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人們都在討論一部電影。
《南方車站的聚會》。
早在上映之前,這部片子就已經噱頭滿滿:
胡歌、桂綸鎂、金熊獎導演刁亦男、性、暴力美學、風格化、國產犯罪題材……
吸足了觀眾的眼球。
然而。
電影上映一周,口碑卻兩極分化。
不喜歡的人表示看不懂。
他們認為電影的形式感過強,故事空洞、人物扁平,純粹就是在裝腔作勢。
喜歡的人則十分喜歡。
他們推崇電影個性獨特的影像風格、著迷於生猛炸裂的視聽體驗,並且稱其本質上是「人性的聚會」。
孰是孰非。
想要回答這個問題,沒有對比的話很難給出答案。
說到這裡,魚叔覺得有必要拿出另外一部電影來跟大家聊一聊——
《亡命駕駛》
Drive
片名乍看之下,像是部賽車電影。
但別被騙了,它其實是一部極具黑色味道的犯罪片。
導演尼古拉斯·溫丁·雷弗恩(Nicolas Winding Refn)。
可以說是坎城電影節的寵兒,作品曾經三度入圍主競賽單元(《亡命駕駛》《唯神能恕》《霓虹惡魔》),並且憑藉本片還獲得了當年的最佳導演。
為什麼魚叔偏偏拿它做對比?
這是因為刁亦男曾親口承認過:
「《亡命駕駛》是他拍攝《南方車站的聚會》的重要靈感來源之一。」
如果你同時看過兩部電影,就會發現很多共通的相似點。
舉例來說。
最顯而易見的,是兩位男主角的人設形象。
《亡命駕駛》里的瑞恩·高斯林(Ryan Gosling),俗稱「高司令」。
淺鬍渣和藍眼睛,性感低調、男性荷爾蒙十足。
很多人因為《愛樂之城》、《戀戀筆記本》喜歡上他。
但魚叔最喜歡的則是他在《銀翼殺手2049》和《唯神能怒》(同樣是雷弗恩導演),以及這部《亡命駕駛》里的冷麵硬漢形象。
沉默寡言、憂鬱孤獨,全片甚至都沒有出現過他的名字。
這像極了《南方車站的聚會》里胡歌的形象,可以說是一個模子裡走出來的人。
其次,兩部電影都體現了導演對於暴力美學的酷愛。
《亡命駕駛》中有著「爆踩腦袋」、「鐵錘砍人」等血腥場景。
《南方車站》中也不乏「雨傘穿肚」這樣的創意型暴力場面。
極盡暴力的殺戮戲份,在精緻的畫面處理中被悄然解構。
形成了一種唯美又暴力的另類藝術。
再次,兩部電影有著十分類似的視覺風格——
霓虹美學。
街頭巷尾的霓虹招牌、零星斑駁的午夜路燈、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大量高飽和度的色彩被運用於電影之中,製造出來一種極盡炫目的視覺奇觀。
相比於刁亦男,「霓虹美學」簡直就是雷弗恩的拿手好戲。
他的另一部電影《霓虹惡魔》,更是極盡炫酷艷麗的視覺畫面。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他其實天生是個色盲。
沒想到,這反而提升了他對於強烈色彩呈現的需求,也使得每部作品都極盡迷幻和奢華。
最後,從感官體驗回歸到影片本質。
兩部電影最根本的相似點,則是它們身上一股濃烈的黑色基調。
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黑色電影(Film Noir)。
黑色電影不能被簡單地界定為一種電影類型。
它可以是兇殺暴力的黑幫犯罪片,也可以是賽博朋克風的科幻電影,或者是以血腥色情為噱頭的低成本B級片。
但歸根結底,它們在風格氣質上卻一脈相承。
可以總結出一些共通特性。
例如。
陰冷潮濕的夜幕環境、正邪難辨的硬漢主角、漂亮但危險的蛇蠍美人、善惡不明的道德觀念、以犯罪懸疑作為主線脈絡……
在《亡命駕駛》這部電影里,這些元素基本上都能找到相對應的內容。
影片的故事環境設置在洛杉磯。
在導演的重新建構下,這座城市呈現出來一種與「陽光之城」格格不入的迷幻、寂靜、冷色調的黑色氛圍。
因為主線故事在晚上,影片用了大量鏡頭去呈現夜幕下的霓虹城市。
以及充斥著暴力與犯罪的窮街陋巷。
影片中,高司令有雙重身份:
平日,是好萊塢的替身演員,從事飛車特技一類的危險工作;
夜晚,他會擔當冷麵司機,負責接送搶劫犯逃離事發現場。
符合正邪難辨的硬漢男主形象。
女主是曾經主演過《了不起的蓋茨比》和《成長教育》的凱瑞·穆麗根(Carey Mulligan)。
在片中扮演高司令的美女鄰居艾琳。
美麗動人、嫵媚俏麗。
見到她的第一面就讓男主動了心。
