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有個段子:CBD里的Michael、Mary、Steven們,甭管在北上廣有多風光,一到過年時節,就一個個大變活人,成了老家飯桌上的二狗子、翠花和鐵蛋。
對中國人來說,春節就是最大的跨界、跨領域、跨文化社交平台,讓我們剝去重甲,榮歸故里;同時也使得每個人卸下重重矜持和偽裝,直面最親近、或者曾經最親近的人。
奮戰了又一年的電競人,自然也是如此。身在一個年輕前衛,但並沒有完全得到外界理解的行業里,「回家」也總是有很多故事的。
《人民電競》編輯部在春節前夕,邀請了多位電競從業人士,聽他們講講,關於春節回家、關於電競的故事。
出品|人民電競
作者|王哲瑋
編輯|Kevin
題圖|網絡
「我的老闆和薪水都很厲害」
瑪爺 新媒體運營 29歲
2017年春節,是時隔七年後,我在國內過的第一個年。
在此之前,我長年在海外求學、工作。當時也就是剛通過了國內一家電競公司的面試,準備過完年就回國,崗位是新媒體運營。
人到了一定年紀,與長輩們交流的時間慢慢就少了,再加上長期不在他們身邊,這次春節就成了一個特別「彙報時間」——更何況我要介紹的,是一個長輩們可能連聽都沒聽說過的行當。
在美國時,我和朋友曾嘗試運營一個關於電競的自媒體。那時候,我也會向我的教授,或者有些年紀的當地朋友介紹電競。
很顯然,他們也不會是電競的受眾群體,但這對我來說卻並非難事:我可以向他們解釋——電競就是一種體育比賽,就像美式足球,只要有人看,那就稱得上是一種「眼球經濟」。
鑒於美國濃厚的職業體育文化和氛圍,即便對方不理解「為什麼打遊戲也會有人願意看」,他們還是能瞬間明白,電競是一個什麼樣的產業。
很遺憾,我在國內的長輩們,幾乎都不是任何傳統體育賽事的受眾,這對我介紹電競構成了些許障礙,但也並非不能逾越。
例如,我試著向爺爺奶奶,以及外公外婆介紹電競:「你們雖然不看足球,但你們有很多人看足球,是吧?你們看報紙的時候,也會看到足球新聞吧?」這就對了,電競就像足球,現在的年輕人都愛看這個。「而我,就是在干那些足球記者一樣的事情。」
長輩們不懂足球,也不太明白新媒體、電競到底是什麼。我在飯桌上侃侃而談,他們也全神貫注地聽,卻不發言——直到聽說「我的老闆和薪水都很厲害」,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對他們的反應,我並不意外,因為這個行業還太年輕了。但我自己清楚,電競是一種最前沿的娛樂項目,融合了先進的科技、媒體形態,面向的是最前衛的受眾與消費群體。
我期待在這個行業中繼續探險,希望有一天,能夠以更通俗易懂的方式,與長輩們繼續分享這個新世界。
「為什麼不找份正經工作?」
小北 主播 23歲
我是個電競主播,但知名度不高,沒有太多人認識我。好在隸屬的工會,每個月會發幾千塊錢的工資,目前也夠我一個人花了。
其實,最大的困擾不是來自於經濟,而是來自家人的不理解。自從開始做直播,父母就覺得我是「不務正業」。「什麼電競主播,不就是讓別人看你打遊戲麼嗎?」
電競到底是什麼?我嘗試用各種方式,和他們解釋過無數次。例如,類比「賽車」:剛有汽車時,大家都覺得這是一種「非常牛的代步工具」,沒人會把車和「體育」、「比賽」聯繫在一起。但百年後,人人都知道F1,了解賽車運動的「速度與激情」。我信誓旦旦地向父母解釋,而電競,就是下一個「賽車」。
但他們依然不理解。現在春節回家時,為避免無謂的爭吵,我儘量不跟他們談關於直播工作的事兒。
