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11月22日,張學津聽從父親張君秋的意見並徵得王少樓老師的同意,在李少春、袁世海、老舍、田漢等人出席的集體拜師儀式上,正式拜在馬連良先生門下,開始學習馬派藝術,親得馬連良先生傳授《清官冊》、《淮河營》、《趙氏孤兒》、《借東風》等劇目。
拜師以後,張學津依然管馬連良叫馬爺爺。這是因為當年張君秋剛成名的時候,有一天去朋友家拜客,突然房上站滿警察,把所有人都帶到憲兵隊,到晚上也沒有回家。張君秋的母親急得一夜未眠,託人找馬連良及其夫人出面找人,送了不少金條才把張君秋放出來。由於有這麼一番救命之恩,所以張君秋便拜馬連良夫婦為義父義母,並叮囑張學津一定要管馬連良叫馬爺爺,不能忘記人家的恩德。
張君秋
張學津每天一早在劇團練功,吊嗓、排戲,午飯後等馬先生一起床,就到馬先生家中去請教,有時和馬先生一起聊天,有時陪同馬先生外出,還陪馬先生到清華園洗澡;馬先生若有演出,他就陪同左右,看馬先生化裝,幫馬先生穿行頭,擦汗;有時在後台看戲,有時到前台看戲。一直到卸裝後再陪馬先生回家,與馬先生一起吃夜宵。那幾年,馬先生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在馬先生的家裡幾乎天天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難怪許多同行都說他就跟長在馬家一樣。
張學津說:「京劇界有句老話『師徒如父子』是很有道理的,學生要像孝敬父親那樣對待老師,老師要像疼愛自己的親兒子那樣愛學生,師生的感情融洽至此,老師才能把掏心窩子的技藝毫無保留的傳授給學生。師生只有課堂關係是不夠的。我在先生家,跟他去遛彎兒,陪他去洗澡,給他捶腿,他也把我完全當做家裡人一樣。」
由於張學津經常跟馬先生外出看戲,逛商店,遛公園,串門訪友,泡澡堂子,他把馬先生的生活習慣、嗜好樂趣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中。
就這樣,張學津不僅積攢了大量的舞台知識,也學到了馬連良的藝術精髓。在張學津自己的從藝生涯中,也和馬連良一樣,認真對待每一場演出,以至演出的每一個細枝末節。他的靴子底、水袖、護領不允許有一點髒,服裝不允許有一點褶皺,他經常自己用白粉刷靴子,自己拆洗水袖護領,自己熨燙戲裝;在後台,他的化裝總是最講究、最乾淨的,總是與眾不同。
然而張學津學習馬派藝術,並不是刻意追求一個「像」,他演出馬派戲時雖有馬連良的影子,卻沒有模仿的痕跡;他是在譚、余派的基礎上學習馬派,非常巧妙地找到了余、馬之間的契合點,使他從學余到學馬的過程變成他藝術道路的延伸和發展,這都是他在不斷的、長期的學習中潛移默化的結果,所以才達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
張學津
首次登台 便與張君秋馬連良同台
1941年9月1日,張學津和胞弟張學海出生於北京一個梨園世家。他們的祖母張秀琴是河北梆子演員,而他們的父親則是創立了旦角張派的「四小名旦之一」、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張君秋。從小就受家庭薰陶的張學津,首次登台唱戲就是和父親張君秋以及後來成為他師父的馬連良兩位京劇大師同台演出,也由此開啟了他不平凡的藝術人生。
那年張君秋年僅三十,卻已經聲名遐邇,他和馬連良在西單老長安大戲院演《三娘教子》,需要個娃娃演員扮演劇中小東人薛倚,便叫已經學戲的兒子上台,這也是當時只有七八歲的張學津有生以來第一次登台唱戲。
張學津至今還記得,演出那天,他在家吃了點飯,就蹲在父親腿邊坐著三輪車到了戲院;到後台見過馬連良,對了台詞,馬爺爺還叮囑他「上台別害怕」。由於這是張學津第一次登台演戲,他的奶奶、親娘和二娘都去看戲了。那一天,他穿上黑彩褲和鑲白牙子如意頭形對襟領子的藍茶衣,系上兩頭繡著花邊的白腰巾子,腳上穿一雙魚鱗靸鞋,再戴上編著小辮兒的孩兒發套,手裡拿著一塊用藍布包著的聖賢書,等父親扮演的王春娥慢板唱完「等候我的兒早回家園」,就一邊高聲大喊著「走啊」,一邊邁著腳步踩著鑼鼓點上了台。小學津剛一張嘴唱出頭三個字「有薛倚」,台下便有些反應,唱到第二句「懷抱著聖賢書轉回家園」一個大腔後,台下竟有觀眾給了他第一個掌聲,把他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唱錯了;等他再唱完「都道我無親娘好不慘然」又有一個好,這才知道是觀眾在鼓勵自己。能和張君秋與馬連良兩位大師同台,這成為張學津一生的榮幸和驕傲。
藝校七年 台前幕後打下基礎
首次登台便大獲肯定,父親張君秋和母親商量後,決定讓幾個孩子報考北京私立藝培戲曲學校學戲。張學津演唱了一段《捉放曹》中「聽他言」的西皮慢板,便被順利錄取,正式開始了天天遛早、喊嗓、練功的學戲生活。
