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湖北警方在走訪社區時發現,一處已經廢棄很久的養雞場附近,原本應該黝黑的土地呈現出詭異的白色。這反常的跡象,引起了民警的注意。
他們在深入調查時,通過與群眾聊天得知了一個看上去毫無關聯的信息。當地有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早年前在宜昌做生意失敗了,破產後灰溜溜回來,沒什麼工作也沒固定的收入來源,但奇怪的是,老頭家包括親戚都住在上千萬的豪宅里,出入皆是豪車代步,這錢到底從哪兒來的呢?
就在普通人艷羨老頭家真是家底深厚經得起折騰,民警已經不露聲色地開展秘密偵查了。那時他們還不知道,即將揭開的真相是如此觸目驚心。
水稻田旁的白色泥土
2018年初,仙桃市某派出所在破獲一起零星販毒案中,抓捕了幾名吸毒人員,從他們身上搜出了幾克冰毒。破獲此類案件並不稀奇,怪異的是,民警在審問販毒人員時,他們異口同聲地表示,是本地人牽線搭橋給他們找的貨源。
按照以往的經驗,貨源大都指向雲南邊境一帶,畢竟那邊地理位置極其特殊,毗鄰金三角,怎麼仙桃這樣的地方也會出現毒品貨源交易呢?
為了搞清楚真相,仙桃市公安局很快成立了專案組,以化裝偵查的方式進行調查。隨後民警發現,在這個城市很多見不得光的角落,均發現了同一批成色的冰毒。
從數量上估摸,這規模恐怕還不小。民警推測,仙桃市附近,極有可能隱藏著一個制毒工廠。
冰毒在製造過程中會釋放出大量刺激性有毒氣體,犯罪分子為了掩人耳目,一般會把地點定在人跡罕至的郊區。仙桃市位於漢江平原,類似的郊區有很多,既要抓緊時間儘快確定地點,又不能打草驚蛇,為此民警頗費了些周章。
他們以走訪活動為由,以仙桃市為中心開始大量暗訪,總算在一個廢棄的養雞場附近發現端倪。
剛踏入其中,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撲面而來,民警捂著鼻子不斷向前走,發現整個養雞場坐落在一片水稻田中,四周都是低矮的山包,只有東面有一條隱秘小道。
養雞場裡有一排房子,留有被人居住過的痕跡,旁邊放著幾個塑料大桶,揭開一看,裡面都裝滿了水。就在大桶的不遠處,架著幾排電線,從外表來看,應該是剛搭建不久。
帶頭的民警小席和同事心領神會,制毒過程中水和電缺一不可,看來這養雞場裡大有文章。
「這裡有一根水管,」正當小席低頭看著地面上被重物壓過留下的痕跡時,旁邊的同事發現了右側一面牆角的小洞裡埋藏著一根水管。
幾個人翻過牆順著這根水管的位置往前走,來到一片凹地上,和遠處的稻田相比,這裡寸草不生,泥土被染成白色,顯得十分突兀。
從表面來看,這裡應該是個制毒窩點,可口說無憑,還得看檢驗結果。小席和同事小心翼翼取了部分泥土和水樣,送回局裡鑑定。
果不其然,鑑定科同事從他們帶回來的東西中檢測到大量去氧麻黃素,作為一種強效興奮劑,它是冰毒必不可少的成分之一。
小席他們發現的這個廢棄的養雞場,正是犯罪分子用來製造冰毒的工廠。有些可惜的是,他們並沒發現制毒人員的蹤影,那這養雞場的主人會不會就是毒販呢?
