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無限超越班》，演了四十餘年綠葉，並不為內地觀眾熟知的車保羅，在網絡上獲得了大聲量的討論。

長相嶙峋的演藝圈邊緣小老頭，踩高捧低、趾高氣昂的新晉小鮮肉，二者同時出現在螢屏上，令人內心升起一股悲愴與無名火。

節目設定的形式是，前輩演員帶著新人完成經典劇目的翻拍。

其他有名氣有咖位的前輩在選人上沒有煩憂，只消說一聲「來」，在場新人們紛紛起立。

唯獨車保羅，偏偏無人應答。

在場藝人，有的環顧四周觀察別人的反應，有的低頭不語。

車保羅無奈起身，毛遂自薦，向年輕人發出誠摯邀請。

許魏洲主動應邀了，但《鹿鼎記》仍舊有一個角色空虛。

再次落入僵局，車保羅「點名」范世琦，詢問其為何不願意加入。

小伙子眼見自己可能會被趕鴨子上架，失去「另攀高枝」的機會，趕忙起身推脫。

眼珠子軲轆一轉，想到第一個理由：《鹿鼎記》太牛，高攀不起。

過一會兒，又搬出了另一套人情世故的說辭：跟陳小春春哥很熟，不好冒犯。

車保羅指出，再演繹經典劇目，對於范世琦而言，是一個超越自我的機會。

見推脫的藉口不起效，范世琦索性攤牌，說自己有選擇，想挑戰別的不可能。

言下之意：愛咋咋地。

爾冬升看不下去，指出了無論出演的劇目是否符合心意，都是一個機會。

奈何，范世琦依舊拒絕加入《鹿鼎記》。

雖然新人演員有自主選擇的權利，但從他的三連推辭里，觀眾依舊能品出娛樂圈「踩高捧低」的慣性。

拒絕《鹿鼎記》的理由是「難度太大，太有挑戰」，另選其他劇目的理由是「想要讓導師看到自己的更多可能性」，簡直前後矛盾。

天知地知，他的選擇標準根本不是劇目與角色好壞，而是導師的名氣與咖位。

節目播出之後，這一片段引發了廣泛爭議，「被嫌棄」的車保羅，他的遭遇獲得了大批網友的共情。

網友們自發為他在社交平台上應援。

楊紫在他動態底下送上祝福與支持。

與此同時，他過往的經歷被挖出來，苦情和悽慘被反覆渲染。

處在演藝圈邊緣的特型演員，面臨無戲可拍的境地。

母親去世時的喪葬費不僅掏空他的錢包，甚至要東拼西湊。

為了生計，做過保安、菜市場監督員、劇組雜務、裝修工人……

無論是出於同情，還是蹭熱度，這些言論都把車保羅放置在了弱者的位置上。

可是，車保羅真的需要這一份同情嗎？

不見得。

咂摸他的人生經歷與人生態度，你會發現，他不並不匱乏，反而是一位在精神上的貴族。

他的達觀、務實、真誠，在演藝圈，甚至於你我身上，都是罕有。

綠葉演員「被嫌棄」的前半生

的車保羅上一次獲得內地網友的廣泛關注，是在十年前。

他的母親去世，因為負擔不起喪葬費，他不得不求助於前司TVB，向同行公開募捐費用。

是的，雖混跡過娛樂圈，當過演員，但車保羅的境遇與「光鮮亮麗」沒有絲毫關係。

1980年，他拍攝《第一類型危險》入行。

導演徐克看中的是他的怪異外形，身高一米九，顴骨高聳，臉型極其瘦長。

因為這幅樣貌，他得以以「特型演員」的身份混跡演藝圈。

香港演藝圈的黃金時代，他也有幸分得一杯羹，雖然都是綠葉角色，但戲約不斷。

和劉曉慶演過《三寶鬧深圳》。

客串過成龍、梅艷芳主演的《奇蹟》。

出演過星爺電影《審死官》里的瘦衙役。

最出名的，莫過於《鹿鼎記》里的「胖頭陀」。

因為「胖頭陀」令人印象深刻，他之後又出演了《倚天屠龍記》《尋秦記》《衝上雲霄》等大熱港劇。

因為奇特樣貌，他得以入行，但也是因為奇特樣貌，他實際獲能演出的機會並不多。

施捨給他的角色只有一晃而過的配角，有的有名字，有的連名字都沒有。

