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喜歡懸疑劇的觀眾來說,今年著實是被國產懸疑劇的「爛尾」,給整怕了。
去年年底的《回來的女兒》,彙集了梅婷、王硯輝、李乃文等一眾實力派,開播後拿下8.2的高分。
但播出過半,整個故事的硬傷,也越來越多,最終以6.2分慘澹收場。
前不久的《他是誰》,把南大碎屍案、白銀殺人案等多個真實案件融入其中。
開播之初也賺足了噱頭,口碑表現也十分強勁。
但看著看著,整個故事從人物到邏輯,突然全盤崩壞。
特別是大結局的草草結束,更是讓不少人直呼「詐騙」。
如今的5.9分仍然難以平息不少觀眾的怒火。
懸疑劇的高開低走,讓追劇的人屬實是心驚膽戰。
唯恐一個不小心,就追成了「爛尾樓」。
但最近有一部懸疑劇,無論是口碑還是熱度,都超出了很多人的意料。
這就是由辛爽導演的12集短劇,《漫長的季節》。
憑藉過硬的口碑,在大結局播出當晚火爆全網,登上多個熱搜話題。
從熱度上看,《漫長的季節》到現在已經完結超過一周,仍然保持著每天2000萬以上的播放量。
超過20萬人,在這短短一周為這部劇打分。
從評分上看,《漫長的季節》走出了非常驚人的態勢:
開分9.0,大結局播完飆升到9.5,如今穩定在了9.4。
評分9.4是什麼概念?
這意味著《漫長的季節》不僅超過辛爽導演的前作《隱秘的角落》,也超越了《沉默的真相》《白夜追兇》等高分經典,穩坐國產懸疑劇的頭把交椅。
即便放到整個電視劇史上,這個分數都足以讓這部劇躋身「神劇」的行列。
以前我們聊到懸疑犯罪影視作品,都會想到重慶。
而這部劇也標誌著,影視藝術中的「東北犯罪宇宙」正式誕生,且足以與「重慶犯罪宇宙」相抗衡。
其實這種把年代劇和懸疑劇結合的模式,已經不算新鮮。
那麼《漫長的季節》有何獨到之處,能夠在一眾「年代懸疑劇」中殺出重圍?
在皮哥看來,這部劇創造了3個第一次。
不管在懸疑劇還是年代劇中,它的出現,都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
一提起東北,我們無法避開的一個關鍵字,就是「冷」。
在人們的普遍印象里,東北就是極寒之地的代名詞;
而這種徹骨凜冽的寒冷,與講究氛圍的懸疑劇,也有著極高的適配度。
《無證之罪》里,被凍成冰雕的死者,與身邊兇手留下的雪人,在冰冷肅殺的環境里,更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膽小鬼》里,雪地上的女屍,在一片白雪皚皚中格外扎眼,淒涼與絕望的意味,不言而喻。
冰冷蕭瑟的環境,成為表達懸疑感與驚悚感的最佳舞台,冰與雪成為渲染罪惡,不可或缺的材料。
講來講去,東北似乎沒有其他季節,一年到頭都是冬天。
但對於身為東北人的辛爽而言,他記憶中的東北並非只有冷,也會有陽光明媚藍天白雲。
尤其是東北的秋天,雖然短暫,卻令人著迷。
因此在《漫長的季節》里,東北不再是以往影視劇里冰天雪地的老樣子,而是成為辛爽印象中東北秋天的模樣。
和煦的陽光,湛藍的天空,綠油油的苞米地,鮮綠色的計程車……
不僅是對年代感的還原,也在真實中透著幾分心酸的浪漫。
最有意思的是,雖然缺少了寒冷的色彩,但這部劇的「東北含量」,卻是不減反增。
就像辛爽說的,他所拍的東北不再是這座城市,而是那群活得「賊有意思」的東北人。
比如當聽到劇中的人們都操著一口純正的東北話,聊著家長里短雞飛狗跳,濃郁的東北質感已經撲面而來。
東北話,是東北地區最鮮明的「名片」,也調和著劇中沉重的話題和碎屍案,帶來的恐懼。
比如對於90年代剛剛興起的DNA技術,小崔一開口說成了「DAN」。
這個低級錯誤,立馬遭到法醫和馬德勝的嘲笑:
「DAN是『蛋』,真是個山炮!」
王響聽到廁所隔間裡,有人打電話倒賣車牌,原本想扒在門上做個偵察,卻被當成偷窺的變態:
「媽呀這誰呀,變態呀!」
通俗卻不低俗,接地氣卻不屎尿屁。
東北話的妙處與樂趣,在這些日常的對話中,彰顯得淋漓盡致。
包括皮哥在內的很多人,通過這部劇第一次get到了東北話的魅力。
東北話也不僅是簡單的地域特色,其中也顯露著東北人樂觀耿直的性格。
無論遇到多大的難事,他們總能在三言兩語間,把這些糟心事給消化掉。
比如龔彪。
