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藤井樹
影評人、製片人
最近一段時間，常常會被問到，什麼是「女性電影」？是女導演或者女編劇拍的電影，就叫女性電影嗎？我不這麼認為。在我看來，「女性電影」跟創作者的性別關係不大，而在於其表達的內容和主題，是否是站在女性立場上的，是否以女性為主要的拍攝對象，是否把女性的感受放在表達的核心語境里。
剛好看了兩部電影，都是很純粹的「女性電影」。我在看的過程中根本沒有想過，這電影的導演或者編劇是什麼性別，我只看到電影里的主角，身為女性，非常私密且獨特的女性體驗和感知，被創作者敏銳地捕捉到，呈現在鏡頭裡，令觀者動容。
這是「女性電影」的根本所在：在電影里看見女性，不是一句空喊的口號，而是實實在在的形容詞和動詞。
這兩部令我動容的「女性電影」：一部是2021年入圍坎城主競賽的丹麥影片《世界上最糟糕的人》；還有一部是2022年「驚艷」聖丹斯的《祝你好運，里奧·格蘭德》。
《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的精妙之處在於，它把30歲都市女性的情感困境，展現得淋漓盡致，絲絲入扣。當我們看完全片，會對朱莉產生極大的共情。因為她所經歷的痛苦、猶豫、矛盾和糾結，恰是每一個都市女性在成長中都會經歷的。外人眼裡的「般配」與「美好」，並非當事人甘之若飴的蜜糖。就像朱莉與第一個男友在一起時，她確實很開心，除了在男友想要孩子而她並不想這一點上兩人存在巨大分歧之外，其他方面都挺好的。與此同時，朱莉也會心猿意馬地想去追求很多職業上的可能性，比如當醫生、學心理學，後來又去拍照想當攝影師，再後來又想寫作。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擅長什麼。於是她能做的就是，想到什麼就去做，去嘗試。在此過程中，她不斷迷茫和困惑，自己到底應該幹什麼？
這種狀態不正是普通人的常態嗎？
影片結尾，朱莉又回歸了單身，在事業與感情兩方面，她都處於「真空期」。她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麼，她在經歷，在選擇，在糾結和痛苦。她的「糟糕」狀態仍將延續⋯⋯而看電影的我們，其實和她是一樣的。女性的職場困惑、情感焦慮、生育恐懼等等，每一項都感同身受。如果這樣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那麼我們誰又不是呢？
《祝你好運，里奧·格蘭德》則把目光聚焦在了女性的性體驗上。如此私密的主題被導演處理得色而不淫、妙趣橫生。
影片以艾瑪·湯普森所飾演的55歲寡婦南希為主角，她的本職工作是中學老師，教授宗教學，一生恪盡職守。她和丈夫過著世俗意義的美好生活，直到丈夫過世兩年後，她才意識到「連有些修女都比我性生活更豐富」。她一輩子只和丈夫用一種方式做愛，從未體驗過性高潮，以至於她對人生產生了巨大的懷疑。
她所購買的性服務者里奧·格蘭德，哦，天哪，簡直是完美男性的典範:英俊、年輕、優雅、紳士、耐心、文明，又足夠體貼和溫柔。當南希不斷向他提問，甚至有些問題明顯「冒犯」他時，他仍然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告訴南希，不要有這麼多界限。你想好好愛自己的身體，你想體驗身體帶來的快樂，這沒有罪，這不是壞事。不要有這麼大的「道德包袱」。我來提供服務，我用勞動賺錢，我和你是平等的，我並沒有輕賤自己，我也沒有什麼創傷往事。我們簡單點，我們就是單純地「享受」。
而可憐的南希，絮絮叨叨，問東問西，無非是在掩飾她內心的慌亂。儘管她已經55歲了，但在面對性這件事上，卻還像是20歲的少女。她緊張不安、充滿負罪感，擰巴得要死。里奧開解她，和她聊天。是的，整部影片都發生在賓館的一間房間裡，多數時候是南希在發問，在傾訴。她所有的問題也恰是女性普遍意義的「問題」——性是什麼?我如此渴望性，想要追求性快感，是錯誤的嗎？
導演用里奧·格蘭德這個明顯過於「完美」的男性，給了南希撫慰。影片最後，南希終於獲得了她想要的性高潮，卻並不是里奧·格蘭德給的。她在鏡子前脫光了衣服，溫柔地撫摸自己的身體。然後她躺在床上，靠自己得到了快感。這個鏡頭來得如此突然又自然，她臉頰泛紅，呼吸不勻，呈現出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你的身體能夠給予你想要的快樂，不靠任何人。當你足夠愛自己，敢於正視自己的慾望，信任自己的身體時，這一切便自然地發生了。
在電影里，我們看見女性，看見女性最隱秘的慾望、最深的恐懼、最大的糾結、最真實的困境，我想這就是「女性電影」的最大意義！
本篇專欄選自《世界時裝之苑ELLE》2023年8月刊
內容監製：孫哲
策劃：ELLE專題組
編輯：She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