除夕夜這種時候,直播流量很有限(頂尖大主播除外)。尤其是我這種小主播,直播間人數從平時的幾萬掉到幾十,都不帶客氣的。畢竟這個時間段,大家都在看春晚嘛。
沒人看,那我索性就不播了。一邊心不在焉地玩手機,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爸媽聊天。
這時,有一位直播間的粉絲髮信息:「小北,想看你在直播間放煙花。我在北京加班,看不到煙花,有點兒遺憾。」
像我這種在小縣城過年的人,從不覺得能看到煙花是種幸運——早就看習慣了。但收到這條信息後,我立刻決定打開直播間。
「我開直播了,馬上給你看煙花。」我回復他。
沒想直播了一會兒,滿螢幕都在飄「謝謝」,直播間的熱度也開始飆升。就這樣,我一個電競主播,通過直播一場小縣城的煙花秀,收穫了數倍於平時的人氣。
更重要的是,我的直播間竟然在不經意間,幫助了這麼多看不到煙花的人,給他們送去了難得的年味兒。
下次爸媽再問,「為什麼不找份正經工作」時,或許我可以和他們分享這件小事。
「做體育相關的」
季先生 賽事解說 30歲
自16年來到上海,今年是我首次不回老家過年。
往年每次正月初二,我們都會去到外婆家。每次過去,她老人家都非常關心我的身體健康。去年正好趕上我年滿三十歲,人也胖了,臉也圓了,外婆瞧見了很是開心。
我的電競生涯始於2013年,最開始在一支戰隊做教練,後來嘗試做解說——自小我說話就比別人快,在解說過程中極快的語速,也就成為了我的獨特標籤。在這之後,儘管工作非常繁忙,但過年還是會記得回家,看看外婆。
我家那邊的習俗其實和大家差不多,年夜飯、走親戚。正月十五大家一起看燈會,其他的時間,大人打麻將,我就和小孩一起,去網吧打遊戲。
隨著整個電競行業的發展,應該說更多的人接觸了電競,也就對我從事的行業有所了解。雖然對於家裡人,尤其是外婆這樣年紀的,讓她理解還是有些難度。於是,我會籠統的說「做體育相關的」,這樣子老人家也就明白了——當然,這麼說其實也沒錯,如今的電競確實可以歸類到體育項目中。
去年11月份,因為參加婚禮我回了一次家。當時就和家人商議了一下,因為工作原因,所以今年春節就不回家了。年後忙完,我會抽時間回去,探望一下外婆。
電競的發展越來越快,我的工作也越來越忙了。
過了三十歲,我的性格沒那麼急躁了,我的期待也變得簡單起來——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我目前所想所做的,就是把生活過好,把工作做好。這可能是簡單的願望,也是每個人心中所想吧。
「這是他的工作」
老九 創業者 38歲
每年回西安過年,除了在家,就屬待在網吧的時間最長。
很多年以前,母親就對我這樣的行為不以為然了,覺著一個「不就一個遊戲,能有什麼好玩的?」現在,我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已經是一名丈夫和父親,但我的工作好像還是與「跑網吧」,脫不開關聯——我是一名創業者,方向是現在年輕人最炙手可熱的電競。
也正因如此,我這一把年紀,一過年還能理直氣壯地往網吧跑,在充滿成年人氣息的春節里,開上一把「黑」。
像很多年前一樣,媽媽依舊對我怨聲載道:「都多大人了?還去網吧?」大抵在他們的印象里,網吧仍舊是「壞孩子」去的地方;而「年近不惑」的我,在他們眼裡,也還是那個「壞孩子」。
某次春節的飯桌上,我認真與母親探討了這個問題。
我說,作為一個30多歲的成年男性,我應該從事什麼娛樂項目?打麻將?喝酒吃飯?KTV唱歌?
