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的那兩年，也是崔英傑人生中最輕鬆快樂的時光。

在軍營里，各項訓練他都沖在前頭，獎狀拿了一大堆。

然而，軍營卻不能成為崔英傑最後的歸處，兩年之後，他還是復員回家了。

更多的坎坷在前面等著他，他只有兩年當兵的經驗，文化水平不高，自然也就找不到很好的工作。

家裡的父親母親都等著他供養，崔英傑只能出去打工。不過，在他的家鄉，人口多、崗位少，留給崔英傑的都是月薪很低的工作，根本不能維持一家人的吃穿。

到了2006年4月份，崔英傑覺得不能坐以待斃，應該出去闖一闖。

他買了一張火車票，帶著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來到了中國的首都北京。

在北京經歷了一番磕磕絆絆之後，崔英傑總算找到了一份小區保安的工作。

這份工作每個月能夠讓他拿到900塊錢的工資，依然是杯水車薪，可崔英傑已經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只能在此安頓下來。

在小區里，崔英傑乾了四個月，可是，上面一直拖欠工資。

一直磨到八月份，崔英傑才把兩個月，一共1800塊錢的工資拿到手。

錢還沒在手裡捂熱，崔英傑就都寄回了家，家裡還有一大堆債等著要還。

可是，光靠這筆錢，終究不是辦法。

家裡的債沒還清，父母親又急等著治病，將來萬一有什麼意外，用錢的地方很多。

崔英傑這份保安工作，上下班的時間是凌晨兩點到早上十點，他打算趁著白天的空閒時間支個小攤，為家裡增添一筆收入。

崔英傑過去沒擺過攤，沒什麼經驗，

四處打聽考察了一番之後，崔英傑決定賣最簡單的烤腸。

他很快淘換了一輛二手的三輪車，又買了烤腸架之類的東西，自己的小攤就這麼開張了。

舉步維艱

他第一回擺攤是七月份，雖然生意算不得太紅火，但掙的錢到底是比過去多了。

崔英傑心裡非常高興，可是，要在北京城繼續擺攤的話，還有一個難題。

那個時候，城管抓小攤販，抓的是很嚴的，只要無證經營的，一律不准出現在街頭。

可是，像崔英傑這樣的小攤販，想要申請下來一個證件，那可難上加難。

中間跑手續走流程，崔英傑沒有那個錢，更沒有那個時間。

大部分的小攤販面臨的，也是和崔英傑一樣的情況，因為拿不到證件，便只能和城管不斷的周旋，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那些常年在北京城活動的小攤販，他們躲城管早就躲出了經驗。

不過，對崔英傑這樣的新手而言，總得吃幾次虧。

頭一回撞見城管的時候，因為周邊有幾個經驗老道的攤販，眼睛尖、跑得快，崔英傑一看便也跟著狂奔，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心驚膽戰。

從其他人口中，崔英傑得知，要是被城管撞上，車子連同這一車東西都是要沒收的。

崔英傑聽了更是緊張，這三輪車確實不值錢，可是，一家人的生活來源就指著它呢，千萬不能被沒收。

可是，面對城管，他沒有什麼發言權，唯一的辦法就是拚命的躲。

有了第一次，很快也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第二次就沒有第一次那麼好運了，他被當地的城管抓了個正著，三輪車當場就被收走了。

崔英傑當時苦苦哀求，可是城管不為所動。

不光如此，等回到家，崔英傑才發現，自己的手機落在三輪車上，也被一併收走了。

這一下子，辛辛苦苦打拚這麼久賺的錢，全都打了水漂。

可是崔英傑並不願意放棄，在外擺攤，雖然風險很大，但收入總比自己做保安強。

一想到家中等著治病的父親母親，崔英傑咬咬牙，找到幾個同事東拼西湊，借了點錢。

拿著這筆錢，崔英傑重新買了三輪車，他的烤腸攤又開始經營了。

因為吃過好幾次教訓，崔英傑也變得機靈了很多，一見到風吹草動，撒腿就跑。

即便如此，也不是每回都能躲過去的。

2006年8月10號下午，崔英傑的父親從農村老家趕過來探望兒子，還帶了個前來北京找工作的親戚。

見到親人，讓崔英傑的心情激動萬分。

當天晚上，他咬咬牙，買了好幾個平時不捨得吃的菜。

對著父親，崔英傑一句苦都沒有說，他只告訴父親，自己最近能掙更多錢了，家裡的日子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錯手殺人

誰也沒想到，第二天就出了大事。

8月11日下午，崔英傑又推著三輪車出去擺攤，為了多個幫手，還把家裡來的小親戚也給帶上了。

當天，北京城管海淀支隊的副隊長李志強，正帶著十幾個城管在附近巡邏，崔英傑恰好撞到了槍口上。

那天生意不錯，崔英傑的攤位很快就圍過來幾個顧客，李志強也盯上了他。

很快，十幾個城管來到了崔英傑的面前，這可把崔英傑嚇壞了。

這時候，當著一眾城管的面跑，肯定是來不及了，他想到上一次三輪車被收的經歷，趕緊死死的攥住自己的三輪車，誰來也不撒手。

城管和崔英傑發生了爭執。

崔英傑苦苦哀求，並對李志強說，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留下自己的三輪車。

這輛看起來破破爛爛的三輪車，當初花了他300多塊錢，這是他最大的生活來源，是他的身家性命。

當時，幾個圍觀的群眾聽到崔英傑對城管說：「求求你們把車給我留下吧，其他什麼東西都可以拿走，這是我剛剛借錢買來的啊。」

這句話，聽的幾個群眾很不忍心，可是，城管還是不為所動。

他們每天巡邏，幾乎每一個小攤販都是這樣哀求的。

可是，查處無證經營的攤販是城管的工作。

他們沒有理會崔英傑的哀求，還是固執的和崔英傑爭搶著這輛三輪車。

崔英傑一個人當然是搶不過十幾個人，眼看三輪車要脫手，崔英傑一急，竟然直接當著所有人的面跪下了。

對於崔英傑來說，那一刻，什麼尊嚴面子都不重要，他只希望留住這輛三輪車，讓自己一家老小能夠活下去。

然而，哪怕下跪，還是沒有起到作用，那輛三輪車被城管們拖著越來越遠。

崔英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這輛三輪車再被收走，以後的日子就完了，他沒有辦法再借到一筆錢，更沒有辦法繼續在北京落腳。