人到中年,夫妻離心,沒有孩子,要錢沒錢,要感情沒感情,日子過得一塌糊塗。
但龔彪沒有任何心理負擔,還是該咋過咋過,用東北話說就是這個人「心挺大的」。
「該吃吃,該喝喝,啥事別往心裡擱。」
這是龔彪信奉的生活教條,也生就著他過日子混不吝的態度。
能吃能喝能睡,還能有幾個老哥們能嘮嘮嗑,別的也都不算事了。
鄰居讓他把天台上養的鴿子弄走,他一邊和鄰居打著哈哈,一邊照舊給鴿子喂食,該幹嘛幹嘛。
妻子麗茹的老客戶徐姐,因為雙眼皮沒拉好,張口就要15萬,他叉著腰不慌不忙地掰扯:
「一共收你1800,你咣當要15萬,我還想給你倆億呢,咱也得有啊!」
原本劍拔弩張的場面,在龔彪死乞白賴的態度,和東北話的加持下,變成了大型小品現場。
有著相似遭遇的,還有樺鋼的火車司機王響。
為了給老婆做心臟支架手術,王響拿出了三萬塊,幾乎掏空了家底。
儘管如此,他也沒把老婆當成負擔,而是開玩笑地告訴她:
「你心臟里可是裝著一台桑塔納,整個樓都不如你金貴!」
看著老婆因為這筆巨款哭天搶地,說自己把家底整沒了,王響趕緊勸住她:
「別嗷了,把我這桑塔納給嗷壞了,就該我嗷了。」
就像王響說的,「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再堵心的問題,總歸也會找到出路的。
自帶幽默屬性的東北話,樂觀豁達的東北人,共同成就了這部劇炙熱滾燙、令人著迷的東北氣質,
這也是獨屬於東北人的「浪漫」。
整部劇,最惹眼的存在,無疑是王響、龔彪、馬德勝這組「鐵三角」。
兩個老年,一個中年,為了破案,在多年後重聚在一起。
破案之餘的插科打諢,造就了不少讓人捧腹的「名場面」。
二十年不見,龔彪也不忘調侃一下昔日的「馬隊」馬德勝那「風韻絕代」的舞步:
「你這跳的啥舞啊,把老太太,都快掄上天了都!」
看著王響不知道怎麼給巧雲道歉,自詡為「情場老手」的馬德勝和龔彪給他支招。
馬德勝的一句「嗚嗚」,更是直接讓人笑到破防。
就像很多觀眾說的,光是聽他們幾個,在一起嘮嗑互懟,就能把人樂死。
但回溯這幾個「老傢伙」的過往,又浸滿了多少失落、無奈和辛酸。
比如王響。
父親是樺鋼的第一代員工,元老。
他本人,則是廠里的勞模。
用他的話說,自己算得上是「根紅苗正」。
每次向別人介紹自己時,王響都會特意強調自己的名字:
「我叫王響,響亮的響。」
活得響亮,活得有尊嚴,這是名字的寓意,也是王響的追求。
雖未有任何行政職務,但他自封為廠里的治安積極分子、衛生積極分子,時刻不忘維護樺鋼的榮譽,自視為樺鋼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看到退休老職工,從垃圾箱裡撿破爛,得批評兩句,警察辦案,他也是第一時間站出來幫忙。
當他發現邢三兒等人,私自往外運送貨物時,直接借維修隊的手,把貨物扣下了。
妻子擔心王響會不會被邢三兒報復,王響也只是嗤笑一聲:
「他什麼身份,我什麼身份?」
「身份」,是王響最看重的,也是他最希望能擁有的。
但這個如此愛面子,如此驕傲的人,在被馬德勝問到為什麼這麼熱心參與辦案時,也不得不垂下眼:
「這樣我就不用下崗了。」
因為不願同流合污,王響的兒子被邢三兒栽贓陷害;
為了讓兒子進廠,他不得不去給廠長送禮,沒想到因為撞到廠長偷情被廠長拿捏。
事不遂人願,王響的「響」,老是聽不著響。
他的驕傲和尊嚴也在現實的傾軋下,變得粉碎。
同樣,龔彪作為樺鋼廠辦的員工,那個年代的大學生。
也曾夢想著有朝一日坐上主任的位子,把喜歡的黃麗茹娶到手。
但在宣布下崗名單的那天,他發現了黃麗茹和廠長的私情,人生軌跡就此扭轉。
職工大會上,他打向廠長的那一拳,把自己打進了下崗名單,他的主任夢,也徹底破碎。
二十年後的龔彪,已經成了大腹便便的油膩中年,說話辦事不著調,家庭也處於破碎的邊緣。
本指望養的那群鴿子來點錢,但鴿子偏偏孵不出蛋,遲遲無法變現。
好不容易靠賭博機賺了筆大的,又遇到警察清掃賭博窩點,一分錢沒撈著,還倒賠了罰款。
到最後彩票中了大獎,上一秒剛露出喜悅的笑容,但下一秒就遭遇車禍,斷送了性命。
命運就是如此捉弄於人,向龔彪發出了無可奈何的嘲諷。
還有馬德勝。
當年意氣風發的刑警隊長,如今卻成了無所事事,整天跳舞的「閒散人等」。
當年碎屍案草草結束,讓馬德勝對喪子的王響愧疚不已;