「道上」的傳聞
「來說一說,你們是從哪裡買到冰毒的?」仙桃某派出所,民警正在審問剛剛抓到的販毒分子。
面前的男人瘦如柴骨,臉色泛青,一看就是以販養吸的慣犯,他吸了吸鼻子,交代了一名叫做胡哥的男子。巧的是,這個胡哥,正是在幾個月前承包下廢棄養雞場的人。
民警根據這個線索,找到胡哥的老家,當地群眾反映,已經很多年沒見過胡哥回來了,聽說他一直在外面做生意。
「他有個連襟,也住在我們這裡。」當地人告訴民警,胡哥的連襟陳某兵,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早些年在外地做小額信貸,虧了不少錢,回來後也沒見再做什麼,可是人家就有本事住上了上千萬的豪宅,開的車也是大奔寶馬。
一個破了產的人,怎麼還能如此闊綽?民警隨後發現,不僅陳某兵如此,就連他家一眾親戚都過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結合前面的調查結果,民警決定對陳某兵開展秘密偵查,就在此時,仙桃市公安局也從線人處得到一個重要情報,「道上」有個大哥,不久前正在招兵買馬,號稱接到個上億元的大單子,大哥還放話,幹完這一票就金盆洗手了,引得無數販毒者趨之若鶩。
這個大哥名叫陳長川,是仙桃最近冒出來的人物,關於他的過往歷史,線人並不掌握。
這個所謂的大哥,會不會就是民警鎖定的陳某兵呢?
上億元的成交量,意味著將會出現幾噸的冰毒,湖北省公安廳高度重視,立即抽調精幹警力,在公安部統一指揮下開展偵破工作。
要製造出如此數量的毒品,工廠、工人缺一不可,一般來說,制毒、販毒集團不會貿然選用生人,一旦被抓意味著腦袋不保,肯定是讓最親近的人參與此事,才能確保絕不走漏風聲。
前面說到,制毒過程中,水和電缺一不可。只有大量的水才能製造成噸數量的毒品,民警結合線人提供的情報,很快圈定了漢江流域的仙桃和漢川兩個城市。
只是,數百公里的流域,犯罪分子又會選擇哪個地方呢?
要水喝的電力員工
就在陳長川放出消息不久後,線人從一個「兄弟」那裡得知,陳長川最近頻繁前往漢川,似乎是忙著走親戚。
他很快把這一消息傳遞給民警老楊,老楊正是新成立的專案組負責人,根據陳長川的近期活動,他推測出新的制毒工廠應該就隱藏在漢川九十多公里的漢江流域附近。
專案組民警隨即進行化裝偵查,他們遍布在江堤的南北兩岸,不眠不休尋找可疑地點。
幾天後,其中一組成員有了重大發現,在一處僻靜的河灘附近,有個茂密的叢林,裡面藏著一棟兩層簡易工棚,旁邊堆著大堆正在燃燒的稻草。
即便濃煙滾滾,細心的偵查員還是從嗆人的味道中發現了細微的區別,那是一股化工原料的氣味。
如果判斷沒錯,這裡就是他們苦苦尋找的制毒窩點。偵查員老任此刻偽裝成一名電力員工,他和同事們提著工具靠近工棚,準備進去一探究竟。
突然,工棚里衝出來幾個彪形大漢,惡狠狠地盯著老任等人,死活不讓他們再往前走。
「我們是來檢修電路的。」對方一聽果斷拒絕:「我們這些電線沒問題,你們不用操心。」
老任抬頭看了眼烈日,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那行,要口水喝成嗎?你看,這太陽太毒了。」
為首的一名男子面露狐疑,他盯著老任看了半天,緩緩對著旁邊一個年輕人招了招手說道:「進去拿幾瓶水出來給他們。」
「謝謝好心人啊。」幾分鐘後,拿到水的老任和同事離開了工棚。
他們很快把偵查到的一切向上級作了彙報,種種跡象表明,這個不讓陌生人靠近的隱蔽工棚,很有可能就是陳長川的制毒窩點。
此時,這個號稱干一票就金盆洗手的大哥,又在哪裡呢?