家裡的債務怎麼償還，父母的病怎麼辦？現實的種種問題，壓得崔英傑喘不過氣來。

他眼睜睜看著李志強等幾人，把他的三輪車抬到了卡車上。

而且，這一次城管沒有給他開單據。

所謂單據，也是攤販之中默認的潛規則了，如果城管給開了單據，意味著將來還有去城管大隊贖回來自己物品的可能。

如果沒開單據的話，那就是有理說不清了，連贖都沒有地方贖。

在焦急和憤怒之下，崔英傑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遇見的一件事。

他曾認識一個賣哈密瓜的小攤販，有一回，那人的車子也是如崔英傑一樣被城管收走。

但是，那個小販可是個不要命的，他居然當眾抄起一把水果刀，朝著城管隊伍揮舞了起來，連恐嚇帶哀求，最終總算是成功把自己的三輪車要了回來。

當時，作為圍觀者，崔英傑覺得那小攤販也太冒險了，萬一出了人命，一輩子都毀了。

可現在，在崔英傑的腦海之中，這卻成了唯一的辦法。

崔英傑的手中也握著一把刀，那本來是用來切割香腸的，現在，他打算有樣學樣，去威脅一下李志強，也許可以把自己的三輪車要回來。

就這樣，崔英傑戰戰兢兢的握著刀，朝著李志強沖了過去。

他本來只是想嚇唬一下李志強，可是，李志強卻感覺到了危險。

他自然沒想到崔英傑敢和自己動刀，以為他還要來搶車，所以，李志強搶先一步朝著崔英傑伸出了手。

這個動作把崔英傑嚇了一跳，他以為自己的意圖被發現了，李志強要將自己抓捕。

恐慌之下，崔英傑將手中的刀刺了出去，沒想到正中李志強的咽喉。

等崔英傑反應過來的時候，李志強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崔英傑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慌不擇路的衝出了人群。

扭轉局面

當天，崔英傑便逃到了天津。

他給在北京的朋友打去電話，打聽李志強的狀況，不斷祈禱李志強活下來。

然而，事與願違，李志強經搶救無效，因急性失血休剋死亡。

聽到這個消息，崔英傑萬念俱灰，在糾結了幾天之後，崔英傑決定自首。

面對警察，崔英傑流著淚說，自己從來沒想過讓李志強死。

崔英傑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想要在北京活下去，為什麼就那麼難？

為什麼自己一直老老實實的做人，最終卻背負了一條人命？

這件事情在全社會引起了強烈的討論，作為殺人犯，崔英傑並沒有受到太多的譴責，大眾對他的態度，基本上都是同情。

因為，很顯然，崔英傑沒有故意殺人的意圖，整場事件，是一個令人嘆息的意外。

而這件案子的死者李志強，在同事乃至於許多小攤販的說法裡，他也並不算一個壞人。

相反，大部分人評價他性格不錯，雖然做城管，但是輕易不和人吵架，是個好相處的人。

也許世界上很少有這種案子，殺人的人、被殺的人，都是人們眼裡的好人。

當街殺害因公執法人員，這種情況在以往的案例中都是死刑。

但就在這個時候，轉機來了，律師夏霖決定無償為崔英傑辯護。

社會上許多人都認為，崔英傑過失殺人，罪不至死。

可法律往往是不講感情的，要如何扭轉局面呢？

扭轉局面的是夏霖為崔英傑準備的辯護詞。

夏霖

當時，他對法官說：「販夫走卒、引車賣漿，是古已有之的正當職業。我的當事人來到城市，被生活所迫，從事這樣一份卑微貧賤的工作，生活窘困，收入微薄。但他始終善良純樸，無論這個社會怎樣傷害他，他沒有偷盜沒有搶劫，沒有以傷害他人的方式生存。」

這番話，讓人們連連發出嘆息。

隨後，面對檢察官及法官，夏霖又說：「我在法庭上莊嚴地向各位發問，當一個人賴以謀生的飯碗被打碎，被逼上走投無路的絕境，將心比心，你們會不會比我的當事人更加冷靜和忍耐……我們的法律、我們的城市管理制度，究竟是要使我們的公民更幸福，還是要使他們更困苦？我們作為法律人的使命，是要使這個社會更和諧，還是要使它更慘烈？我們已經失去了李志強，是否還要失去崔英傑？」

這是一次成功的辯護，它打動了審判人員。

崔英傑被判處的是死刑，緩期兩年執行，這意味著，崔英傑不會死。

2012年，崔英傑的刑期減為18年，也就是說，2030年，他就能重獲自由。

但願那時候，崔英傑可以開啟新的人生。

參考資料：

中國新聞網《解密案卷:北京「小販殺城管」案背後的故事與反思》

劉景來《退伍兵崔英傑與十幾名城管的生死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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