發現，每次都偏差很大。
這可愁壞了帕特森，連一個恆定參照數值都沒有，如何去測量隕石和地球年齡？！
帕特森窮盡腦汁，最後發現可能是實驗室或者空氣里存在鉛。
（那個時候可是沒過濾設備的）
於是帕特森隨後變成了一個清潔工，日日拖地擦洗，反覆打掃他破舊的實驗室，儘量讓他的實驗室變得無鉛。
但是最後的結果，還是偏差百倍。
帕特森又想到了用酸來煮容器和工具，並提純化學原料，進一步降低實驗室中的鉛含量。
然無卵，無論如何清洗、消毒，都沒解決問題。
帕特森心裡奔跑著無數個草泥馬問候哈里森。
帕特森想要設計一種全新的實驗室-超級潔凈室，但沒人給他經費。
接下來的六年時光，帕特森像是一個勞碌中日的清潔工，洗衣服、掃地、拖地板...
他就在做這種看似沒有意義的事情，重複著實驗的第一步，第一步，還是第一步。
直到第七年，老師哈里森調任加州理工，不知道哈里森是不是良心發現覺得坑帕特森坑的有點厲害了，於是邀請他一起去加州理工。
在加州理工，帕特森製造出第一個超級潔凈室。
（實驗的超潔凈室無塵環境概念起源自他）
他終於能有機會碰到真理大門的門把手了。
當得到地球年齡是45億年的時候，帕特森像個孩子一樣奔回家中，他想把他七年獲得的成果和母親分享。
由於太過激動，心跳劇烈，被送到了醫院進行搶救。
03
這項發現為帕特森帶來什麼獎勵麼？
並沒有。
當時諾貝爾物理和化學獎都對此（新興的交叉地質學領域）沒有興趣。
物理評委不認為他的研究屬於物理，化學評委也不認為屬於化學。
45億年這個數字，直到十幾年後才放進地質教科書中。
即便如此，在過去30年中超過50本教科書中，只有4本在提到地球年齡這個數字時候提到帕特森這個名字。
據說有的書還拼錯了他的名字。
他只是個貧窮的小講師，更要命的是，為了全身心投入研究，無暇參與終身教授的職稱申請，這嚴重影響了他後面的人生。
但是真理還是恩賜給了帕特森一個東西，作為天大天大的驚喜。
不是獎勵，是一個超級超級天大的麻煩。
他當時並不知道，自己這項耗費7年，看似對99.999999%的人來說完全沒用的研究成果，妨礙了某些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
當然帕特森更不知道，在他還是那個研究生，答應哈里森這個作業的時候，已經手握那個紅色的按鈕，將要選擇是否拯救人類。
帕特森發現的「地球的年齡」包含著什麼樣的秘密？
對你和我來說，地球年齡有45億年似乎並不影響我們的生活，所以，我們也不是有權勢的人，我們是被有權勢的人迷惑和遮蔽真相的普羅大眾，所以有權勢的人能統治無知的我們。
聽起來好像是一個超級宏偉的科幻小說和陰謀論。
最有權勢的人是誰呢？
有人是不是會猜宗教勢力？
雖然得知地球年齡，的確讓帕特森收到許多神創論者的抨擊，不過20世紀畢竟不是布魯諾時代，何況帕特森那麼沒存在感，所以答案不是宗教。
在米國，最有權勢的人不是政客和總統，而是那些財閥和巨頭。
帕特森得罪的「最有權勢的人」，就是美國的整個鉛工業和石油工業的巨頭。
巨頭自然對地球年齡有45億年這種廢話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讓他們惶恐的，是帕特森知道了一個他不該知道的東西。
04
土星，Saturnus，這個單詞在古羅馬是農神，羅馬最古老的神祇。
農神之外還有一個含義：「GOD OF LEAD，鉛神」。
（有興趣可以查鍊金術與天文學相關的文章，很有趣）
古羅馬人對鉛有極為狂熱的追捧。
這種奇妙的金屬萌萌噠，它製作的器皿，光亮閃爍，不像銅器那樣產生令人討厭的綠銹，貴族們愛喝的葡萄汁中若加上這種金屬粉，可以除掉酸味，還可使酒醇香而甜，人們發現用鉛容器喝水，水有一種「迷人的甜味」。
鉛還有止瀉的效果。
對愛美的人來說，這種金屬粉製成的化妝品，可讓貴族夫人們的皮膚更白…
簡直是神恩賜的最棒的東西！
