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無念
楊紫瓊今年61歲了。
時針往回撥動31年，當時恐怕沒有人能夠想到，這個給成龍作配的「打女」，未來有朝一日會登上好萊塢的舞台，成為影后，給華人爭光。
就在上周末，第29屆美國演員工會獎公布獲獎名單，楊紫瓊憑藉《瞬息全宇宙》再下一城，打敗「大魔王」凱特·布蘭切特，獲得影后榮譽。作為奧斯卡前哨四大風向標（金球、英奧、工會獎、評論家選擇獎）中最具參考性的獎項之一，自2010年代以來，工會獎的最佳女主角得主和最終的奧斯卡影后得主只有3次不同。這意味著，楊紫瓊不僅是史上第一個亞裔工會獎影后，同時距離登上奧斯卡舞台真的只有最後一步了。
過去的這一年，《瞬息全宇宙》帶來的轟動效應可謂是現象級的，取得的成績更是數也數不完。它是A24史上最賺錢的電影，頒獎季獲得的獎項數量超越了《寄生蟲》，奧斯卡11項提名領跑，並且真正讓亞裔演員迎來了屬於自己的春天。
在獲得演員工會獎後，楊紫瓊不僅激動地捶桌子，甚至興奮到不小心爆粗口，一句「Fxxk」引的台下爆發出激烈的掌聲和笑聲。某種程度上，這句率性而出的髒話倒也和本片的台譯片名《媽的多重宇宙》中的「媽的」形成了微妙且富有喜感的連接。
是啊，從當年那個被看作「花瓶」的選美小姐，到後來渾身是傷的武打女星，再到如今站在好萊塢的最高領獎台上，誰看了不要興奮地喊一聲：「媽的！」——當然，後面還要緊跟一句：「終於輪到她了！」
從富家千金到「功夫皇后」
楊紫瓊出生於一個馬來西亞的一個名門望族。祖父是馬來西亞交通運輸行業的大佬，父親是馬來西亞拿督，政壇商界均有他活躍的身影。在這樣優越的物質條件和熱愛藝術的氛圍薰陶下，楊紫瓊可以說從小就比別人起點要高。
不過，雖然是他人眼中的「千金小姐」，但楊紫瓊並沒有就此選擇一條走起來很輕鬆的路。相反的，她樂於挑戰，不怕吃苦，甚至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當然了，家庭包容開放的環境也給她提供了堅實的後盾，讓她有能力選擇自己喜愛的道路。
兒時的楊紫瓊夢想成為一名芭蕾舞者，但天不遂人願，在練功時傷到了脊椎，只好眼睜睜看著舞蹈夢破滅。21歲那年，母親為她報名了馬來西亞小姐的選美比賽，憑藉著出眾的外形和紮實的才藝展示，楊紫瓊得到了冠軍。正是因為這次機會，讓她能夠代表馬來西亞出征世界小姐，並被香港電影圈看中，獲得與成龍、周潤發拍廣告的機會，從此走上了另一條人生道路。
1984年，22歲的楊紫瓊簽約了洪金寶的德寶影業，開啟了她的演員生涯。她出演的第一部影片名叫《貓頭鷹與小飛象》，洪金寶擔任導演。在片中她飾演一個柔弱的女教師，雖然發揮有限，但足以給人留下印象。
不過，楊紫瓊自己並不滿意繼續在電影里做一個「花瓶」，她不服氣，為什麼動作片只能是男人的專屬？剛好，兒時所學的舞蹈基礎讓人看到了她在動作方面的潛力，從此，她在洪家班苦練功夫，走上了新一代的「打女」生涯。
某種程度上，楊紫瓊的出現剛好與整個香港動作類型片的發展，以及幾代「打女」形象的變遷也有著重要的關聯。
80年代以前，香港功夫片經歷了一段時間的由盛轉衰，80年代後，成龍等人的出現又重新喚醒了喜劇動作片的風潮。而在女打星的行列里，彼時的鄭佩佩已經接近40歲；惠英紅過往的「俠女」路線又與當下流行的都市動作片風格不太適配，再加上傳統武俠片開始沒落，邵氏的工作重心轉到了電視上。在這樣的情況下，楊紫瓊的出現可以說是給整個港產動作片類型注入了一抹亮色，完美地填補了這個空檔。
