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人,塞尚。

2024-06-30   櫻花細雨話文字

忠於藝術者,將會在通往藝術的道路上不期而遇,好像是老友相逢,親人重聚。而青年時期在艾克斯的塞尚,就是這樣在一群人中認出了左拉。

塞尚是銀行家的兒子,大宅豪門,父親熱切盼望著將來子承父業。而左拉窮,父親早亡。不過,塞尚對左拉的才華,幾乎是信仰著的:「我多麼想我畫出的畫,能有你筆下寫出的文字那麼生動。

與此同時,左拉對塞尚也是交口讚賞:「這個人是天才。」他這麼說著,可他心裡永遠埋著那麼一丁點兒的懷疑。「你還需要時間證明你是天才。

塞尚是老實人,面對左拉對他的信任,沒有絲毫懷疑。而左拉是婉轉的,他當然不懷疑塞尚對他才華的信任,但他的胃口更大:一個來自艾克斯的貧窮文藝青年,需要的是整個巴黎文藝界的賞識。

左拉一開始就知道,除了努力工作外,他要去取悅巴黎的文藝圈。就像他有了小小的成功後,告訴塞尚的一樣,在巴黎取得成功,要周旋,要交遊,要世俗。

可是,老實人塞尚又怎麼知道這些?更何況即使他知道,也還是會不屑。塞尚質樸而直接,一心一意地信仰藝術,一心一意地信仰左拉,即使巴黎的整個畫家圈都不接受他。

可是,對一個內心純粹,對友情懷著信仰的老實人來說,左拉心中這一丁點兒的懷疑,就是二人友情悲劇的開始。

塞尚可以接受左拉娶自己的前女友為妻,可以接受這位朋友「你要世俗」一點兒的勸諫,但他不能接受的,就是懷疑。懷疑他的才華,他的努力,他的藝術。直到最後,左拉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當時,已經出名的左拉寫了一部《傑作》。在書中,他以塞尚為原型,描寫了一位相信自己有天才,但實際上沒有天才的藝術家,最終自殺的故事。塞尚讀後,大為生氣,他寫了一封信給左拉,以示絕交。

塞尚說左拉變成了,他之前所痛恨的資產階級,左拉說塞尚一直是啃老族,不能像自己一樣自食其力;塞尚說左拉是死胖子,左拉說塞尚是死禿子... ...是的,友情就是這樣結束的,以一點懷疑開始,最後引發了一場文學藝術史上的悲催決裂。

人們不能理解,兩個天才,應該惺惺相惜,怎麼會決裂?他們對於藝術都有完全的堅持:左拉每有好句,總是失眠,起夜數次,數次修改文本;塞尚創作的時候徹夜不眠,為一筆色彩想很久很久。

然而決裂是必然的。左拉骨子裡是科學的,現實的,塞尚卻是浪漫的,極其精神性的;左拉打扮得漂亮精緻,好像個資本家,塞尚滿身油污,風吹日曬,粗魯得好像個老農民。

但這兩個人的外表卻隱藏了他們,顛倒了他們。左拉軟,善於服軟,所以他雖錦衣玉食,但在塞尚面前卻絕望地喊出:「我就是個失敗者,因為我為了暢銷而寫作!塞尚硬,永不妥協,他是山間的飛鳥,在巴黎和沙龍上虛偽瀰漫的世界感到窒息。

左拉以軟屈服於世界,違背了當初他對藝術的信仰;而塞尚卻以硬抗擊著世界,在日復一日的修道中成就著自己。

命運和個人選擇,讓左拉從窮小子到了大文豪,讓塞尚從富二代到了每日顏料滿身住在山裡的瘋子。

左拉在世的時候就已有名,人們歡迎他,仿佛百鳥朝鳳一般。塞尚一生,都沒有在博物館中看到自己的畫,連艾克斯當地美術館的館長也發誓,只要他活著,就決不讓塞尚的畫進入美術館。

塞尚四十七歲死了父親,五十歲死了妻子。此後,他畫出了在藝術史上銘記千古的一系列著名作品,其中,聖維克多山風景圖占有重要席位。

在對此山與眾不同的,稜角嶙峋的山石的觀看冥想中,他形成了立體主義的畫法,並把對自然本體的沉思與個人的自由表達融為一體,開創了現代藝術的先河。

里爾克說:「關於塞尚的晚年,我想我還知道一些。他蒼茫,穿著破損的衣服。當他去畫室時,孩子成群在他背後追跑,丟石頭,好像在趕一隻喪家之犬。

可是在他心靈的深處,卻隱藏著一個可愛的人,或者在某些被激怒的時間裡,仍向罕有的訪客擲出他深湛的意念。

塞尚死於寫生途中,遇上的暴風雨所引起的疾病。他死之前,還在堅持工作。死後,人們稱他為「現代藝術之父」,他被發掘,被供養,像上帝一樣站在現代藝術的祭壇上,散發著耀眼的光芒。然而生前,他卻是那樣地孤獨。

藝術的道路上每天都是人來人往,熱鬧極了。然而以藝術為生命者,註定是孤獨的。因為,孤獨,是追求永恆的背面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