面對禽獸不如的沈墨大爺,他也只能暴打一頓了事。
憤怒與失望之下,馬德勝選擇了辭職,穿著秋衣秋褲走出警局,就此前途斷送。
即便是當年得意洋洋的邢三兒,也免不了被開除的命運。
晚年潦倒的他,開始倒賣起車牌,還得了尿毒症。
當身上插的尿袋,被王響他們發現後,邢三兒也沒有了之前的威風和狡黠,只是縮成一團在地上痛哭流涕。
每個人年輕時都曾心懷遠大理想,都想讓生活變得闊綽響亮。
但當時代、權力、資本朝他們襲來,一切雄心壯志也只能啞火,任憑命運的擺布。
而同樣奔波於生活、經歷世事變遷的我們,也能從中看到自己生活的倒影,咂摸到包含在其中的苦辣酸甜。
《漫長的季節》跨度很長,從1997到2016,大約橫跨了二十年。
二十年的時間,足以磨平年輕時的熱血與衝勁,但唯獨無法抹去,過去遺留的傷痕。
直到現在,王響還時不時能看到妻兒在家中的幻象,他們似乎一直留在這個家裡,從未走遠。
一進門,他會看到妻子和兒子坐在飯桌前,招呼他趕緊吃飯。
轉眼間,屋子裡只有他一人,空蕩蕩的房間裡,兒子的遺像格外刺眼。
兒子不明不白地溺水身亡,妻子絕望之際選擇自殺,成為王響久久難以介懷的痛。
還有巧雲,她的前半生也掙扎在一片苦水中:
兒子患有白血病,老公後來也因傷殘疾,自己又被列入下崗的名單。
無奈之下,她只能去娛樂會所做陪酒小姐,偏偏喝酒又不行,遇到客人刁難也只能陪著笑臉。
二十年過去,巧雲的兒子和老公都已經不在人世,娛樂會所這段浸滿痛苦和煎熬的經歷,也成為她不願觸及的回憶。
對於沈墨而言,王陽是她在過去的一束光,也是她難以癒合的創口。
她還記得王陽給她放在鋼琴上的蘋果,記得王陽給她帶的鍋包肉,記得兩個人在錄像廳看《鐵達尼號》時的怦然心動。
《鐵達尼號》里,傑克把生的希望推給了露絲。
現實中,王陽跳入水中,同樣以自己的死亡挽回了沈墨的命。
《鐵達尼號》承載著沈墨對王陽的美好回憶,也成為二人命運的諭示。
劇中的他們都被困在過去的傷痛里,被困在二十年前的那個秋天。
而治癒傷痛的方法,唯有解開過去的死結,不要再沉湎於過去。
就像王響對巧雲說的,無論是痛苦還是美好,「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往前看。」
查清兒子死亡的真相後,王響終於從過去解脫,和巧雲還有養子王北,開始了新的人生。
沈墨在遇到王響後沒有逃避,她厭倦了一直活在過去灰暗的記憶里,而接受審判是她重回光明的唯一方式。
「往前看,別回頭!」
穿過那片廣闊的苞米地後,2017年的王響朝著1997年開著火車的王響喊出了這句話。
苞米地如同時光隧道一般,連接起兩個時空。
2017年的王響揮手告別,永遠留在了樺林,1997年的王響,則繼續往前走。
這個跨越時空的結尾,是辛爽導演在殘酷現實中,保留的一抹溫情。
儘管只有短短12集,但平均每集一小時的時長,也讓這個看似短小精悍的故事,變得更加漫長。
直到故事臨近結尾,雪花飄落的那一刻,這個漫長而慘烈的秋天,終於宣告結束。
在辛爽的設計里,「季節」其實也有著「四季輪迴」之意,既是指人生的漫長,也是指時代變遷下的芸芸眾生。
這也正是這部劇真正吸引人的地方:
它沒有玩什麼花里胡哨的把戲,而是沉下心去展現「人」的情感,「人」的經歷。
它就像是一部關於小人物的生活史,講述著時代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講述著中國人最熟悉的現實和情感生活。
命運對他們何其殘忍,給予他們對未來的期許,然後再將擁有的希望剝奪。
所幸,活下來的人們,並沒有被挫敗打垮,還能感知生活的溫暖,能夠為了所愛之人努力活著。
在這裡皮哥想引用辛爽導演在採訪時說的那句話:
「雖然生活已經變成一片廢墟,但我們還是可以樂樂呵呵,面對那些苦難。」
不要被苦難擊倒,和命運死磕到底.
這正是《漫長的季節》這部劇,想要傳達給芸芸眾生的精神力量。
這部「東北犯罪宇宙」,其實並未完結,它的「後勁」,其實才剛剛開始……
文/皮皮電影編輯部:阿志
原創丨文章著作權:皮皮電影(ppdian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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