當我們現在閱讀到這些文字，腦海里浮現出這幾個字：古羅馬人集體選擇奔向腦殘。
腦殘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確確實實，鉛中毒帶來的全身性致命神經毒害。
羅馬人在鉛上乾的最腦殘的一件事是：拿鉛去造引以為豪的羅馬地下管道。
（「水管」這個單詞Plumb，就來源自拉丁文的鉛。）
現在想想，如果放到現在，這是多麼宏大壯觀又富有深謀遠慮的慢性集體殺人方法。
有許多文獻專門研究羅馬帝國的滅亡和鉛中毒之間的重要關係，這裡不再累述。
我們吐槽羅馬人瘋了！用鉛做餐具和水管！
其實更可怕的是，在帕特森所在的20世紀中葉，公眾對鉛的理解和古羅馬人沒啥兩樣。
其實鉛對人體巨大毒害的認識，人類早就已經開始了解，但是為什麼明知鉛有毒還要使用？
是因為鉛便宜、好用、延展性好、製造簡單，而鉛中毒是需要一個累積過程的。
能接觸到這些計量的，往往是礦工和處理鉛的工人。
這些人的性命？WHO CARE？
鉛的好處我來享用，鉛的危險讓他們來承擔！
進入20世紀，有一個重要的產業發展了，那就是廣告業。
含鉛油漆廠商們僱傭剛萌芽的廣告業者向消費者灌輸鉛對兒童是無害的。
這看起來影響不是很大。
但是資本的逐利可以泯滅良心。
後來成為美國化學會主席和擁有「地球史上對大氣影響最大的生物個體」和「歷史上殺戮最多的個體」這兩個華麗麗閃瞎人頭銜的氟利昂的發明者：托馬斯-米基利，夥同通用汽車老闆查爾斯-凱特靈，將四乙基鉛，作為抗爆劑為噱頭添加到汽油中。
（發動機有爆震現象，93號和97號汽油的差別不在於純度，而是辛烷值的差別）
四乙基鉛和普通的鉛不同，它更具致命性，皮膚接觸半杯就會致命。
但為了利益，宣傳的作用就體現了，這時候不再是廣告報紙和兒童畫，他們動用了至今屢試不爽的方法：他們需要一個懂科學的權威，安撫民眾，提升鉛的形象。
他們找到了一個合適人選，羅伯特-基歐博士，這也是人類第一次，利用科學權威來掩蓋對環境和公共健康的威脅。
基歐博士說：「鉛本身就存在自然環境中！當然，雖然對一線工人有影響，但是對公眾絕對沒任何影響！並且沒有任何證據表示鉛對公眾的影響對不對！？這種程度鉛就如同12月的雪一樣的自然，不會污染環境！」
幾十年來，沒有人反駁過他們一句。
直到那個傻傻的克萊爾-帕特森開始研究地球的年齡。
05
當時帕特森也和普通科學家一樣，認為鉛是自然普遍存在的，然而他比別人多走了一步。
在對實驗室鉛干擾排除的過程中，他開始研究鉛是如何傳播的，依靠美國石油組織的科研撥款，他仔細研究了海水中深層和淺層中鉛的含量。
（真是個巨大的諷刺）
帕特森又一次發現他的原始數據無法解釋了：深海中鉛只有少部分，但是在淺水和水面上，鉛的含量高出幾百倍。
帕特森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淺層海水中這些鉛是近年才出現的。
什麼能給全球的海洋帶來那麼多的鉛？
帕特森和他的坑貨老師哈里森在偶然中談起這個問題，帕特森提出了他的假設：哈里森老師，我了解這些鉛是哪裡來的，它來自含鉛汽油。
哈里森聽完沉默了許久，然後說：Well，小帕，這個有點麻煩了，因為我們所有的研究資金都是從他們（石油組織）那裡來噠。
帕特森也沉默了，他明白自己即將做一個重要的選擇。
當然他毫無疑問做出了選擇：立即著手發表學術論文，對含鉛汽油做出討伐。
這個選擇意味著什麼呢？
三天之後，當他回到家，發現家裡早就有數個西裝革履，皮鞋鋥亮的黑衣人在等著他。
「Dr帕特森，很高興見到你，你的研究成果很驚人，你有什麼需要我們的贊助麼？」
「我…我想有機會去極地獲取冰心，來研究遠古時候的鉛含量…」帕特森說。
黑衣人眉頭一皺，冷笑：「鉛？你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是時候去研究別的元素了，實際上我們有能力去資助你無限制的去研究其他方面，是無限制的。」