寫滿數字的硬紙片
專案組根據制毒窩點所在的具體位置,進行了詳細的布控,他們沒有著急行動的原因,還是在等大魚現身。
這麼大體量的一個毒品生產,主事人陳長川不可能不露面,他出現了,才是真正收竿的時刻。
三天後,一個騎著摩托車的男人進入警方視野,只見他慢悠悠地騎著車不停在外圍兜圈,卻始終不接近工棚。
這個男子的可疑行跡引起了警方的懷疑,他會不會就是陳長川呢?民警發現,男子下車後,不停向四周張望,似乎是在看周圍有沒有往來車輛,過了大概半小時,他才騎著車往工棚駛去。
「行動!」負責人一聲令下,偽裝在附近的電力工人、遊客和情侶立馬撲向工棚,當場抓獲犯罪嫌疑人12名,並在工棚內,看到了驚駭的一幕。
裡面一共有二十多個加熱爐,就在民警到達時,每個爐子還在一刻不停地工作著。
旁邊的一個倉庫里,散發著濃濃的刺鼻氣味,上百桶化工原料堆放其中,民警粗略一算,光是化工原料就高達九噸多,這些原料可製成冰毒3噸,如果拿去地下市場販賣的話,毒資將高達2億元左右。
民警猜想得不錯,騎摩托車的男子正是陳長川,不過這名字是他在「道上」的名號,其真實身份正是專案組一直懷疑的陳某兵。
其餘十多名犯罪嫌疑人,均是陳某兵的家人,這是一個典型的家族式制毒團伙。
萬幸的是,因為警方及時介入,打亂了陳某兵的大計劃,他雖然擁有大量原料,可冰毒還沒來得及製作成功。
從陳某兵的身上,民警搜到一張寫滿了數字的硬紙片,據陳某兵交代,這是制毒的原料配比,每個家庭成員都牢記於心。
令民警感覺奇怪的是,現場繳獲的制毒原料,並不屬於易制毒(化學)品,也就是說,完全不在國家管控範圍內,但是用這些東西製造出來的,又的確是毒品。
這些不在管控範圍內的原料,又是從哪裡弄來的?
「硬紙片是誰給你的?」面對民警訊問,陳某兵始終不發一言。
隱藏在背後的「技術鏈」
在專案組強大的心理攻勢下,陳某兵總算開了口,他承認自己的確是在製造冰毒,但是原料和設備他是從外面購買的。
「我不知道在哪裡買,也不知道買了多少錢。」
「我只知道把這些原材料按照配比弄成液體,其他一概不知。」
陳某兵的拒不配合,讓案件偵辦陷入困境,這也是家族式制販毒犯罪集團最難攻破的一個點,只要其中部分人被抓,大家都很清楚面臨的是什麼樣的結局,橫豎都是死,絕對不會把隱藏在深處的人拖下水,因此,民警想從中獲取有效信息,就顯得格外困難。
但是,再困難也必須想辦法,因為繳獲的原料並不屬於管制目錄,躲在陳某兵背後的這條「技術鏈」,很有可能採用的是一項全新的制毒工藝。
如果不能將其連根拔除,即便將陳某兵一干人繩之以法,也會後患無窮。
民警決定逐個擊破,從與陳某兵的數次交鋒中,很明顯能感覺到,他一直在保護著某個人。既然撬不開他的嘴,就從其他犯罪成員進行突破,總不可能大家都有想保護的人吧。
經過一個星期的輪番審訊,專案組總算獲得一條有用信息,某個成員稱,陳某兵曾經在一次酒醉後說過,如果將來出了事,就把杜旋推出去抵罪。
這個杜旋,又是何人?如果他是陳某兵想要力保的人,為何又要被當做替死鬼?
沆瀣一氣
杜旋,真實姓名潘宣,是個不學無術的無業游民,平時最大的愛好是賭博。根據陳某兵家族成員提供的信息,專案組調查出杜旋的真實身份,這樣一個文化教育程度不高的人,怎麼可能搞得出全新制毒工藝?
