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金:人活四句話

2023-10-31     影視獨舌

原標題:宋方金:人活四句話

2023年10月31日刊| 總第3405期

本文為作家宋方金在新書《上元燈彩圖》北京首發式上的演講。

大家下午好。聽了剛才的演講,出了一身冷汗。王路老師認為,想傳一句話給別人的人都是騙子——那咱們今天就是一個「大型詐騙現場」啊。

宋方金

我們影視行業,的確有個習慣,叫「高概念」,就是用一句話概括出你的故事。但有些編劇,非常反感,並且拒絕說出這句話,因為水平不夠。是不是,海林哥哥?

下一屆,你們倆別來了。不幫我賣書,還砸場子。

我覺得,人跟人,用語言來溝通是最划算的。通過一句話,你就可以認識一個人。比如,我就是通過一句話來認識譚飛老師的。

我第一次見到譚飛老師,是在一個飯局上,飯局結束的時候,我打了一輛計程車。當時譚飛是最紅的影評人,我想交個朋友,我就說譚老師,您怎麼走啊,我可以捎您一段。

譚飛說,哦,方金,我開寶馬來的。

宋方金和譚飛

通過一句話,你還可以辦成一件事兒。汪海林成名很早,是我中戲的師哥,成名作是《一起來看流星雨》,代表作是《一起又看流星雨》。我當時很佩服他,我就約了汪海林見。第一次見,是在一個咖啡館,他開著一輛真寶馬來了。

譚老師,不是針對你。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你那天開的是寶來。寶馬來的,簡稱寶來。

我那天問汪海林老師,我入行不久,你對我有什麼建議。汪海林說,聽我一句話,你買一輛好車。我說為什麼呀,他說,人家製片人是不是都是開好車,我說這倒是。他說你開輛好車,氣勢上壓倒他,你跟他談價格好談啊,他一看,你成本高啊。

汪海林在演講

我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借汪海林的寶馬去談了一次,我當時是三萬塊錢一集,我想我開寶馬來的,我就翻倍吧,六萬。對方很痛快,答應了。

走的時候,製片人看見車牌號了,跟我說,你跟汪海林現在是在搞共享經濟嗎?

通過一句話,還可以認識一個道理。

我在劉震雲老師身邊工作的時候,有一次去談一個演員,國內的超一線演員。談到最後,那個演員說,劉老師,這個戲我就還是不演了吧。談完,劉老師開車送我回家,我心情很沉重,我說劉老師,他不演了,咱們怎麼辦呀?劉老師說了一句話:方金,他說的是假話,他會來的。

後來他果然來了。劉老師又說:他不來又怎樣呢,沒有任何一部好戲,是因為哪個具體的演員不來而拍不成的。

我後來拍戲,無數次談演員,都能回到那一天,我學會了在人生中聽別人的潛台詞。

范明和劉震雲

通過一句話,還可以溫暖一個人。有一次,我三個多月沒發朋友圈。突然收到一條微信,是李星文發來的一句話:方金,你這麼長時間沒動靜了,是不是遇到困難了?有什麼困難的話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

很溫暖。那天星文老師的這句話我看了很久,想了很多,最後我想明白了,原來譚飛和汪海林並不是我真正的朋友,李星文才是。

所以,人跟人之間,每一句話都是很重要的。有的人,像譚飛,一句話頂一輛車;有的人,像李星文,一句話頂走我倆假朋友;有的人,像劉震雲老師,一句頂一萬句;有的人,像汪海林,一句頂一萬塊。

劉震雲老師,一句頂一萬句,得了茅盾文學獎,汪海林,一句頂一萬塊,得了一身的矛盾。茅盾和矛盾,都如此地矛盾。所以,我們要善待每一句話。

但今天呢,是關於一本書的發布會,我想回歸主題,說說我寫作的道路上遇到的四句話。

第一句話來自我的童年。我十歲那年寫了人生第一篇作文,叫《記一件新鮮的事兒》。當時我正在學自行車,覺得很新鮮。但村裡小孩兒都在學自行車,又覺得不夠新鮮。那天我姥姥來我家串門兒,那年她64歲,我想如果是64歲的一個農村婦女學自行車,一定是新鮮的。靈感一來,馬上就寫完了,出門去玩兒,一出門就看見一個60歲左右的婦女在學自行車。

撞梗兒了!這不能忍,我回家拿出橡皮,把64歲的6擦掉,改成了9——94歲的老太太學自行車,多新鮮吶。作文交上去,被老師罵了一頓,說我胡編亂造。說94歲老太太學自行車,你就是不心疼老太太,你也得心疼自行車啊。

這篇作文在我們村裡成為笑柄。

一天,我走在街上,我們村一個老頭兒叫住我,這個老頭叫天生老漢,走街串巷給人算命的。他說你跟我來,領我走到村前的河邊。我們村前那條河叫墨水河,肚子裡有點墨水的那個墨水。

他說你的那篇作文我看了,我覺得寫得很好。我說老師說我胡編亂造。天生老漢說,咳,寫作可不就是胡編亂造嘛,就是編瞎話呀。咱們老鄉蒲松齡比你離譜兒多了。

然後他指著墨水河說,這條墨水河流了上千年了,我觀了它四十年風水,這條河邊在三十年內要出一個大作家。你挺能瞎編的,我覺得很可能就是你。你以後應該搞寫作。

我一想,天選之子,責無旁貸啊。

但我也多了個心眼,我說那這條河多長?兩岸就沒有其他作家了嗎?天生老漢說,墨水河到入海口全長三十八里地,河兩岸我都查訪過了,沒有其他作家。你就好好寫吧。

這一下我放心了,風水全讓我占了,沒競標對手啊。天生老漢這句非常迷信的話,讓我迷信了,可以說直接改變了我的命運。

第二句話發生在北京。

我中戲畢業以後,有一個機會來到劉震雲老師身邊工作。劉老師那時候已經是大作家了。

有一天我問劉老師,寫作有沒有什麼訣竅啊?劉老師說,那倒確實也有。一部好作品,得有魂兒。你得找到魂兒。

我剛想問魂兒是什麼,劉老師說,你覺得魂兒是什麼?