1985年，差不多全香港都在為一部電影瘋狂，它的名字叫《皇家師姐》。這是楊紫瓊轉型「打女」後首挑大樑的一部影片，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部影片也讓楊紫瓊獲得了當年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佳新人獎提名。到這裡，這位出身富庶的大小姐，不僅成功闖進了以男性為中心的動作片世界裡，更是逐漸站穩了腳跟。那段時間也成為了她事業的第一個巔峰時期。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她會繼續在事業上開疆闢土的時候，她卻在此時選擇了走入婚姻，結婚對象正是當時德寶公司的創始人潘迪生。不過，婚後的楊紫瓊發現，相夫教子的生活並不適合自己，最終，這段婚姻只維持了四年。
1992年，楊紫瓊回歸影壇，復出的第一部戲就是和成龍合作的《警察故事3：超級警察》。這部影片同樣大獲成功，而楊紫瓊更是因為在片場豁出去的表演，讓她甚至好幾次與死神擦身而過。在那之後的好幾年裡，楊紫瓊毫無疑問地成為了香港動作片里無法取代的「功夫皇后」，《新流星蝴蝶劍》《東方三俠》《現代豪俠傳》《太極張三丰》等等，每一部都是響噹噹的經典回憶。
現在回過頭去看，從一個出身富庶的名門千金，到年紀輕輕成為選美小姐冠軍，事業巔峰期時不回頭地進入婚姻殿堂暫時息影，離婚後一復出又迅速點燃香港市場，而且還能不斷穩固自己的行業地位。在異鄉漂泊，別說受傷這樣的家常便飯，好幾次甚至都命懸一線，但楊紫瓊從來沒有選擇過放棄。坦白來看，她大可選擇回到家鄉，不敢說能完全繼承殷實的家底，但至少衣食無虞是沒有問題的。然而，她偏偏選擇了一條不那麼好走的路，而且每一步都能取得卓越的成績，這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我行我素，敢愛敢恨，獨立豁達，清醒率直，楊紫瓊身體力行地展現著內心世界的獨立、勇敢和豐富。她的經歷無疑是精彩的，更是令人欽佩的。
大步邁進，闖蕩好萊塢
按照上面所說的，用現在的話講，楊紫瓊顯然就是那個一出生就拿到了「大女主」劇本的人。但其實，未來並不像所有人預想的那樣順利。
在拍攝《阿金》受傷後，楊紫瓊休養了一陣子。1997年，她出演了張婉婷的《宋家皇朝》，在片中飾演宋靄齡一角。和以往那些主打動作的影片不一樣，這是一部文藝片，而本片也讓人看到了她「打女」之外的另一面。這個角色讓她的演技再一次受到了認可，幫助她拿到了人生當中第一個金像獎女配角提名。
就在同一時期，也就是上世紀90年代末，香港動作片演員進軍好萊塢成為了一種風潮。成龍、李連杰都曾在這時去好萊塢拍戲，楊紫瓊也不例外。同樣是1997年，外國人邀請她前往好萊塢拍攝最新一部的007電影。就這樣，她成為了首位亞洲邦女郎，也可能是所有007系列電影里最不「花瓶」+最能打的一任邦女郎。那一年，她才35歲。
進入新世紀，楊紫瓊等來了那部或許可以稱得上是「命中注定」的電影——《臥虎藏龍》。這部電影真正幫助她打開了在海外市場的知名度，同時也讓外國人看到了，原來華語武俠片還可以這樣！這部影片究竟有多成功，在這裡恐怕也無需贅述了，總之用「拿獎拿到手軟」來形容，恐怕並不誇張。
但是，儘管《臥虎藏龍》在當年的奧斯卡上獲得了10項提名，甚至還拿到了最佳外語片的大獎，但卻唯獨在表演獎上沒有得到任何提名。這也側面體現了當年的奧斯卡對於華人演員的區別對待和排擠。