「深挖潘宣的關係網,看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順著這條思路,民警發現他還有個哥哥叫潘凱,在一家網際網路公司上班,大學主修化工專業。
難不成,這個潘凱才是幕後主謀?在網際網路公司里,民警找到了潘凱,與此同時,另外一組民警在武漢某個地下賭局中,將正在一擲千金的潘宣抓捕歸案。
「我有一個要求,希望回武漢見一眼我的孩子。」潘凱見到找上門的民警,表現得異常淡定。在民警滿足了他的願望後,他交代,制毒工藝的確是他研究出來的,最開始的初衷是為了幫助弟弟。
他知道潘宣沉迷賭博是為了賺大錢,這些年錢沒賺到還欠了不少,想到販毒來錢最快,於是就央求哥哥幫他。
潘凱大學畢業後的職場生涯並不順利,他雖然學的是化工專業可陰差陽錯進了網際網路公司,起步晚再加上年紀大,根本拼不過那些風華正茂的年輕人,想要出頭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弟弟前來遊說,潘凱動了心,於是在2016年,潘氏兩兄弟與另外一個合伙人開始嘗試製毒,並很快嘗到了甜頭。
「你們的合伙人是陳某兵嗎?」面對民警訊問,潘凱搖了搖頭,說:「不是,是陳飛。」
潘凱告訴民警,他們和陳飛的關係很怪異,一起幹著不要命的買賣,但又互相提防,潘凱害怕陳飛得到了全部工藝流程就把他們兄弟倆撇開獨自賺錢,陳飛也擔心兩兄弟遇到其他合伙人將他一腳踢開,因此,兩個家族為加深羈絆,不停往犯罪集團安插自己家的人。
「陳飛是陳某兵的兒子。」潘凱一句話,瞬間解答了民警一直以來的疑惑,他們總算明白,陳某兵一直死扛著不說,原來是想要保護兒子。
之前抓獲的犯罪成員中,並沒有陳飛這個人,他到底逃往何方,又是怎麼與潘氏兄弟搭上線的?
後記
隨著潘氏兄弟的全盤托出,民警將藏匿在仙桃某出租屋的陳飛一舉抓獲。他向民警交代,和潘宣是在牌桌上認識的,當初對方一直給他洗腦,說只要負責生產銷售,一個月就能賺一千多萬。
巨大利潤驅使下,陳飛決定入伙,結果弄了幾次都沒成功,就在這時候,他制毒的事情被父親陳某兵發現了。
原本以為陳某兵會嚴加斥責,可讓陳飛沒料到的是,父親居然主動提出要一起制毒。
於是,一個由兩個家族組成的犯罪團伙成立了,陳家負責物色場所和工人,潘家負責提供技術、原材料和設備。等毒品製作成功,再由陳家進行銷售。
在民警一舉搗毀這個犯罪集團時,已經有將近400千克冰毒在仙桃、漢川市等地下市場流傳,兩個家族從中獲取了大量毒資。
2021年,經過漫長的證據收集、審理過程,宜昌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判決被告人潘凱、陳氏父子以販賣、運輸、製造毒品罪判處死刑,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潘宣與兩個家族共九名成員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另外8名被告人分別被數十年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涉及本案的作案工具依法予以沒收。
文章的最後,還是回歸最初的問題,公安機關為什麼一定要力破此案,國家為什麼發動禁毒戰爭?作為一個曾經近距離接觸過吸毒人員的人,筆者對毒品帶來的巨大危害深有感觸,其中讓人不寒而慄的各種慘狀在此不加以詳細描述,只是每每回想,越發讓我對陳、潘兩個家族最終的下場感到大快人心。
正是有這些為了牟利泯滅人性的人存在,才造成千萬個家庭最終的悲劇,真心希望除了公安之外,每一個普通百姓都能自覺加入這場戰爭中,共同努力營造一個無毒的世界。
願,天下無毒。
參考資料:
環球網:湖北破獲特大制販毒品案 繳獲制毒原材料9餘噸
宜昌市中級人民法院官網:宜昌中院一審宣判特大販毒案,3人死刑9人死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