我……

我說,魂兒,是不是就是主題呀?劉老師說,是,也不是。你好好琢磨吧。

我就這樣一邊跟劉老師工作,一邊像丟了魂兒一樣去找魂兒是什麼。找了一年半,我覺得找到了,我就去跟劉老師說,劉老師,我覺得我明白了,魂兒就是使這個作品跟其他任何作品區別開的那個東西。

劉老師說,孺子可教啊。但是,方金,一年半前的這句話,我只說了半句,後邊還有半句。

朋友們,我當時腦子嗡地一下,好傢夥,這一年半,我幸虧忍住了沒辭職啊,否則就聽不到後半句了。

劉老師說,後半句呢,是一部好作品,還得有腿兒。那麼,方金,你覺得腿兒是什麼呢?

我想了想說,是……人物關係?劉老師說,是,也只能是人物關係。接著劉震雲老師跟我說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話:你記住,在寫作中,凡是遇到了人物、台詞、細節、情節的問題,往往不是出在人物台詞細節和情節上,而是出在人物關係上。

人物關係,是作家的核武器。

第三句話,不是劉老師說的,但跟劉老師有關係。

有一天,劉老師帶我一家後期機房,去看一部還沒剪完的新電影。兩個多小時,看完出來,劉老師問我,你覺得這部電影怎麼樣,我說看完這個電影,覺得一日長於百年,像是活了好幾輩子。

劉老師說,這就是一部既有魂兒又有腿兒的電影。我們應該儘快約這位編劇老師見一下面。

這部電影,就是《孔雀》。這位編劇,就是現在坐在台上的李檣老師。

李檣

第二天,我就約李檣老師來到了劉震雲老師的辦公室,聊了一個下午。聊完,我去路邊送李檣老師打車走,等車的時候,我問李檣老師寫作有沒有什麼訣竅,李檣說,我送你一句話吧,我認為,一個好的作者,要感慨人生,而不勵志。

我當時驚出一身冷汗,因為我有好幾個朋友是勵志作家。這時候,我看見一輛計程車過來,我揚手就要攔,李檣把我攔住了,說不要打這輛車,這是一塊六的富康,我要等一塊二的夏利。

我們倆就站在路邊,等了很久,終於等來了一輛夏利。最後李檣鑽進這輛一塊二的夏利,搖下已經不太好用的車窗,跟我說,小宋,你記住,當有一天你真正理解我為什麼坐一塊二的夏利而不是一塊六的富康的時候,你就明白了滾滾紅塵,你就是一個好的作者了。

所以,譚飛的寶來,汪海林的寶馬,李檣的一塊二的計程車,是我理解這個世界的三個維度。

第四句話,依然來自墨水河邊。

我十二歲那一年,突然聽說墨水河下游出了個作家,這個作家不但寫出小說發表了,而且還被張藝謀拍成了電影,叫《紅高粱》。這個作家叫莫言。

我急忙去找天生老漢,我說天生爺爺,你不是說墨水河兩岸沒有其他作家嘛,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

天生老漢說,哎呀,這個失算了,莫言他很早就去當兵了,他在部隊上成為了作家。我說那他在部隊上成為作家,他肯定是唯物主義作家,應該不占咱們這個封建迷信的名額呀。

天生老漢說,作家都是屬於故鄉的,你跟他還是得競爭這個名額。

我考中央戲劇學院那一年,來到了北京。考完試,我想看一看這個競爭對手實力怎麼樣,就去了莫言老師家,在他家樓下吃了一頓烤鴨。

一進飯館的大堂,莫言老師說,小宋你知道嘛,前天,就在這個大堂里,一個人把另一個捅死了。

我說啊?怎麼會這樣!太可怕了。

莫言老師說:小宋,你來北京是想成為作家對吧?現在北京有一千五百萬人口,一個一千五百萬人口的城市,發生什麼你都不應該這麼驚奇。一個作家就是要在驚奇中看出日常,要在日常中看出驚奇。否則,你成不了一個好的作家。

我當時心情很沉重,莫言老師應該以為我是體會到了什麼,其實我當時心裡想的是,算了,墨水河大作家這個名額歸你了,我要考中央戲劇學院去當編劇了。

當了這麼多年編劇,兜兜轉轉,最後又回到了小說。我不知道怎麼表達這種感慨,還是得借用李檣老師的一句話:回首往事,不過是虛驚一場。

這就是一個傑出的作者,他能替別人說出別人說不出的話。

劉震雲老師說,世上有四種話是有力量的:樸實的話、真實的話、知心的話、不同的話。希望在座的朋友和直播間裡的朋友,能多遇見這四種話。

最後,我決定借用李檣老師十年前對我說過的一句知心的話,結束今天的演講:

你要感謝每一個願意與你共度一段時光的人,因為每一段時光對這個人來說都是唯一的,他給了你,就不能給別人。感謝今天到場的每一位朋友,我們共同度過了這一生唯一的這一個下午。還有很多個下午,但已經不是這一個下午了。下本書見。下一次見。

【文/宋方金 圖/陳軍】

家人們,請給影視獨舌標星號

點擊「閱讀原文」查看更多歷史消息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sg/22c1eab9c97263898d6d4e134af0364c.html