於TVB而言，他能提供的價值不多。

所以2004年後，他未能與公司續約。

更堪憂是，TVB薪資不高，車保羅一年到頭能拿到的僅有幾千港幣，吃飽穿暖都成問題，更別說攢積蓄。

與公司解約後，為了維持生計，他做過各種各樣的體力勞動活：保安、物業、推銷員、雜工……

即便如此努力生存了，還是要求助於社會福利署。

吃得稍微好一些，在他眼裡也是負擔，只因手頭太拮据，錢永遠不夠花。

偶有零星的演出機會，也無法緩解生存壓力。

最艱難時，他親愛的，年僅5歲的小外孫女也因車禍離世。

金錢社會，窮到底，連尊嚴都沒辦法保全。

曾有人以有戲約為由，把他騙到日本。

去到方知，對方要他拍的是獵奇的成人片。

車保羅當然不願意，但對方拿著棍棒脅迫，只能屈從。

這樣的人生經歷，別說是在演藝圈，即便是放在普通人當中，也是少見的「悲涼」。

被喜愛描寫苦難的作家當作素材，寫一本《被人嫌棄的車保羅的一生》，都算不上違和。

可我們要說，如果僅僅憑藉車保羅外在條件的貧乏，便斷定他需要同情，太武斷。

叔本華說一個人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首先取決於他對世界的理解。

外富而內貧者，試圖用身外獲得的一切，取代內心的豐富，最終徒勞無功。

相反，內心富足，心力卓越，能讓一個人進入不知痛苦為何物的領域，仿佛進入「逍遙神靈的仙境」。

車保羅明顯是後者。

使他鶴立於演藝圈、成為「精神貴族」的，是他的務實、樂觀與真誠

貴族有很多種，車保羅不是世俗意義上的那種，但卻是個名副其實的精神貴族。

年輕時，他頂著奇異相貌，在電視劇里演遍了丑角和姦角。

車保羅並不覺得被冒犯，說：「不能做最靚，乾脆做最丑」。

走過場，不妨礙他修煉半生造詣。

即便在鏡頭前試煉的機會少得可憐，但車保羅對待演員一職，內心依舊是虔誠與熱愛。

60歲時，他在短片《老人與狗》出演人生中第一個主角，即獲得電影節影帝的提名。

片中他飾演因身患絕症對人生無望的老人，在與孫子、與動物的相處中，重拾溫情。

演技自然流露，打動人心。

沒有戲拍的時候，車保羅在底層，做著薪水微薄的工作。

但事實，絕無我們預想的苦情。

有人去採訪在菜場當監督員的他，他就大大方方，站在街頭，分享工作時間及內容。

早上六點，天未亮就要到崗，一直守到下午兩點。

工作辛苦？他不覺得。

「我本就習慣四五點起床，這份工正合我心意。」

「兩點過後我的世界，想做什麼做什麼。」

「不要以為我是一個人孤零零工作，我背後是有團隊支持的，有建築處、機電處……他們很厲害的，有什麼疑難雜症，我一個電話過去，他們就會幫忙解決了。」

工作內容太低端，被人看不起？他不覺得。

對於工作中的細節與困難，他如數家珍。

「除了沒有配槍，我和警察沒什麼區別的，管理街市和管理酒店一樣的高難度。」

說這句話的時候，車保羅語氣中是滿足與自豪，而非頹然。

《無限超越班》播出之後，人們對車保羅報以同情。

多可憐，為了參加個節目，隔離七天，還辭掉了穩定的工作。

多可憐，沒有幾個鏡頭，還要被新生代演員嫌棄。

車保羅本人，卻不願意販賣苦情。

他大方承認，上節目收到六位數酬勞，已十分心滿意足。

面對網友的關心，他自稱「小老頭兒」，說感謝大家願意陪他玩。

面對節目裡後生對自己的輕視，他毫不在意，表示自己會繼續關注「小朋友」們的成長。

什麼惡意剪輯，什麼藉機營銷，他更全無感知，只是語氣昂揚地說著：「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呀，這是個自我增值的機會。」