艾琳的老公斯坦德犯事進了監獄,留下她和兒子兩個人相依為命。
高司令便主動承擔起了照顧這對母子倆的責任。
儘管艾琳不同於經典黑色電影中「蛇蠍美人」(Femme Fatal)的形象。
但她在敘事中的作用,毫無疑問是不變的——
就是推動和誘導男主走向犯罪。
很快,奧斯卡·伊薩克(Oscar Isaac,《醉鄉民謠》)飾演的丈夫斯坦德出
獄。
但隨即便遭遇黑幫團隊的敲詐勒索,要求他以搶劫典當行的方式償還。
否則,艾琳母子的生命將受到威脅。
不得已。
為了保護心愛的女人不受傷害,高司令決定幫助斯坦德實施這起搶劫案。
不料意外發生,斯坦德被人當場擊斃。
入伙的高司令也因此成為了黑幫大佬追殺的對象。
就這樣,一個硬漢車手單挑一個團伙,開始了一場「用暴力對抗暴力」的報復行動。
馬路追車、旅館槍戰、徒手搏擊、大鬧地下夜店……各種動作混戰輪番上演。
他從一個獵物變身成為一個捕獵者,與黑幫團伙進行著你來我往的角斗。
縱觀整部影片,它的內核無疑是黑色電影。
但又不止於此。
基於對經典黑色片氣質的沿襲,導演雷弗恩又進行大膽的創新。
這部電影混搭著八十年代的B級片、九十年代的香港警匪片、懷舊感十足的電子配樂,以及那種骨子裡的性冷淡式的北歐風格。
最終,達成了一種極具個人美學風格的新黑色電影(Neo-Noir)。
事實上,黑色電影始終在隨著時代的發展而變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黑色電影是時代的產物。
早期的經典黑色電影誕生於上世紀40、50年代的美國好萊塢。
彼時,資本主義社會正先後經歷著經濟大蕭條、二次世界大戰和冷戰爆發等劇烈的時代變遷。
經濟大幅衰退、無家可歸的流民急劇增長、社會也處於重新建構的過程中。
城市作為混雜著各色人等的大熔爐,為金錢、腐敗、情慾、謀殺等提供了場所。
那些見不了光的利益交換,幾乎隨處可見。
似乎人人都脫不了干係,似乎人人都在犯罪。
就是這麼一個頹廢、消極、悲觀的時代背景滋養了黑色電影的發展。
比利·懷爾德的《雙重賠償》和《日落大道》也好,約翰·休斯頓的《夜闌人未靜》《馬爾他之鷹》也罷,都反映著那個時代的沉鬱和頹喪。
新黑色電影則誕生於60、70年代美國爆發的平權運動、反戰運動的背景中。
彼時,新好萊塢電影(New Hollywood,又稱美國新浪潮)逐漸興盛,一大批接受過正統電影學習的藝術導演又重新進入了黑色電影的領域。
就這樣,黑色電影重新煥發了生命力,一系列膾炙人口的佳作由此誕生了。
包括羅曼·波蘭斯基的《唐人街》、羅伯特·奧特曼的《漫長的告別》和馬丁·斯科塞斯的《好傢夥》等等。
相比於經典黑色電影來說,這些作品更加致力於探討深刻的主題,並以此拓展黑色電影的邊界。
時至今日,新黑色電影的發展仿佛走得更遠。
雷弗恩的電影里融合進了大量當代形式感的東西,但也因此捨棄了一定的故事性和節奏感。
例如,《亡命駕駛》中因為大量使用「升格鏡頭」,拖慢了故事發展。
但是否就因此不好看呢?
當然不是。
這種處理消解了老套的犯罪片慣用手法,讓視聽感官得到了最大化的接受。
故事看起來似乎是被減弱了;
但觀眾的情緒卻極大地被調動了起來。
正是這些色彩、配樂、暴力動作、人物情緒、大量的運動情景所烘托出來的感受,才讓觀眾們能夠更好地去體會作品背後傳達的內容:
角色對於宿命的無能為力、面對失序社會時的悲觀與疏離、以及對於存在與虛無的不屑和嘲諷……
《亡命駕駛》骨子裡的那份黑色電影精神正是讓我們為之著迷的原因。
類似的情況,在刁亦男的電影中也出現了。
魚叔身邊不少朋友如此評價《南方車站的聚會》:
看的時候覺得眼花繚亂、五彩繽紛,視覺體驗很爽;
但回頭細想,再看各家的評論又覺得沒什麼內容,哪兒哪兒都是借鑑的影子。
「被唬住了」。
仿佛這場電影的好看成了種欺騙。
然而,這所謂的「欺騙」不也正是作為觀眾最直接的真實體驗麼?
電影的故事固然重要,但並非唯一標準。
通過精心設計的形式感更充分地傳遞甚至放大了感受,同樣是種「好看」。
是光影創造的全新世界。
當然,以上也只是魚叔的一家之言。
觀影是很主觀的一件事,絕沒有標準答案,我所能做的只是儘可能多的將自己所知道的呈現出來。
打分權還是在你們自己手上。
喜歡或不喜歡都沒關係。
至少好過一個「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