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然台上望諸城

2023-11-21   竹鶯說事

原標題:超然台上望諸城

王學文

這是一個秋日的凌晨。天空一片漆黑。諸城市區,超然台下,借著不遠處的路燈光,我早起在這裡散步。

朦朧光色中的超然台,巍峨靜臥。台基是高大的城牆,台基之上的亭、房隱沒在黎明前的黑色里,惟有城牆垛口隱約可見。

建築是凝固的藝術。一座文化底蘊深厚的建築,是一種深厚文化的物化表現。超然台是什麼文化的體現?

遙想北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年),大文豪蘇軾由杭州太守改任密州(今諸城)太守,從生活於雕樑畫棟的江南,轉而棲身於木椽土舍的諸城,從流連於西子湖畔,轉而徜徉於桑麻之野,從飽嘗魚米之美味,轉而以杞菊粗糧果腹,其中的生活落差是巨大的。然而據史料記載,一年後蘇軾反而更胖了,原來的白髮也變成了黑髮。這其中有何奧秘?

「超然」就是答案。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對生活、對官位超然達觀。在他看來:窮地方也罷,富地方也罷,都是為鄉親做事的;治下百姓多也好,少也好,都要讓他們過好生活。個人得失恰如那明月總有陰晴圓缺,何必煩惱!

也就是在這種心境下,這位太守重修了諸城城牆上的一座「廢台」,這就是超然台。而這位超然台重修者對生活的態度,恰是超然文化的主要內涵。

超然台可謂是一座「高大上」的台子。蘇軾將之重修,並為它作記;唐宋八大家中另一位蘇家文人蘇轍為它命名,作《超然台賦》;命名的出處是老子《道德經》中「雖有榮觀,燕處超然」的論述。

超然台自建起來後,又承受、經歷了多少風雅榮光之事。蘇軾那首著名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就是在此台上一氣呵成的。而自蘇軾之後,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登臨此台,南望北俯,把酒臨風,口吐珠玉,狼毫留句。「超然四望」,成為位列首席的古密州八大勝景之一。

正是因為文人、文化的參與,超然台不再是一堆磚瓦泥石的集合,而成了讓人流連思考的人文景點;不再只是一個登高望遠的平台,而是一座集納超然文化的高台。

細捋起來,超然台所展示的超然文化,正是中國知識分子幾千年來「安貧樂道」「用之則行,不用則藏」等態度的寫照,它已成為山東乃至中華民族的性格。

對這種文化,孔子借讚揚顏回而讚揚過:「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這是對生活的超然。是啊,用竹筐盛飯吃,用瓢舀水喝,住在簡陋的巷子裡,卻樂在其中,這是何等超然的「賢人」!

對這種文化,孔子還借讚揚蘧伯玉而讚揚過:「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這是對官位的超然。是啊,像蘧伯玉這樣,國家政治清明就出來做官,為國為民建功立業,政治昏暗就退居林下,不因貪戀官位而身染不潔,這是何等超然的「君子」。

孟子則認為,顏回那種安貧樂道的行為,與大禹、后稷那種不顧小家、積極入世的行為,在本質上是相同的,所謂「禹、稷、顏子易地則皆然」。其實,這是一個事物的兩個方面,正是因為有這種失意時不以己悲、樂觀超然的態度,才有得志時轟轟烈烈、兼濟天下的壯行。

這種文化哺育了一代代中國士人。他們或者把官位看得很輕,而把「仁道」看得比天重,有一種古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的洒脫和堅定;他們對艱難的境遇超然達觀,對物質生活和地位毫不在乎,有一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家國情懷。總之,他們無欲則剛、貧賤不能移,成就了一段段大丈夫的行為佳話。

不用從燦若群星的中國文人里擇例,僅從諸城就能信手拈來兩個範本。諸城人竇光鼐,乾隆皇帝的老師,他在做順天府尹時,督導各村治蝗災,一個滿族旗莊,仗著與皇上同宗同族,硬是不把府尹的部署當回事。竇大人的倔勁上來了,就是扒了這身官衣,也要懲治這個皇莊!結果治蝗順利成功,而不把官位看得很重的府尹,也丟了原來的官位,被降級使用。但他毫不在乎,在新崗位上乾得有聲有色。這是發達時對得失超然的一例。

另一位諸城人王盡美,則是窮困時超然的代表。去參觀王盡美故居,最讓我驚嘆的是王家一貧如洗,王盡美出生在地主家棄用的一間草屋裡。然而這個總共只有27年的生命,從沒有為一己貧窮而產生一絲多愁善感,從未將眼光放在改變一己境遇上,他超然其上,豪氣干雲,身無分文,心憂天下,走上了改造社會、救國救民的道路——這個年輕生命對待生活的態度,是多麼讓人敬佩!

超然台在歷史上多次毀滅、多次重建,現在的超然台是2009年重建的,規模三倍於從前。人生超然可祈福,人生超然才能有所作為。

下次去諸城,還要看超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