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人。

2024-01-19     櫻花細雨話文字

原標題:素人。

人做一個行業,做慣了,就有了惰性,慢慢地就不想換了。做熟了的事情連腦子也不用過,想都不想也能做得好。有時走慣了的路,一路往前走,走到半截想起來,不對勁,應該往另外一個地方去,然後又繞回去。

比如我在一位朋友那裡看民窯的瓷片,他收到很多。城市那裡有工地開挖,挖掘機前後左右就有個他。象非洲河馬背上的鳥。撿回家,洗乾淨,分門別類的一格一格的放著。

他把民窯的瓷片拿給我看,二筆魚,一筆水草,順手又是一個碗。畫胖娃娃的專畫胖娃娃,風一樣的快,然後在碗底寫上名字。碗底寫名字是怕弄混了。這些名字對於收藏者沒有意義,比如王四毛、張財、王金根,間或也有雅名比如秦者軒,不如何許人也。

這些匠人名不見經傳,畫瓷就是一個手藝,談不上什麼藝術什麼的。畫好多少件然後計件拿錢,讓他們換個行業大概很難。除了畫瓷,旁的手藝又不會,那麼就畫一輩子。

莫高窟里曾經發現一個畫匠,已成白骨。白骨的旁邊有一隻小碗,裡面有乾涸的顏色。是什麼驅使著他龜縮在這個小小洞窟里,長年累月的描畫香花天女。他就不能換個職業嗎?

所以不管怎麼有趣的事情變成職業,都會慢慢轉化成讓人厭惡的行當。董其昌說仇英的工筆畫「其術近苦!」。如果你在家刷過天花,你就知道一真仰著頭畫藻井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情了。

台灣民間藝人洪通一直是個拉車的。他沒多少文化,家裡窮沒讀過幾天書,幫人做苦力生活。「藝術」這兩個字與他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一件事,恐怕做夢也夢不到這兩個字。

但忽然有那麼一天,這兩個字如電光火石一般出現了,就如同烙在腦子裡一樣,他把這個想法深深地埋在心裡,跟誰也不說。有一天他看看孩子也大了,能自己弄一碗飯吃了。他就放下扁擔對他的老妻吶吶地說:「我想搞一點畫子看看,明天就不做活了!家裡的事你多看著一點。」

於是洪通就開始不理生計畫起來了,實質上自他開始畫到他停筆,也就是去世一總也就畫了七八年的時間,但這七八年來他過得很幸福。他終於開始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我們平常人也許一輩子都沒福氣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麼,也沒機會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甚至連自己喜歡什麼也不知道。即便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也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做不了,慢慢地挨著一直到死。我們想成為什麼,和我們必須是什麼這中間的距離太大了,大得可以忽略不計。

洪通畫得很自由,他一家也不模仿。他一畫畫就是創作,他有無窮的想像力,也象個孩子一樣畫得很單純。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他弄的是個什麼畫種,反正只要能弄到手的顏料他都願意往紙上塗。

他問別人好看嗎?別人說好看他就很得意了。他跟人說做夢時一個神仙教他畫的,跟陳咬金夢中有人授他斧子功一樣。陳只得三板斧,而洪通卻是花樣百出。

有一次台港雜誌《雄獅美術》去採訪他,說要拍攝他畫畫的過程。他一聽攔下其中一個女編輯,說什麼樣也不讓她進去,弄得女編輯很生氣心想你家也不是清真寺禮拜堂。

但後來理解了。洪通畫畫時,喜歡精赤著身子,時不時在雞雞上也塗點顏色畫畫。當然不能給女的看,怕嚇到人。另外也有個原因他比較心痛衣服。顏色沾到衣服上,就要洗。洗多了就傷衣服,索性脫光了。

別人說要買他幾張畫子,他也把畫子拿出來給人家挑,他自己卻站在旁邊說這張不行我自己想留著,那張也不行我也想留著,弄得主客不喜,最後一張也沒賣成。到死他靠畫畫也沒掙上幾個錢。

他的畫始終沒有進過主流的藝術圈子中。你說他的畫子有多好,那到也未必,但是他就想這麼畫,也沒有什麼除了畫畫這外的心思。人有時單純一點真難。

上次筆會,我看一個山水名家畫山水,旁邊站一個女企業家。那個女的一會說你把船給我畫多一點。都要有帆,代表一帆風順。哎!這個地方可以來一輪紅日。畫家在遠處畫一輪紅日。山下邊要有樹,多畫一點。畫家聽了點頭,在下面畫了不少毛毛鬚鬚的樹。

女企業家跟旁邊財務主管耳語:說這個畫家人不錯,回頭給他多添點。後來那個女企業家說多畫幾個瀑布,說是水大了象徵財源廣進。看了十分傷心。其實這個名家不窮,一年好幾百萬的進帳,不知道為什麼還下作成這樣。

洪通死了之後出了點名,其實還是畫商伎倆。一下子可以把他的作品價格喊得很高,蒙了些錢。有幾個閒漢還想發起一個什麼基金會,給洪通搞個什麼故居之類的紀念形式。後來在征地上也沒有干過地產商,把他原來的老房屋也給拆了。結果除了他還剩下的畫子,一點多餘的東西也沒留下。

不過這樣也好,到是成全了他自生到死都是一個「素人」的願望。他活得不累。

本文插圖為溫州畫家戴宏海於八十年代初創作的《柳毅傳書》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sg/5edd1c3c0a2cdc3c7fda8d94604c5df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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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