「所有您能想像的娛樂方式都沒有網吧,那是因為您不了解。」我振振有詞,其實去網吧打電競的好處特多——省錢,健康,安全,綠色環保還能增進哥們友誼。哪樣比那些又貴又累人的娛樂項目差?我加重了語氣,「最重要的,電競現在是我的事業,是我吃飯養家的傢伙。您總得支持下吧?」
老媽若有所思,從此再沒過問「這麼大人,為什麼去網吧?」。甚至有時候,當我爸埋怨癱在沙發上的我,「別成天抱著手機看遊戲」,她還會站出來替我「擋槍」:「這是他的工作」。
說實話,我看電競比賽,自然不全是為了工作,但我也樂得她這麼理解。
一種生活理念衝突,一次互相達成理解,這就是我和父母之間關於電競的小故事。不知道以後等我的女兒長大了,我們之間會不會有新的故事。
「這東西再好,也是遊戲」
小陳 記者 27歲
「我兒子是記者,做體育的。」
過年時,父親常出去應酬。每當有人問起「你兒子是幹嘛的」,他總會這樣敷衍地回答。
其實我能理解,他在機關單位里乾了一輩子,對於遊戲和電競這樣的「新物種」,或多或少有些牴觸。
「遊戲總不能玩一輩子,你能不能找個正常工作?」一次喝了酒,父親來到我的房間繼續念叨,「你看人李司的兒子,做代購都快做成產業了,你什麼時候才能有點出息?」
「我就喜歡做這個,而且這兩年電競發展真很好。」當時我正在看一場比賽,頭也沒回地爭辯。
「這東西再好,也是遊戲。你能不能別玩那遊戲了,認真聽我說話,行不行?」
我不得不把注意力從顯示器上移開——這是一場《DOTA2》Major總決賽,跟我的下一篇稿件選題,息息相關。「我沒在玩,我稿子要寫這個比賽,您讓我看完,行不行?」
「遊戲比賽有什麼好寫的,寫了也沒人看。」
父親因為工作關係長期駐外,只有逢年過節,我才能和他見上幾面。但糟糕的是,我們屈指可數的幾次「會師」,基本都在這樣的角力中度過——從我大學畢業就開始了,年復一年。
我知道父親很厭惡我抽煙,但那天我就當著他的面,毫無忌憚地從抽屜里掏出一包,有些挑釁意味地點上一根,慢慢吐出一口煙,飄在空中——正好,屋裡就是這麼個氛圍。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在逆反些什麼。
雖然我真的很想就此摔門出去,但看到父親怔怔地看著我吞雲吐霧,眼神因為失望而黯淡下來,到底還是有些於心不忍。我只能悻悻地掐滅煙,重新把聚焦點轉向顯示器,「您別管我,我就這樣了。」
「有你後悔的一天。」他轉身出去,輕輕地幫我關上了門。
「他以後要進國家隊的」
阿外 職業戰隊分析師 34歲
前兩年過年,對我來說確實有些尷尬。因為能很明顯地感覺到,大家都在顧慮我的感受,小心翼翼地不把話題引到「工作」上。
長期熬夜、收入微薄、個人時間幾乎為零……這就是我當時的工作狀況,連自己都很驚訝,一個年過30、已經成家的男人,怎麼會落魄到這個地步。
那會兒我的工作是電競賽評師,類似籃球屆的蘇群、楊毅,在一場比賽結束後進行深度點評,從技術層面幫助粉絲和觀眾更好地理解一場精彩賽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問題是,即便在方興未艾的電競中,這行當也是「冷門中的冷門」,沒什麼人來做——或者說,就算以前有很多人做,也早就因為寒磣的收益,頂不住離開了。
那兩年,因為黑白顛倒的作息,也因為不想一遍遍地和人解釋,我過的是種「隱居生活」。哪怕是過年這種時節,頂多也就和父母、岳父母吃上幾次團圓飯,然後在極其體諒我的家人面前,忍受內心煎熬。
「少熬夜,注意身體。」這是他們和我說的最多一句話,但這也讓我覺著自己更加無地自容——要知道,過去我也算是個擁有體面工作和收入的「小資」,如今卻只能讓家人擔憂。
幸好自己的堅持,最終還是有回報了。一家知名的職業電競俱樂部,給了我一個技術分析師的崗位,收入和作息都有了很大改觀。
里子有了,面子好像也就跟著起來了。我的精神面貌也有了很大改觀,更願意和家人朋友們敞開心扉,讓他們了解我的工作,以及電競行業這兩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更願意跟著自己的太太出門了,微笑地看著她「驕傲」地向朋友介紹,「我老公在一家很有名的電競俱樂部,有超多粉絲的。」
又是一年春節回家,但這次我不是躲在自己房間內,而是和父親一起「饒有興致」地研究各種電競新聞:國家統計局將電競正式劃歸體育項目、電競登陸雅加達亞運會、國際電競聯合會成立……
「沒想到這玩遊戲,還真是個事兒。」正在收拾衣服的母親從身後經過,插進我們爺倆的交流中。
「那可不,兒子以後表現好,他可是要進國家隊的。」父親歪頭回應。
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所謂「國家隊」的門路在哪裡,我只知道,自己想沿著這路繼續走下去。
一個行業和一個人的成長,其實是類似的。成年了,你就要褪去一些天真,懂得責任的重量。
新春佳節,親朋相聚,舉杯助興。每個人離開家,某種意義上說,其實是為了更好地回家。
祝福所有努力奮鬥的電競人,新春快樂,身體健康。
同時,也歡迎大家在評論中留言,分享各自與家人的電競故事,後續我們會擇優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