某種程度上，俞秀蓮這個角色像是楊紫瓊從影這麼多年來的一個縮影。她洒脫、率直，有俠義風範，就想她過往所有颯爽的打女形象一樣，闖蕩江湖，快意恩仇。但另一個角度上來看，俞秀蓮也是隱忍的，甚至是帶著些委屈的——多年的等待，僅僅換來了李慕白的一個擁抱，就像她這麼多年的努力付出，雖然看起來風光無限，但留下了一身傷病，個中心酸誰人知？
彼時的21世紀初，作為少數族裔的楊紫瓊，想要在好萊塢站穩腳跟，並非易事。即便是像她這樣已經站在華人演員的頂尖位置了，在好萊塢依舊沒有等到自己的機會。
翻看那些年楊紫瓊的作品履歷，會發現數量並不多，儘管她並沒有停下拍戲的腳步。在好萊塢，她拍攝了《藝伎回憶錄》《太陽浩劫》《黃石的孩子》《木乃伊3》等等，這裡面的大多數影片，雖然談不上是爛片，但也是乏善可陳的，而楊紫瓊在其中也只能充當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至於在國內，她也拍了像是《霍元甲》《蘇乞兒》《劍雨》幾部影片，而同樣的，這些片子裡，她發揮最大的，恐怕也只有《劍雨》這部被反覆提起的「遺珠」了。
2010年以後，楊紫瓊步入50歲，演藝事業陷入了巨大的瓶頸。雖然時不時依舊能看到她在鏡頭前出現，但是多為一些配角，不僅工作機會和戲份都少了很多，角色形象也較為單薄。以至於情報君再次在《摘金奇緣》中看到她時不免大吃一驚：「什麼？！這才幾年沒見，楊紫瓊都已經演婆婆了嗎？！」
是的，這就是楊紫瓊面臨的窘境，《摘金奇緣》里的婆婆，《尚氣》中的姨媽，還有《銀河護衛隊2》里的一個外星角色——由於化妝的緣故，甚至不仔細看一閃就過去了。你說這些角色不成功嗎？當然不是，哪怕戲份很少，楊紫瓊依然盡心盡力地做到抓住觀眾的眼球。但是，硬要說這些角色有多麼立體，或者經典，好像也沒有。
不過，話又說回來，儘管國內觀眾批評《摘金奇緣》完全是一部迎合西方人視角的講述亞裔生活的作品，但不得不承認它在商業上取得的成功。3000萬美元的成本，在全球範圍內豪取近2.4億美元的票房。正是人們發現了這當中巨大的商業潛力，才導致了之後的越來越多圍繞亞裔的故事，提供給亞裔演員的機會等等。
或許，不少人會覺得好萊塢的「政治正確」越來越有矯枉過正的嫌疑，但是在情報君看來，「政治正確」的前提首先是「正確」，而多元化的發展本就是一個成熟的行業應該達到的標準。亞裔演員，以及廣大的華裔演員在好萊塢拼搏奮鬥了這麼久，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他們早就應該被看到了。
「入行40年，終於被看見」
再後來的故事，大家也都知道了。楊紫瓊等到了《瞬息全宇宙》中的Evelyn這個角色。
她在不止一個場合接受採訪時，表達過對於這個劇本的喜愛，以及對兩位導演的尊敬。她說這部影片是一個禮物，講到激動時，難掩興奮，甚至還會感動落淚，畢竟這個機會，她實在是等了太久了。
某種程度上，這像是給楊紫瓊量身打造的一個角色。首先，她是一個華人移民，要努力在自己的文化和異國他鄉的生活中尋找一個平衡；其次，她是一個母親，一個讓自己忙碌於案板、櫃檯和報稅局之間的普通母親，她在努力撐起這個家的同時，還要解決好與女兒之間的矛盾，而這也是大多數中國（華人）父母需要解決的課題；而且，她還是一個女兒，她的身上有自己和上一輩難以和解的某種原生家庭的傷痛；最後，她在片中還要會功夫——這對於她來說簡直是信手拈來。這麼看來，似乎確實很難再找到比楊紫瓊更適合這個角色的人了。
