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元四家」之一的畫家王蒙,與同樣位列其中的畫家黃公望一樣,在藝術生涯中有一座山脈起著決定性的因素,前者為「黃鶴山」,後者是「富春山」。倘若說,富春山對黃公望「晚變其法,自成一家」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那麼,黃鶴山幾乎貫穿了王蒙的整個藝術人生。
黃鶴山,地處杭州市臨平區星橋街道一帶,舊屬仁和縣,系天目山余脈,山高百餘丈,關於其名稱的由來,南朝梁吳均在《續齊諧記》中記載:「黃鶴山者,仙人王子安乘鶴過此,因名。」北宋樂史則在《太平寰宇記》中云:「黃鶴山舊有黃鶴樓,黃鶴權乘鶴至此修道,故名黃鶴山。」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古人謂之「雖不甚深,而古樹蒼莽,幽澗石徑,自隔風塵」。
或許鑒於黃鶴山「靈秀神奇,林泉幽野」,至正元年(1341),當過小官、剛過而立之年的王蒙,可能為避時代之動亂,攜妻赴此隱居,將居處取名「白蓮精舍」,並在山巔築「呼鶴庵」,自號「黃鶴山樵」「黃鶴山樵者」「黃鶴山人」等,過起了樵耕、讀書、會友、作畫的閒適生活,直到至正二十二年(1362),受張士誠政權招引,才下山出任長史一職。之後,由於張士誠被俘,於至正二十六年(1366)重歸黃鶴山,至洪武元年(1368)離開為止。
這也就是說,從1341年到1368年,在這漫長的二十七年里,王蒙除卻為張士誠政權服務過四年,基本上都隱居於黃鶴山。而對於這個時期的居住環境和生活狀態,王蒙在《谷口春耕圖》中以圖文結合的形式,有過生動的描繪:遠處群山疊起,山勢崢嶙,幽泉懸瀑,林木叢布;近處溪水淙淙,雜樹喬林,茅廬數楹掩映其間;谷口,稻畦數畝,有人躬耕。在畫的左上部自題:「山中舊是讀書處,谷口親耕種秫田。寫向畫圖君貌取,只疑黃鶴草堂前。」
眾所周知,山水畫與文人隱居自古緊密相連,作者生活的地域往往與其創作息息有關。可以這麼認為,王蒙之所以能形成別具一格的「山石皴法」,創造出生動繁茂的江南山水意境,顯然是黃鶴山賦予了他創作的靈感和精神的滋養。而王蒙這種獨特畫風的形成,不僅與元代文人畫的審美趣味相契合,同時反映了當時社會審美風尚的變化,可謂豐富和發展了中國山水畫藝術的審美形態和精神內涵。於此,清孫琮評價道:「至今尺幅上,古法人獨宗。」
然而,王蒙終究不像黃公望,最後還是選擇離開了黃鶴山,《浙江通志》載:「洪武初,為泰安州知州。」據說,他的這次離開,是半夜從楊維楨家逃走的,楊基《黃鶴生歌贈王錄事叔明》曰:「龍君(楊維楨)勸不止,竟觸龍君怒。手挽黃鶴衣,醉叱黃鶴住。黃鶴不敢去,飛繞三花樹。夜深鐵龍醉不醒,黃鶴高飛不知處。」之後,黃公望、倪瓚等好友屢次寫信勸他歸隱,倪瓚還寄詩:「野飯魚羹何處無,不將身作系官奴;陶朱范蠡逃名姓,那似煙波一釣徒!」但王蒙始終沒有回應。
可正因為這次入仕,為王蒙日後死於非命埋下了伏筆。據《明史·文苑傳》記載:「洪武初,知泰安州事。蒙嘗謁胡惟庸於私第。與會稽郭傳、僧知聰觀畫。惟庸伏法,蒙坐事被逮,庾死獄中。」洪武十八年(1385),王蒙因牽扯胡惟庸案,難堪折磨慘死於獄中。儘管他當時的畫藝已被倪瓚盛讚:「筆力能扛鼎,五百年來無此君。」但作為反賊黨羽,時人怕受牽連,將收藏的他的作品盡數燒毀,好不容易留存下來的,也大都被刨去了他的姓名和圖章。
應該說,在「元四家」中,王蒙年紀最小,卻最具才華。本來,他可在黃鶴山悠哉度日,完美走完自己的藝術人生,可入仕之心一直未曾泯滅,甚至於不介意做「叄臣」,以致名節不保,未能善終。為此,清張庚在《浦山論畫·論心情》中對其人品作出了這樣的評語:「未免貪榮附熱」。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仍不失為中國山水畫史上極富創造性的一代宗師,其傳世作品在元以後常被奉為範本,廣為傳模,影響至今不絕。而這一切,不能不說是黃鶴山成就了他,難怪他死後選擇歸葬於黃鶴山,永久地與這片熱土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