「鉛是一種神經毒素，當你們從工廠里運輸出來的時候，等於在運送化學武器，你們覺得這些鉛從排氣管中排出後去了哪裡呢？想想這會對我們和我們的後代產生什麼影響？你要把上百萬噸的毒氣排到我們呼吸的空氣中麼！！就算我的研究不能使你們停產，以後還有科學家能夠做到！」
帕特森的激動讓這次威逼利誘不歡而散。
06
看到這裡，我原本以為石油巨頭會選擇暗殺方法來干這種硬骨頭，不過看起來他們處理問題還是比較「文明」的，或者說是讓帕特森比死更難受。
如果他選擇屈服，向石油業投降，他可以回到自己熱愛的學術領域，擁有無限的資金繼續研究。
首先，來自石油行業的贊助一夜之間消失的無隱無蹤，意味著帕特森所有研究被迫中斷。
更要命的是之前說過的，帕特森終其一生都專注於研究，無暇顧及申請終身教授，也就意味著他這個可憐的技術崗位人員，能被人隨時踢走，捲舖蓋走人。
而加州理工的董事會裡，就有好幾個石油巨頭，他們不斷施壓給帕特森，並不斷慫恿董事會讓他滾蛋。
但帕特森是「固執」的，不然他也不會堅持七年時間，只為了尋找一個答案「地球的年齡」。
為了調查鉛，他的人生足跡遍布從格林蘭到大西洋，他來到南極向下挖掘200米，找到冰心，通過對冰錐中幾百萬年前氣泡中空氣的研究，帕特森發現現在空氣中鉛含量是過去的幾百倍。
帕特森耗盡數年，不斷把論文和成果投向雜誌和寄給政府高官。
而這期間，被工業巨頭僱傭的科學家們，卻對公眾說「不用擔心」。
所有人都認為帕特森是一個騙子。
終於，在一名州議員的幫助下，政府於1966年主持了關於鉛的聽證會。
為了干擾聽證會，巨頭們特地運作，把聽證會選在了帕特森在南極洲的時間。
但帕特森卻出人意料的在第五天出席了。
聽證會上，石油公司律師不斷咆哮：基歐博士是這個領域最權威的最有經驗的，而他，帕特森，什麼都不是。
他們一再強調和鄙夷帕特森只是加州理工學院的一名小小技術員，在圈子裡沒有任何學術地位。
如果是電影，劇情結尾，應該像是《永不妥協》那樣，帕特森慷慨激昂，法官落錘，判決石油公司敗訴，然後所有參與這場鬥爭的人相擁在一起。
或者是想電影《辯護人》那樣結尾，有一百多個律師和科學家站在帕特森的背後，隨著點名起立，讓人熱淚盈眶。
人們總喜歡看英雄對抗邪惡，拯救世界。
然而現實中，帕特森這樣的普通人不會像超人那樣雙手一舉，火車就停了下來。
帕特森能做的，是用盡所有力氣，用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阻力，努力讓火車停下來。這些阻力相比火車巨大的慣性和動力，顯然微不足道，但是卻在一點一滴中使火車慢了一些，然後再慢了一些...
在帕特森和石油公司鬥了20年後，在80年代，鉛才被禁止在美國消費品中使用。
同時也贏得了20世紀，最偉大的公眾健康的勝利。
短短几年，美國人血液中的鉛含量降低了75%，數百噸的毒氣被禁止投放在日夜呼吸的空氣中。
我們現在實在無法想像，如果汽油和日用品沒有無鉛化，那對人類平均壽命有什麼致命影響。
可以說帕特森間接拯救了無數人的生命。
07
幾年後，帕特森死於哮喘。
據說他因為哮喘需要長期使用激素，骨質已經完全疏鬆，身高也縮短了5英寸，後半生在病痛的折磨中，與石油巨頭對抗。
然而直到如今，提到克萊爾-帕特森，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麼一個偉大的英雄，他低調了一輩子。
甚至據說在某期《自然》雜誌上，名字被拼錯，被當做了女人。
我很喜歡余華寫的一句話：為了不讓真理的路上人滿為患，命運讓大多數人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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