而且，也正是因為這部影片的大獲成功，讓人們意識到，一個平凡的、囉嗦的、傳統的華人移民母親，也有她自己的故事需要講述。這個世界不完全是男人或者超級英雄的天下，這樣一個滿大街都是但是你甚至都不會多看兩眼的阿姨，也可能是那個穿梭於多元宇宙，拯救家人和世界於水火的那個「超級英雄」。
不知道楊紫瓊在閱讀劇本時有沒有把自己投射到角色身上。如果她自己不是富家千金，如果她沒有拋下安逸富庶的生活走上打星之路，如果她沒有來到好萊塢闖蕩，那麼結局會不會不一樣？片中的Evelyn，只不過是千千萬萬個宇宙里，最平凡普通的那一個。而這次，楊紫瓊要抓住機會，講出屬於她們的故事，也講出自己的故事。
就在年初的金球獎頒獎禮上，楊紫瓊已經憑藉本片拿下了音樂/喜劇類電影的最佳女主角。她握著手中的金球獎盃激動地說道：「入行40年了，這次我不會再鬆開手了。」當台上催促發言的音樂響起，她甚至霸氣回應道：「閉嘴！姐真的可以揍你哦！」引得台下更是爆發出激烈的喝彩。
「我剛來好萊塢時就被告知，你是少數族裔。我當時心想，哦是嗎？我不信。有人驚訝於我居然會說英文，我說對啊，來這的飛機有13個小時，我在飛機上學會了。」
「時間過得好快，去年我都60了。我相信在座的女性都懂，隨著年齡越來越大，獲得的機會似乎越來越少了。有時候我對自己說，嘿！你的職業生涯已經很不錯了！你跟這麼多大導演合作，已經很輝煌了！……直到我遇見了《瞬息全宇宙》，去講一個普通的大齡移民母親、女兒的故事。能扮演這樣一個我和大家深深共情的角色是一份莫大的饋贈，因為無論在哪個宇宙，她都在為愛和家庭戰鬥。」
「這個獎獻給每一個我曾踏上去過的巨人肩膀，獻給所有和我有相似外貌的先驅們，也獻給所有將與我共同踏上未來旅途的人們。」
這段發言不僅讓楊紫瓊圈粉無數，在國內的社交平台上也引起了熱烈的議論。網友們紛紛表示，這份肯定終於到來了，雖然遲了一點，但好在沒有錯過。而曾經無數的在好萊塢奮鬥打拚的亞裔前輩們，他們頂住壓力，消除偏見，兢兢業業，努力發出自己的聲音。正是因為他們每個人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成績。
還是在剛剛結束的這屆演員工會獎上，《瞬息全宇宙》一舉拿下了影后、男配、女配四項大獎，更是將最佳群戲獎收入囊中。這不僅是影片的勝利，更是所有亞裔演員們的勝利。飾演公公的已經94歲高齡的吳漢章更是感慨地提到，他剛開始在好萊塢演戲的時候，美國只有49個州，在業內打拚了69年，才站在這個舞台上。顯然，亞裔演員的春天終於是姍姍來遲了。
在這之後，未來楊紫瓊還將在很多好萊塢大片里與觀眾們見面，包括羅素兄弟打造的《電幻國度》，派拉蒙的最新一部《變形金剛7》，朱浩偉執導的新版《魔法壞女巫》，根據阿加莎小說改編的《威尼斯鬼魅》，以及卡梅隆的《阿凡達》系列續作等等。她最近的一部將與觀眾們見面的作品，應該是迪士尼出品的，全華裔班底打造的劇集《西遊ABC》，吳彥祖在劇中也有出演。
距離今年奧斯卡頒獎禮（3.13）還剩下整整10天。如果楊紫瓊順利拿下影后，那麼她將是歷史上首個奧斯卡亞裔影后，同時也是繼1985年的吳漢潤在拿到奧斯卡最佳男配角之後，時隔38年再次有華人演員拿到奧斯卡的表演獎。當然，無論最終能不能拿獎，她都已經是無數人心目中的最佳女主角了，而這一切毫無疑問都將載入歷史！
就讓我們靜候奇蹟的發生吧！十天後，頒獎禮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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