然而張學津學戲也並非一帆風順,剛考上時,他先在小生組學小生,學的第一齣戲是《鐵弓緣》,因為小生要用小嗓發聲,他一時找不到亮音念不出來,結果被老師認為嗓子不成不可造就,沒學幾天就把他調到老生二組。排《打焦贊》時,原本讓他演楊六郎,但合排時,他一緊張忘了走台步,結果被老師當場好一頓挖苦批評,還把他給換了下來,讓別的同學演楊六郎了。這件事對張學津刺激很大,但他並未因此氣餒,反而從此立志加倍努力學戲。下了課後,他就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反覆琢磨,吃飯、睡覺也在琢磨,僅僅為了一個配角。等老師再給他排練時,他讓老師驚訝了。在教他第二齣戲《鍘美案》的時候,剛剛教了一個梗概,老師就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向學校建議讓他從老生二組調到老生一組。因為老師已經意識到這個被他挖苦過的學生很有藝術悟性,又有一股百折不撓的勁頭,將來很有可能是一個大演員,於是學校就請著名余派鬚生王少樓老師給張學津單獨「開小灶」。
王少樓老師教學極其嚴格認真,不僅每天上課都讓學生跟著他像在舞台上一樣長起調門高聲唱念,而且對動作細節要求非常苛刻。排練《鍘美案》陳世美出場的一個動作,王老師一遍一遍反覆要求張學津體會人物的神韻和表演上的要領,結果一堂課下來,張學津連台簾都沒走出來。但日後,大家都認為張學津扮演的人物出場亮相時與眾不同,特別有光彩,這和王老師當年的嚴格要求密不可分,終身受益的張學津對此也是沒齒難忘。
老師誨人不倦,學生百學不厭,就這樣,張學津跟著王老師苦學了七年戲。除了王少樓老師,他還跟不少老師學戲,還和李玉芙等同學排演了《祝福》、《青春之歌》等現代戲。當別的學生還在老師怎麼教就怎麼唱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在琢磨每一唱腔的旋律與劇情人物的內在聯繫了。所以戲校的老師都說:「張學津真開竅啦。」
因為對京劇藝術的酷愛,他除了排演大戲,不僅對演配角、跑龍套也認真對待,而且還利用演出機會,把後台的很多工作都學會了,後台衣箱和盔箱上的活兒沒有他拿不起來的。
當時最繁重的工作,就是在演出前要用水銀把舞台上用的刀、槍打磨得鋥光瓦亮。一般演出最少都要用十幾把單刀和槍,而每打磨一把都會讓人渾身冒汗,手掌烏黑。後來他想起來有些後怕,因為水銀就是有劇毒的汞,滲到皮膚當中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1959年,張學津畢業後被分到北京市荀慧生京劇團,得到了很多的舞台實踐機會。
1960年底,梅尚程荀各團的戲校畢業生被抽調到一起組成了北京市戲曲學校實驗京劇團(後改北京實驗京劇團),排演了不少新戲,還曾到中南海給毛主席唱過戲。張學津非常用功好學,就是沒有演出不用排戲的時候,回到家裡,不是跟著唱片學戲,就是自己勤練私功。有一天,父親張君秋晚上有演出,正在家中午睡,為了保證演出,全家都跟戒嚴一樣誰也不敢出聲。但張學津剛到家不知情,拿起大堂鼓槌就打鼓練習「擊鼓罵曹」,一下就把張君秋吵醒了。全家都很緊張,以為張君秋要發脾氣,結果張君秋一問得知是兒子在練鼓套子,不僅沒怪罪,反而囑咐道:「讓他練吧,沒關係,我不怕吵。」
豐厚積累 首創新腔大展才華
1964年,北京實驗京劇團排演的現代戲《箭杆河邊》,是張學津藝術人生的一個轉折點。年僅23歲的張學津大膽提出對中心唱段「勸二癩子」這段唱腔設計的不同想法,認為「反二黃」比原本設計的「反西皮」更能表現人物的情感和心情。十分尊重演員的夏衍導演決定讓張學津和唱腔設計專家一個星期後各編出一段唱腔拿來給大家聽。
為了編好這段唱腔,張學津偷偷拿出父親昂貴的袖珍錄音機反覆編唱,在編到「你爹他被攆出死在村旁,也哭壞了你的娘」一句時,平時就愛聽京韻大鼓唱片的他哼著哼著,就編出了一句帶著京韻大鼓味道的唱腔。當他把自己編創的這段唱腔拿到鑑定會上請專家審定時,受到許多前輩的稱讚並順利通過。正式演出後更是風靡了北京城,當時收音機里天天都播放這段演唱,一天不播,就會有聽眾打電話強烈要求。
為什麼張學津創作的唱腔會有如此魔力?那就是藝術靈感。靈感從何而來呢?那就是繼承和積累。他在《箭杆河邊》中創作的「反二黃」調,就是因為他有《碰碑》、《蘇武牧羊》、《奇冤報》和《朱痕記》等很多戲的基礎。他的藝術積累是驚人的,凡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從藝幾十年,他真正是「曲不離口,拳不離手」;凡是他學過的戲,不但對自己扮演的角色爛熟於胸,而且都能說「總講」。他的「總講」不僅包括劇中的每一個角色,而且包括文武場面上的三大件和後台的衣箱、化裝、臉譜。他不但能教你演劇中的生旦凈末丑,龍套上下手,還能為京胡、司鼓說要領,講規範,甚至抄過鼓楗子就能充當樂隊指揮,打上半出戲。以後,他又創作了《海棠峪》、《于謙》、《譚嗣同》、《刑場上的婚禮》、《鐵流東進》、《紅岩》等許多好戲好腔,在觀眾中廣為流傳。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他主演的新編歷史京劇《畫龍點睛》榮獲首屆文華大獎。張學津本人曾榮獲第二屆全國戲劇梅花獎,1998年榮獲美國紐約林肯藝術中心頒發的「亞洲最佳藝術人表演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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