社交網站上的車保羅，用長文字或視頻分享點滴日常。

分享拍戲時的見聞，當保安的日常，對孫子孫女的喜愛。

言語親切又真誠，好似和十足信任的老友對話，毫無對窘境的修飾。

樂觀、務實、真誠，這些品質被人讚頌過千千萬萬遍，放在現實中卻是珍品

人生浮沉最考驗心性，功利主義盛行，一切轉瞬即逝的娛樂圈尤其如此。

《無限超越班》里的沈月，體驗過一夜成名的人生大禮，人氣運氣消散時卻也無可奈何。

來到一個可能讓她重新獲得關注與話題的節目時，她戰戰兢兢，渾身上下都散發焦慮，以至於被緊張支配，出盡洋相。

同一個舞台。

走過半生，從未被好運氣眷顧的車保羅反倒風輕雲淡。

和觀眾娓娓道出人生中的悲與歡，被眾人冷落，也毫不驚慌，站起來述說自己的優勢就是。

車保羅的樂觀心態要是能分沈月一半，何至於此。

運氣、機遇與人脈的重要性在演藝圈被抬高，藝人極力學習如何投機取巧，務實的心態太稀缺。

有太多的演員，為眼前可視的利益，擱置了身為演員的信念。

那個「演什麼都一個樣」的黃磊，那個只會演賢妻與霸道女總裁的劉濤，那個「至死是少女」的楊冪，都讓觀眾感到惋惜。

同樣讓人感到可惜的，還有《無限超越班》里的話題源泉趙櫻子。

曾幾何時，也是勤勤懇懇演戲，演技尚可的演員。

有人說她在遭遇了情傷之後性情大變。

開始奉行實用主義，自降段位，跑到直播間裡討好大哥。

開始認同「黑紅也是紅」，走上博人眼球的不歸路。

明知會被人不齒，卻還要上演「手滑」戲碼，點贊「謝娜好像猴子」的言論。

明知會招來同行、粉絲、路人的多頭圍攻，卻要蹭「迪冪孟扎」的熱度。

明知會惹來奚落，卻自稱「仙女落淚」。

表面是「社牛自信無所畏懼」，內心都是糊塗與迷茫。

「沒有活人」是內娛的奇特景觀。

至於真誠，更是演藝圈裡的稀缺品質。

明星當然不敢暴露真實的自己，主觀上沒這份心理素質，客觀上不值當。

人設是塊遮羞布，人設越光鮮越強悍，內心越空洞、暮色沉沉。

因為沒有人格魅力，要立「貴婦」、「少爺」人設，迎合慕強慕富的大眾心理。

因為沒有演技，沒有唱功，要立「努力」人設，遮蓋能力欠缺的尷尬。

因為德不配位的心虛，要另闢蹊徑，借「人間清醒」的人設博大眾認可。

人設是身外物，內心空虛就要借外物修飾。而真誠，最需要的，恰恰是他們所沒有的底氣。

車保羅「精神貴族」的背後，是極度的自洽，對慾望淺嘗輒止，對當下務實本分

對財富與地位沒有過分的預期，所以無論在哪裡打工，都盡職盡責，輕輕鬆鬆就摸到快樂的閾值。

專注於內心，對別人眼中的自己毫無興趣，所以沒有所謂的精神內耗，不介意向外界分享一切：難過的、開心的、威風的、微不足道的……

而讓演藝圈這群人像車保羅一樣，放下對名利的執著，踏踏實實做事，無異於讓他們立地成佛，能做到的人就沒幾個。

內心富足，有別人所沒有，車保羅是當之無愧的精神貴族。

與其向他投射同情，不如從他身上取經，尋一尋精神內耗的補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